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按摩屋

文｜肖体高

图｜鹿 比

她叫柳青青，人们叫她小青青，或者就叫青青。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每天早晨她起床总是很准时，6点钟就坐在窗台前化妆。在脸上抹上粉，然后慢慢地揉，匀匀地，看上去似有似无，像蓝天下淡淡的云。然后描描眉，轻轻的一抹。再抹上口红，像两片浅浅的玫瑰花瓣儿。头发是时下难见的长，长长的齐腰那儿，梳理时须捋过来，从上至下，顺顺溜溜的。做这一切时，是那样自然娴熟，但是她不需要面对镜子，因为她什么也看不见。

化好妆后，就走过去拉开店门，邻居一位叫刘艾艾、正在上小学五年级的小女孩早站在店门口等候她了。然后刘艾艾说，姐姐，我们走吧。柳青青答道，好的，妹妹，我们走。人们知道，她俩不是亲姐妹，但就像亲姐妹一样。妹妹就会拉着她的手，走过一个农贸市场，走出一条小街，来到城边一条大河边上。一路上，行人都会站一会儿，看一眼我们的青青。修长的身材，美丽的脸庞，更有那双灵巧神奇的双手。那双手，为多少人解除了病痛？！她从哪里来？咋学了这般本事？人们不知道，不需要知道，她，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大河边上有一块大石头，她俩就坐在石头上。妹妹给她讲许多新鲜事儿。航班增多了，从这座城市直飞上海，直飞北京，只需两个多小时。妹妹说，再隔两年，等我上了初中，我们就坐上飞机到北京去。这时，姐姐就会抓住妹妹的手，久久地不松开，直到汗涔涔的。妹妹还说，新建的这座长江大桥就要完工了，它很长很高，还有一条新的高速路从城外走过——然后妹妹就读一篇英文，一篇语文，姐姐就静静地听，像在听一首悦耳的歌。

然后，妹妹就领着青青走回她的按摩屋。

今天开门后，姐姐却站着，犹豫地不肯迈步。妹妹问，咋啦？青青不想说，但还是说了一件事儿。她说，昨晚我清理收来的钱时，有一张50元的，好像是假币。妹妹说，让我看看。走进里屋，姐姐拿出它，妹妹接过，摸摸，看看，一口说，是，是假的！刘艾艾的妈妈在青青的邻屋开了间小卖店，卖些油盐酱醋什么的。那时妈妈拄着拐杖，一颠一颠地在小店里打转儿，是柳青青替她按摩，终于让她丢掉了拐杖。妈妈说，是老天给我派来又一个女儿。对刘艾艾说，还不叫姐姐。于是，她俩就姐姐妹妹地叫开了。刘艾艾放了学，就常常替妈妈看店，就和钱打交道，能不认得？刘艾艾拿着假币，十分气愤。是谁？是谁？像一头发怒的小豹子。青青感觉到了艾艾发怒的气息，忙说，算了吧。不！我要让他（或她）自己来拿回去。咋办呢？艾艾说，我想了个法儿。

第二天，夏日早晨的阳光照进了青青按摩屋，屋子里亮堂堂的。屋子里摆放着5张床，床上没空闲过，上午下午都有人来找青青按摩治病。青青总是微笑着迎接大家，人们也总是微笑着，乐融融的，似乎走进这间小屋病痛就好了一大半。屋子里很静，听得见青青的双手按摩的声音。被按摩的人就像一架钢琴，青青弹奏着，或激扬，或舒缓，流淌出一曲曲美妙的歌。那躺着的人微闭着双眼，挺享受挺舒服的样了。忽然有人说话了，一个男人，他望着墙壁上贴的一段话。青青挣钱不容易，是谁拿了假币来？请你自觉换回去。墙壁上贴着一张纸条儿，纸条儿下挂着两个塑料袋，右边这个是空的，左边那个放着一张50元，就是那张假币。这男子一说，屋里就炸开了——没良心！千刀万剐的！骂声挤满了小屋，把照进屋来的阳光都捣碎了。青青忙说，我说算了，可艾艾说要这样。应该的。就该这样！好半天，屋子里才安静下来，重又听到了青青双手演奏的声音和人们的心跳。

过了两天，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张假币还在，右边袋里却放了几张50元币。是谁放进去的？又没取走那张假钱。青青对刘艾艾说，好妹妹，快拿出那张假币吧！姐姐，别忙，会有人来取走的。第三天早晨，一个男人走进了青青按摩屋，对青青说，青青，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再也熬不住了！这张假币是我给的。我把它取回去上交。我向你赔礼道歉。青青听到这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从高处慢慢地滑落下去。他在做什么？是弯腰赔礼。青青说，别这样，别这样！男人在右边袋里放上50元钱，取走了那张假钞。那人还说，谢谢你，青青，我的颈椎病好多了。他走了，青青听到了均匀的脚步声。一会儿，刘艾艾过来了，看见左边袋里没了那张钱，说，姐姐，有人拿走了？是的，就刚才。一个男人。刘艾艾取出右边袋里的钱，一数，有5张。姐姐，有5张钱。姐姐说，这可咋办啦？正在这时，小屋门口又出现一个男人，他左看右看，想要走进来，又犹犹豫豫。刘艾艾说，要按摩吗？快进来吧。他终于走进屋来，支吾着说，我，我，我骗了青青，那钱，假钱，是我给的。我来换回去！刘艾艾说，可是，有人取走了呀！我不管。我自己清楚。他举起手，往右边袋里放上一张50元币，可不见他从衣袋里掏啊，定是早就将钱捏在手里了。青青更着急了，刚才是5张，现在又添了一张。这更难办了！刘艾艾说，让我想想。

第二天早晨，青青和刘艾艾从大河边回来，推开屋门，鲜鲜的阳光又照进小屋来了。青青吃过早餐，是对门二嫂送过来的。总是这个送那个请。青青婷婷地站在小屋门口，笑盈盈地迎接客人的到来。有人发现，左边袋里那张假币不见了，右边袋里有几张钱。上面换了一张纸条儿，是这么写的。假币已取走，多了几张钱。谢谢好心人，请你们拿回去。进屋来的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人发出什么议论，好像没看见一样。屋子里很安静，阳光就直直地照着。过了几天，又过了几天，右边袋子里的钱一张也没少。咋办啦？连刘艾艾也没了法儿。

这事儿还闹大了，连晚报的记者也知道了。一个女记者来采访了青青，还给青青照了张相，也照了墙壁上那行字和那两个袋儿。文章发表了，还发在彩版上，标题是《一张假币引出的故事》，旁边就是青青的照片。她婷婷地站在那儿，修长的身材，美丽的面庞，头发捋到前胸，还使劲儿地赞扬了青青那双神奇的双手。这下可不得了啦，许多人都知道了柳青青，来找她按摩治病的人络绎不绝，挤满了小屋，连太阳光都找不到缝儿。一天下来，青青累得直喘气儿。她对刘艾艾说，好妹妹，我的事儿再别张扬了，我受不了！但青青感到实在，累点儿，累得心里舒畅，累就是一种享受，一种幸福。可是，可是袋里那几张钱依然还在。

这可怎么办呀？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