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田野好看星

赵建林

初入教育行业时，我乃年少，朝气勃发，胸中有无限的意气，总觉得有无限的精力要投入这份自己梦寐以求的事业中去。备课、讲课、批改作业、联络学生家长，总有忙不完的工作，却总也花不完一个愉快少年的心气。

记忆中，那时的空气纯净、香甜，且充满生气。同事尽是同龄人，亦是好朋友。最令人兴奋的季节莫过于春天，因为那时我们几个年轻教师往往要凑在一起谋划一件“大事“——春游。乡下的春天，从第一缕柳芽冒头开始，来得风风火火，绝不藏着掖着。活泼好动的小学生，像是一群被围困已久的小羊，一旦嗅到春天的气息便再也不肯安分。每到春游那天，活泼的娃娃们就像被瞬间泼洒出去的豆子，甭提有多欢腾了。而此时我们的责任就是要整理好各自班级的队伍，照顾好孩子们的安全。

几十个学生和老师组成了长长的队伍，伴着欢声笑语，穿梭在蜿蜒的山道上，热闹得令道旁盛放的马缨花都嫉妒了。每次我都会让学生在春游结束后每人写一篇游记，由于提前交代过，大家通常会在游玩的时候多留个心，对风景的观察也会仔细些。记得有一个小学四年级的女生在当年的《春日游记》里写道：“我们的队伍慢慢接近小凉山，山上的草地软软的、嫩嫩的，那是山的地毯。大红花（马缨花）树张开臂膀，手里拿着红艳艳的花束，那是她在欢迎我们。”那时的孩子们似乎很少遇到写作困难，他们有很多空间去观察、与世界接触，他们只要单纯地描述出心里的话就足以让成年人感动不已。只可惜，后来由于安全等种种因素的限制，大型的春游活动已经不大可能再举行了。

二十多年间，我所在的鲁撒格完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初的土屋变成了砖木结构，又变成了现在坚固漂亮的高楼。当初的同事有的已经退休，有的由于种种原因已经不再从事教育事业。新的年轻教师也不断通过招考来到这里，他们思想活跃，活力无限，和我们年轻时候一样。然而他們又和我们不太一样，他们对各种电子教具的使用游刃有余，在网络的世界里如鱼得水，思想自由而无疆界。看着这些年轻的生命，我觉得真好。

一批又一批的学生在这里入学、长大，又从这里毕业，甚至最终离开这里。人都说，学校像摇篮。是啊，一个个年轻的、充满希望的生命在这里被培育，之后长出腾飞的翅膀。龙应台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其实，师生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当初如何努力地教他扑腾翅膀，一次次伸手接住尚不能平稳起飞的他，但他一旦真的一拍翅膀“嗖”地一声直冲云霄，用一个小如黑点的背影告诉你：他再不属于这里时，平心而论，你敢说你真的无私到只有欣喜而无一丝失落？

有一天，有一个年轻人很礼貌地跟我打招呼，我一开始差点没能认出来。后来才知道，他曾是我的一个学生，当初虎头虎脑、调皮捣蛋的一个小男孩，如今早已长成高大清秀的大小伙子了，难怪让人认不出来了。在聊天中得知，他现在也在其他乡镇当老师。那一整天我的心情格外地好。因为那一天，我仿佛看到了从我手中飞走的“小鸟”们正以某种轮回般的姿态从事着这份“孤独”而令人自豪的工作。

二十余年，这所小小的学校早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的青春在这里闪光过，我与妻子在这里相互扶持着度过了我们人生中最艰辛的几年，我们的孩子们在这里出生、长大成人……如今的我年过五十，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青葱少年，却多了分平和与从容。每天清晨早起，喝一杯早茶，从家出发，走过门口的小桥，沿着山边的石子路，呼吸着城里呼吸不到的清新空气，二十分钟左右正好可以边散步边踱到学校，开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我是幸福的，数十年的乡村教师生涯，让我得以见证了乡村娃娃们星星一样明亮的心思；我更是幸运的，能参与到他们马缨花一样明艳的童年里，见证他们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