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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蝴蝶

2018-09-12邓西

少年文艺(1953) 2018年6期
关键词:新房子黑猫楼房

邓西

1

四月来了两次,站在门口低声叫他:“初夏哥哥,苦瓜藤上有一只蝴蝶。”她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那只蝴蝶肯定是你爸爸变的,黑色的,样子怪怪的。”

“是你爸爸变的!”初夏没好气地回了她一句。

“我爸爸又没死,蝴蝶是死了的人变的。”四月嘟着嘴,倚在门框上。

初夏走到门口。她又说:“那儿真的有一只奇怪的蝴蝶,不信,我带你去看!”

他们来到苦瓜藤下面,那只奇怪的蝴蝶不见了,只有几朵黄色的小花在阳光下若无其事地盛开着。初夏的黑猫正懒洋洋地躺在里面睡觉。

“奇怪的蝴蝶在哪儿?”

“刚才就停在这朵花上面,到哪儿去了呢?”

“你骗人!”初夏转身想走。

“我没有骗你,刚才真的有,出来!你给我出来……”四月捡了一根桃树枝在苦瓜藤上挥来挥去,嘴里嚷嚷着,“黑蝴蝶,你给我出来!快点给我飞出来……”

“初夏,初夏!”母亲在屋里喊他。

他站起来准备回去,四月拉住他。“走,我们去找那只黑蝴蝶,它真的很奇怪,一定是死了的人变的。”这次她不敢说是初夏父亲变的,她怕他生气,因为初夏觉得他的父亲还活着。就算整个许村的人都说他死了,初夏仍然不相信。

初夏突然很想看看那只奇怪的蝴蝶,人死了之后变成的蝴蝶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他见过很多很多蝴蝶,但他从来没有见过村里老人说的那种人死了之后变成的蝴蝶。据说那种蝴蝶极少出现,它个头很大,身上闪着黑色的亮光,长着两根比任何蝴蝶都要长的触须。

“初夏哥哥,它还长了两只大眼睛,可以看见人,我走过去的时候它一点都不害怕,还抬起头看了看我……”

“它真的和我们平常看到的蝴蝶不一样吗?”初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如果真的是父亲变的,为什么他看不见那只蝴蝶呢?不,不可能,父亲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回来了。

“当然,它长得怪怪的,有点吓人!”

初夏惊奇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像沾着露水的黑宝石。

正午的阳光越来越烈,四周静悄悄,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没有。黄色的苦瓜花上停着的两只蜜蜂也仿佛睡着了。

初夏和四月找了好久都没有看见那只奇怪的黑蝴蝶。初夏心里有些失望,但又充盈着希望。他的心思越来越复杂,而且常常陷入矛盾之中。

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初夏才变成这样的。他以前不喜欢一个人发呆,可是现在他总是发呆。有时候母亲叫他好几次他都听不见,直到她走过来拍拍他的脑袋,他才从恍惚中惊觉。

“初夏哥哥,你真的觉得你爸爸还活着吗?”

“嗯,他还活着,我梦见他了。”初夏最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座孤岛和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个背影总是独自在岛上的树林里行走,他看不清楚那个人的样子,但他觉得那就是父亲。

“活着?那城里的老板怎么会赔钱给你妈妈呢?”

“只是失踪,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哪一天呢?”

“不知道。”初夏低下头,用脚去蹍一块土疙瘩。

“初夏哥哥,你说六十万块钱是不是很多呀?”

“不知道,我没见过那么多钱。”

“你家不是有六十万吗!我爸爸说六十万块钱就是很多很多钱,可以盖大楼房,还可以去城里读书。”

“钱我没有见过,都被我妈妈存银行了,银行多少钱都存得下。”

“那你家什么时候盖大楼房呀?”

初夏没有回答,他表情严肃地看着她:“四月,你爸爸真的喜欢我妈妈吗?”

“我不知道,大人的事情我也弄不明白。他跟我妈妈离婚两年了,反正他早晚要和别人结婚的。”四月轻松地耸了耸肩说,“我爸爸说你们家会盖大房子!”

“不会盖!”他大声反驳。他本来想对她说“我讨厌你爸爸”,但最后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四月跟她爸爸不一样,她可爱多了!

“为什么不盖新房子呢?村里好多人家都盖了几层楼高的新房子。”四月两道秀气的眉毛蹙着,一脸困惑的样子。

“反正不会盖!”他朝她挥挥手,跑出了院子。

“盖新房子多好玩呀,还有很多好东西吃呢。”她嘀咕着,慢慢往回走,手里捏着那根桃树枝。

2

土屋里一片黑暗,初夏被它包裹着,一动不动。他喜欢黑暗,只有在黑暗里他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躺在床上,盯着屋顶上结了蜘蛛网的吊扇。母亲在厨房做晚饭,不时传来铁铲和锅撞击的声音。

初夏盯着的吊扇在黑暗中有了轮廓,那轮廓越来越清晰,闪着丝丝缕缕的红光。他看见父亲的脸从吊扇的叶片上浮现出来,像浮在水面上,一层一层漾动着。

许村的人都说初夏长得像他父亲。他们说,咦,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初夏的父亲也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他的皮肤很白,这一点初夏也像他,他笑起來时眼角的皱褶全都聚起来,像个孩子。

父亲的脸在波纹中漾动着,慢慢消失不见,屋子里又陷入黑暗。初夏闭上眼睛,想起父亲没去城里打工的时候,每晚都陪他写作业的情景。他的影子修长,每一次都映在他的小影子边上。写完作业后父亲就会给他讲故事,还常常朗读诗歌。

初夏觉得父亲跟许村里的人有些不一样,他喜欢看书。他常给初夏朗读的那首诗叫《麦地》。

吃麦子长大的/在月亮下端着大碗/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一直没有声响/和你俩不一样/在歌颂麦地时/我要歌颂月亮/月亮下/连夜种麦的父亲/身上像流动金子……

他不太懂这首诗的意思,但他喜欢听父亲读这首诗时的声音,那是一种充满情感的抑扬顿挫的声音。他知道父亲对乡村有着复杂的感情,对麦地和田野也是,但看着那些去城里打工回来的人都盖起了新楼房,父亲又变得矛盾了……

“啪”的一声,屋里的电灯亮了。“初夏,怎么不开灯呀!”母亲进来了。

初夏紧紧地闭上眼睛,屋里的亮光让他很不适应,他假装睡着了。“吃饭了!”母亲拍了拍他的脑袋,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变得不爱说话,母亲也觉察到了这一点。

“妈妈,你真的准备盖新房子?”他端着碗,坐在母亲对面的椅子上。

“是的。”她扭头看了看他们的土墙屋,“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

“用那六十万吗?”

“嗯。”母亲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爸爸没有死,他只是失踪了!”

“意思差不多。”母亲突然抬起头看着他,“一年多了!初夏。家里的房子……还有你,去县城好一点的学校上学吧!”母亲又扭头看了看房子。

“可是,妈妈,如果爸爸回来了,那钱是不是要退回去给城里的老板?”

“是的!”母亲露出一种落寞的神态,厨房的灯光映在她鬓角紫色的发卡上,闪着紫蓝色的光,“是要退的。”

“妈妈,房子能不能别盖?我也不想去县城上学。”

“初夏,送你去县城上学这也是你爸爸的心愿。”

“我在这儿上学挺好的!”初夏倔强地说。他觉得自己跟父亲一样喜欢乡村,包括麦地和田野……当然,也许像四月说的那样,去了城里就不会喜欢乡下了。他没有去过,他不相信。父亲去了,但他从来没有跟初夏提起过城里。

“是因为四月的爸爸你才要盖新房子吗?”

“不是的,”母亲第三次环顾他们的旧房子,目光停留在初夏那间小屋的土墙上,“他只是好心想帮我们而已。”

初夏不用看也知道小屋的土墙裂开了几道口子,冬天寒风不停地从缝隙里吹进来。不过,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母亲的目光看了过去。

“我们不需要他帮忙!”

土墙的缝隙里突然传来几声蟋蟀的叫声。初夏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听到母亲低声说:“跟他父亲一样倔!”

3

星期六的早上,四月父亲又来了。他先是站在门口跟初夏母亲说话,把几块豆腐递给她。然后,他又把堆在院子角落里的几根木头一根一根扛出来,放在晒谷坪上。初夏不知道他要干吗,他躲在桃树后面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若不是他,母亲不会决定现在就盖新房子。初夏越来越讨厌他,“我绝不会因为你是四月的爸爸就对你客气!”

四月父亲正弯着腰,撅起屁股往地上摆放一根粗木头。初夏拉起弹弓,把一粒花生米大的青石子瞄准了他的屁股。“嘭”的一声,青石子准确无误地射中了目标。“哎哟!哎哟……”他痛得跳了起来。

初夏从桃树后面闪出来,冲着四月父亲做了一个鬼脸。本来他可以躲起来,但他不,他就是要让四月父亲知道他讨厌他,让他看到他的愤怒和反抗。可四月父亲并不生气,他什么话都没有说,站起来揉了揉屁股,又扛木头去了。

第二天傍晚,初夏和母亲从麦地里回来,身后跟着他的黑猫。四月父亲正在种南瓜,他已经把地翻过来了,又仔细弄均匀了土灰,正往地里放南瓜种子。他站起身子时刚好看到初夏和母亲从他身边经过,“初夏,干吗呢?”

初夏朝他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母亲连忙说:“给麦子拔草呢!”

“给麦子拔草好呀,拔了草麦子长得高。”

“这都五月了你种啥南瓜呀?”初夏母亲好奇地问。因为许村人早在三月里就种好了南瓜。

“嘿嘿,这是新品种,要晚一点。回头南瓜熟了,送几个给你们尝尝,又香又甜,城里人都用来榨汁喝,喝了美容呢!”

拐过一条弯曲的田埂小路,初夏回头看了一眼四月父亲那厚实得宛若黑熊一般的后背,他真想给那黑熊再来上一弹弓。

晚上,月亮不太明亮,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初夏趁母亲睡着后悄悄溜出院子,直奔四月父亲的南瓜地。他把地里的南瓜种子一颗颗扒出来,再把母亲炒熟放在窗台上当零食吃的南瓜子种了下去。最后,他把沾满泥土的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心满意足地看着月光下静悄悄的南瓜地。

“喵——”他的黑猫也高兴地哼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黑猫形影不离地跟着初夏,就像他刚听到父亲出事的消息那会儿,形影不离地跟着母亲。黑猫、初夏和母亲一家人常常一起出现在许村人的视线里,人们从他们形影不离的状态里解读出一种孤独来。一种浑然一体的孤独,没有生气的孤独。他们不是一棵树的孤独,而是一片树林的孤独。也许是因为这片树林里少了父亲,但父亲还活着。初夏坚信父亲还活着。

黑猫跑到南瓜地里撒欢去了,初夏闻到风里夜来香醉人的香味,这真是一个天气不错的夜晚。

后来,四月父亲发现他种下去的南瓜种子竟然是炒熟的,他气得不停地咆哮:“这究竟是谁干的呀?哪个没良心的这样害我。这还有没有天理呀!还有没有天理呀?!”

除了黑猫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是初夏干的。没过多久,母亲发现窗台上的南瓜子不见了,她猜到那件事是初夏干的。她让初夏给四月父亲道歉,初夏不肯去。母亲就打了他一巴掌,自己跑去跟四月父亲道歉,赔偿他新南瓜的种子钱。

四月父亲不要钱,非要初夏幫他家干一天活。那天,初夏头垂丧气地在四月家花生地里干了一天活。许村人都来看热闹,那些大人故意问他:“初夏,你干吗要给四月家干活呀?你是不是想长大了娶四月呀……”

初夏羞得无地自容,四月想陪他一起干活,他把她赶跑了。

4

四月一跑进院子里就把初夏翻来覆去地叫,初夏哥哥,黑猫呢?初夏哥哥,你什么时候去城里上学呀?初夏哥哥,你家要盖大楼房了吗?

初夏一听说他家要盖大楼房,心里很不高兴。但事实上他家的确马上要盖大楼房了,这件事正按母亲的计划,在四月父亲的帮助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院子里堆着沙子、水泥和木头,这些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拉回来的。初夏知道母亲存在银行的那些钱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变成一幢几层楼的、漂亮的崭新的楼房。母亲给他描述过那幢楼房的样子,她还特意把他的书屋描述了一番,甚至提到了电脑。初夏听到电脑两个字的时候,心悸动了一下,但想起父亲,他觉得电脑也就那样,没什么好期盼的。

一辆大货车停在院子门口,初夏跑出去一看,又是一车沙子。整个上午,车子轰鸣着不断地在院子里开进开出。初夏心烦意躁,四月走了之后,他就跑进母亲的卧室,他知道存折放在哪儿。他看见母亲把它藏在衣柜里面,在她那件黑色毛呢大衣的口袋里,和她的身份证放在一起。

初夏用自己的方式抵抗母亲建新房子,抵抗母亲动用那笔钱。如果钱没有了,父亲就不会回来了……

家里乱了套,母亲发现存折不见了,疯了似的到处找。衣柜被翻了个底朝天,但存折像长了翅膀飞走了似的,了无踪影。建新房子的事暂时停止了,初夏的心情好了起来,每晚睡觉前他都会把父亲那本《海子诗集》拿出来读一读。

春天,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你这么长久地沉睡到底是为了什么?

……

这首诗他读得很好,越来越像父亲朗诵时的样子,连声音也像。到八月他就满十三岁了,声音已经变得浑厚宽广。

四月父亲嚷着要报警,被母亲制止,她知道是初夏把折存藏起来了。可无论母亲怎么逼问,初夏都不肯说出存折藏在哪儿。在他心里那不是一本普通的存折,不是一大笔钱,而是他的希望和父亲回家的路。

卖沙子、水泥和木头的货主都来家里要钱,母亲气疯了,把初夏打了一顿。她一边哭,一边用大拇指粗的树枝抽打初夏,“你这个顽劣的孩子,你把存折藏起来,你究竟想干吗呀?”

初夏一言不发,不哭也不跑,任凭母亲抽打他的后背和小腿。“你说话呀,你究竟想干吗呀!你说话呀,哑吧了吗?说你究竟想干吗……”母亲哭得更厉害了,初夏后背和小腿上的红肿让她一阵心疼,但他的倔强更让她生气。

母亲的打骂也没能让初夏交出存折。后背的疼痛使他无法动弹,他蜷缩在黑暗中,没有喊一声疼,也没有流一滴眼泪。但他心里想着父亲:“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把钱还给城里的老板就好了……”

想起父亲,初夏在不知不觉中露出了笑容。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存折很安全,母亲永远都找不着,因为这一次连他的黑猫都不知道存折和身份证藏在哪儿。

5

母亲生病了,住进了县城的医院。

初夏跟着四月父亲去了医院,但他不肯进去见她。他趴在病房外面的窗台上往里面看,只看见母亲床头上的输液管不停地往下滴药水。“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四月父亲出来叫他时,他还在数。仰着头,他数得眼睛酸痛。

母亲身体没什么大碍,做了一个小手术,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家了。但她明显憔悴了,脸色苍白。初夏做事比以前勤快了很多,抢着挑水、喂猪、做饭。母亲整日沉默,不再提存折的事。

初夏心里却期待母亲问他存折藏在哪儿。四月的父亲依旧每天过来帮忙干活,初夏母亲医药费也是他垫付的。四月已经满了六岁,九月就要上小学了,她期待和初夏一起去县城上学。

“初夏哥哥,九月来了我们就去城里上学吗?”

“不去!”

“为什么不去呀?”

“城里有什么好的,我要在这儿上学!”

“那你家什么时候盖大楼房呀?”

初夏沉默了。他把脸扭向一边,眼睛望着窗外。突然,他看见一只黑得发亮的蝴蝶在苦瓜藤上翩翩起舞。它在阳光中激烈地扇动着翅膀,慢慢落在一朵黄色的苦瓜花上。初夏看着它,等着它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但那只黑蝴蝶停在苦瓜花上一动也不动,两只大翅膀把黄色的花朵都遮盖住了。

初夏收回目光去看母亲,她正弯着腰用力刷锅。锅里的水被刷出了一个大大的漩涡。

“四月,四月!回家啦……”四月父亲站在窗外喊她。那只黑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走了。四月飞快地跑走了。屋子里只剩下母亲和初夏。

“昨晚我梦见你爸爸了。”母亲淡淡地说。

“我也梦见他了,”初夏说,“他说他要回家!”

“初夏,你爸爸他,他真的死了!”她把竹刷子握在手里,锅里的水慢慢平复下来,里面漂浮着几粒白色的米饭。“初夏,我们要面对现实,我们得生活……”

初夏往灶门里添了一把干柴,过了一会儿,水蒸气在灶台上空升腾。母亲舀了一勺米汤倒在一个蓝花陶瓷碗里,他记得父亲以前喜欢在饭前喝一碗米汤。母亲握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她垂著眼帘呆在锅边,一动不动。初夏看见她眼角闪动的泪花。原来,母亲跟他一样想念父亲,只是她不说。他站在母亲身边,闻着她混合着汗水的体香,他想抱抱母亲,帮她擦掉眼泪。但他只是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又蹲下去往灶门里塞了一把松树枝。

夜里,初夏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那座孤岛和背影。那个背影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来,初夏看见那个背影竟然是母亲。梦醒后初夏怎么都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走进院子里。

漆黑的夜,没有月光,也没有星星,风刮个不停,桃树叶在风中簌簌作响。初夏摸黑从桃树底下把存折和母亲的身份证挖了出来。他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黄泥土。“喵——喵——”黑猫从树上跳下来,冲着他叫了两声,又飞快地跃上了院子里那堆粗木头。

那些木头是用来建房子的。

6

院子里很热闹,大家忙得热火朝天,四月高兴地跑来跑去。她一会儿跑到父亲身边,一会儿又跑到初夏身边。黑猫懒洋洋地躺在旧厨房的屋顶上,迷茫地看着忙碌而兴奋的人们。

初夏家的新房子建好了,今天封顶。许村的人都来了,大家一边干活,一边说笑话。母亲在做麦香酥饼,新鲜的麦子清香味在空气中飘浮。初夏耳边仿佛又响起父亲的声音:

吃麦子长大的/在月亮下端着大碗/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一直没有声响/和你俩不一样/在歌颂麦地时/我要歌颂月亮/月亮下/连夜种麦的父亲/身上像流动金子……

四月朝他跑过来,坐在他身边。

“初夏哥哥,你家终于建新房子了,你高兴吗?”

“嗯。”

“初夏哥哥,你真的觉得你爸爸还活着吗?”

初夏摇了摇头:“不,他死了,已经死了!”

他看着四层楼高的新房子。黄昏的落日一片赤红,映照在屋顶上,发出刺眼的黄光。初夏闭上眼睛,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很想大哭一场。没有人知道父亲在他心里是怎么死去的,没有人知道……

“初夏哥哥,”四月抬起头看着他,“你怎么哭了呀?”她的身子往他身边挪了挪,把一块麦香酥饼悄悄塞进他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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