灵魂指认的方向(组诗)
2018-09-13李建田
李建田
新巴尔虎
新巴尔虎,牛羊隐入
荒草的暗影
山的輪廓,变得飘忽不定
现在,灵魂犹如一株草
静默在幽暗的低处
稍晚时,月亮会出来
群星也会呼啸而至
生活在太平盛世
作为一个懦弱的人
我懂得,恪守命运的秘密
世道险恶,江湖难测
我凭感觉,混淆在人间
更多的愿望,都已蹉跎
我对自己说:新巴尔虎
不像传说的那样美丽
夜晚风很大、牧场重复着
无边的寂寞,暮霭深处
牧人沉睡,万物苍老
一切显得稀疏平常
暗 夜
荒野寂静,提灯人
行进在草丛中,借着微弱的光
他小心翼翼,走近一块墓碑
紧张地盯着,一幅褪色的照片
昏黄的光泽,映出女人
妩媚的微笑,提灯人
一手抚摸着尘世的渴望
一手揉搓着石碑的裂痕
夜色辽阔,细碎的月光
由稠密的树叶间,漏下
倏忽一声,乌鸦的尖叫
打破了,丛林的宁静
巢穴中的飞鸟,屏声敛气
只有风,和月光一起跑
请原谅时光吧!碑石上的字迹
被风雨磨得凹凸不平
提灯人,失魂落魄地低下头
恰好瞅见,几根散落的白骨
掩藏在,枯叶下面
灰白的骨骼,黏着
一团团蠕动的蛆虫
提灯人悲叹:肉体都消失了
为什么灵魂仍然不得安宁
回忆的女人
不可能发生
老女人多丽,固执地想
内心多数时间
呈现出一种错觉
倏然而至的激情,因陌生
而过于羞涩,又美如繁花
时间被迫停下
磨损的心灵,承受
一场浩大的满足
安静后的男人
离开是必然的
女人想:爱是一场赌局
与秋天落叶相比
这次,赌上了遥不可及
土坯房内
女人,已熟谙沉默
没有任何人,窥探到
女人娇嫩的皮肤
被秋风吹老
她
山谷间,百合花轻轻摇曳
她坐在一块岩石上
读着《霍乱时期的爱情》
隔着苍凉的时光,她忧郁地想
能抓住一丝余温也是好的
死亡裹胁的爱情,经过半个世纪的绵延
可能是隐秘的、羞怯的、柏拉图式的
也可能是粗暴的、放荡的、转瞬即逝的
她的盘发上面,插着两朵野菊花
像一位古典仕女,她喃喃自语:
夏天这么快就过去了
接下来,风寒降临
光阴里的宿命
哪能轻易转回来
她迷恋,爱情中的疾病
可是,人间没有情药了
精神在战栗中被摧残、碾碎
去什么地方
寻找一片栖息的落叶
读狄金森
独坐山间
每一片流过的阳光
终会老去。远观飘零的树叶
近听山间流水,将身外人
身外世界统统抛弃
顺应梦境,顺应灵魂
顺应无迹可寻的忧伤
世界越来越安静
不要对安默斯特小镇
哀伤的女人说:绝望
更不要沉湎于回忆
纵使不做母亲
也不接受一个平庸世界
赏赐的悲叹
光阴,倏忽而过
悄悄磨损渺小的生命
昏暗的星光消耗着
心灵繁华的部分,破碎的心
被时光吊打之后
像一只粉碎的杯子
随想录
时光深不可测
风吹树林,无限寂静
患上孤独症的人
心灵深处的叹息
比濒临死亡的鸟还绝望
人生已过中年
对于命运,我不抱幻想
对于荒凉的尘世
我不再煞费心机
喧哗越大,内心越空
我把自己隐入丛林
潮湿的腐殖土,清香的气息
浮游在我的叹息之上
而迷失和怀疑
一转身,便被风吹走
俗世如此不堪,活着
或许是最坏的选择
我没有必要,肝胆俱裂
如临深渊,还是排泄掉
内心遗存的毒素
让骨骼变得坚硬,支撑起
孱弱的肉体、战栗的余生
打草人的钐刀
打草的人
每一次钐刀起落
都意味咔嚓咔嚓的声音
接踵而至,草丛中
一个人分辨不清铁和草
谁在斩杀谁
被风洗过的耳朵
像草茎中隐蔽的木耳
一片月牙形的铁
沉睡在仓库内
机锋收敛
被秋天唤醒后
会毫无遮拦地泄露原形
放射出内心的闪电
一块濒临锈蚀的铁
锋刃回旋出时光的痕迹
只是暗藏的机锋
时而杀机毕露
时而缄口无言
巴音塔拉
风掠过巴音塔拉
一匹黄膘马,绕过
孤零零的白帐篷,微暗的小路
莫尔格日勒河粼粼的波光
暮色低垂,草场转暗
忧伤不请自来
我猛然发现
巴音塔拉草原是如此的宁静
宁静得完全可以将心掳走
荒凉的尘世牧场孤独
夜晚再一次藏起月亮
留下庞大的黑
茂盛的草挤进暗影
奢侈地纠缠着风
而风点燃了牛粪
琥珀色的火焰,微弱晃动
牛羊已经睡去
田野空旷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