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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道道里的柳树

2018-09-11靳育德

雪莲 2018年8期
关键词:树根生产队小树

靳育德

不知什么原因,西宁周边的人们把杨树叫作“柳树”,而把柳树叫作“尖杨柳”。柳树的叶子确实窄而尖,不像杨树的叶子宽大而肥厚,小时候,我想这就是尖杨柳得名的由来,其实杨树和柳树是河湟地区常见的两种不同乔木。老家庄廓打在一个山凹里,受地形的限制,南墙后留有一块狭窄的三角形洼地,家里人把它叫作“后道道”,后道道的南侧挖有一孔洋芋窖,西侧长有一棵粗壮的杨树。树前不宽展的一坨地上,解冻后就种点黄芽菜,一到冬天,就堆起供牛马吃的草垛,我们把它叫作“柴摞”。柴摞里总是有些没有拾掇尽的粮食,所以一冬天里,这里是麻雀的天下,只要有人走近,“呼”的一声,杨树上顿时落满了麻雀,所以树下常会有捡拾“雀儿屎”的娃娃,在那个年代里,他们的妈妈是靠“雀儿屎”来美容的。

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种了一辈子庄稼的爷爷不幸得了鼓涨病,家里忙着请“法拉”、寻“白方”,终不见好转,后来只得坐马车进城去看病。进城看病,这简直是庄子里破天荒的事儿。经“先生”(指大夫)诊断,才知道腹膜炎已非常严重,肚子里满是腹水。听说“盘尼西林”是特效药,但那时这种药是特供药,普通老百姓到哪里去寻这价格昂贵的救命药呢?还没有活到“花甲”之年的爷爷是年前腊月底去世的,入土为安,贫寒人家也得有个棺材啊!中滩的地边上虽然也栽有几棵杨树,但那些只是刚收了头(树冠)的小树,仓促之中家人想到了后道道里的那棵杨树。

多少年来,后道道杨树那高高的树冠上常常有喜鹊翘着尾巴,一晃一晃地在“嘎嘎嘎”地叫,一听到它的叫声,大人们的心情就会很愉快,认为喜鹊的叫声是在“报喜”,想也想不到的好事就会临门。一夏天里,它那高出院墙的浓荫常撒下半院清凉;一到秋天,上面挂满了金色的树叶,在明净的天空里摇曳。而现在,却在寒冷的冬日里,随着大锯有节奏地来回移动,白黄色的锯末不断从锯口吐出,终于在“卡嚓嚓”声中轰然倒地,然后被解成几块大板,做成了散发着湿气的棺材,在黎明前的一片黑幕中,伴随着亲人们的哭声,被埋进了山后的祖坟,从此,家里少了手指粗大、不爱说话的爷爷,后道道里也没有了那能引来喜鹊的杨树,只有脸盆大的树根刺眼地留在那里。

第二年草木发青的时候,留有锯痕的树根上居然发出了几枝发红而粗壮的嫩芽,很快就长到一尺多高,绽出几片肥大而厚实的叶子,几年后,其中出类拔萃的两棵很快超过了庄廓墙,主干渐渐也有碗口粗了。随着小树的长大,家里的娃娃们也长大了,大人筹划着想盖两间房子,以解决住宿问题,但是盖两间房哪有那么容易。那时候,祖辈耕种的田地和地边长的树都成了生产队的共有财产,由于木料紧缺,许多人家的房子都是简陋的“土担梁”,甚至房顶的榻子都是用大油菜杆铺的。在那什么都紧缺的日子里,自然又想到了后道道里的那两棵金贵的“椽树子”——人们把可做椽子的树叫作“椽树子”。同样,人们把已长成半大的猪叫作“克娄”,克娄已度过易夭折的幼年期,生命力旺盛,长膘快,很快就可出栏了,如果这时宰杀它,功亏一篑,实在是很可惜的。已长成可做椽子的树就像“克娄”一样,只要再过几年,就会长成栋梁之才,这时如果砍伐它,就等于前功尽弃。家人为此也纠结了好几天,最后还是忍痛割爱,硬一硬心砍倒了它。

砍去树梢、剥了皮的两棵小树作为椽子,刚摆到了房梁上,队长就突然找上门来,说只要是庄廓墙外的,都是生产队的公共财产。你们没有请示,就胆敢破坏公共财产,本应该戴个“坏分子”的帽子,看在乡里乡亲的面上,给你罚点款还是轻的。家里人一脸茫然,自家庄廓墙根根的树苗苗,而且是爺爷辈他们留下的东西,咋一下又成了生产队的公共财产?

后道道的第一茬杨树作为爷爷的寿材,早已埋进了祖坟;第二茬杨树被罚了款,才架到了屋梁上。谁知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改革开放的岁月里,第三茬杨树又长起来了,而且这回却是三棵。

“世态便如反复雨”,随着三棵小树的成长,不要说庄廓边上的几株小苗苗,就是远离庄廓的田地,也包产到户了,种什么,怎么种,全由庄稼人自己说了算。人们去海西挖金子,去省城搞副业,几年后,神气十足的人们纷纷从北山市场买来东北松木,从砖厂买来红砖红瓦,老几辈子住过的杨木房就这样被淘汰了。老家的房子也要脱胎换骨了,爬满苔藓的大墙也被推倒了。由于重建面积的扩大,无可奈何地危及到那棵陪我长大的杨树根。尽管树梢上翠绿翠绿的树叶还在沙沙作响,呈现着旺盛的生命绿色,但还是在人们的吆喝声中被掀翻在地,树根上还带着后道道黑油油的泥土……

随着新农村改造,“后道道”消失了,也渐渐被人淡忘了,淡忘的还有那曾带给我们童年欢乐、也带给我们不少忧伤的杨树,连同淡忘的还有那红漆涂抹的棺材、队长登门罚款等“后道道”里发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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