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业如何克服自身脆弱性
2018-09-11关浣非
关浣非
近一段时间,金融监管部门出台了一系列确保货币信贷投放落地的政策。
8月11日,银保监会发布《加强监管引领 打通货币政策传导机制 提高金融服务实体经济水平》,提出引导银行保险机构加大资金投放力度,保障实体经济有效融资需求;推动机制创新,提高服务实体经济能力;健全激励机制,增强服务实体经济的意愿。
8月18日,银保监会下发《关于进一步做好信贷工作 提升服务实体经济质效的通知》,再次提及要“疏通货币信贷传导机制”,并要求:对符合授信条件但遇到暂时经营困难的企业,要继续予以资金支持,不应盲目抽贷、断贷。按照市场化原则满足融资平台公司的合理融资需求,对必要的在建项目要避免资金断供、工程烂尾。
8月22日,国务院常务会议提出,适当提高中长期贷款比例,要建立金融机构绩效考核与小微信贷投放挂钩的激励机制,鼓励金融机构增加小微企业贷款,加快落实小微企业贷款利息收入免征增值税政策,支持发行小微企业贷款资产支持证券。
这与数月前力度逼人的去杠杆呈现出大相径庭之势。笔者由此想到:如果金融业是一块钢板,如此反复弯曲,那会变得愈发脆弱,有一天被折断也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中国金融业要在这样的模式下发展下去吗?如果不克服这种脆弱性,金融业如何能持续提升对社会经济服务的供给质量?如何才能做到“金融活、经济活,金融稳、经济稳”?
什么是金融脆弱性?
金融脆弱性在上个世纪80年代就在国外引起关注,指金融行业、金融市场因内部或外部不确定性干扰、侵袭,使自身功能受到抑制或服务效率下降的现象。
提出“明斯基时刻”的海曼·明斯基认为,有两个主要原因可以解释金融体系内在的脆弱性:
一个是代际遗忘解释,指由于上一次金融危机已经过去很久,一些利好事件推动金融业繁荣,贷款人对眼下利益的贪欲战胜了对过去危机的恐惧。人们认为当前资产价格的上涨趋势将持续,推动了更多的购买。此外,银行的道德风险将代际遗忘的时间大大缩短。
另一个是竞争压力解释,指贷款人出于竞争的压力而做出许多不审慎的贷款决策。在经济高涨期,借款需求巨大,如果银行不能提供充足的贷款就会失去顾客。很少有银行能承受这种损失,因此每家银行都向其顾客提供大量贷款,而不顾忌最终的累积性影响。由于从借款开始高涨到最终的结账日间隔可能很长,以至于发放贷款的银行从来不会因为他们自己的行为后果而直接遭受损失。
中国金融业脆弱性的表现与成因有哪些?
中国金融业脆弱性的成因要更为复杂,对经济活动的制约程度也会更大。
如货币政策的脆弱性既表现在货币投放的非经济性成分过大,又表现在对经济活动及市场流动性调节成本过高,同时对外部环境变化反应又过于被动和僵化。
2014年以来央行并没有在外汇占款下降过程中同步减少法定存款准备金,而是在保持近20万亿元法定存款准备金的同时,不断扩大其拆出资金规模,2017年末已经突破10万亿元。数年来央行对法定存款准备金确定的年利率为1.62%,但央行拆借出来的资金年化利率至少相当于这一水平两倍以上,在拆借规模达到10万亿元以上的情况下,央行虽可获得可观的利差收入,但也加大了商业银行的经营成本。商业银行必然会尽可能对外转移支出,进而抬高社会融资成本。
再如汇率的波动既影响到外贸活动的价格变化和价值创造空间,又影响到金融资产的价格变化以及金融市场功能的抑扬,特别是汇率贬值波幅过大时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人民币汇率波动超过预期,如2015年之前连续9年单边升值及2015年的一次大幅度贬值,包括今年出现的快速贬值,都使中国资本市场的功能受到了抑制。
从间接融资领域看,信贷资源配置的二元结构一直未能有大改善:一方面是资源占用效率不高的国有企业可以以较低成本获得资金,另一方面则是民营企业、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难以解决,银行经营愈发明显地表现出顺周期配置资产的特点,无形中加深了银行业的脆弱性。
从直接融资领域看,中国股票市场因始终未能解决信用约束和价值成长两个基础问题,表现出停滞不前、遇有风吹草动就一泻千里的状态。不仅不能成为社会融资最有效率的平台,反而成为虚耗社会资本的“黑洞”。对比过去10年中国股市与其他国家股市就可看出差异。如美股牛市始于2009年3月9日,至今标普500指数已累计上涨320%;印度SENSEX指数2008年10月27日见历史大底7698点,至今已累计上涨350%。
此外,金融机构自身负债资产期限结构不匹配、负债端不稳定、资本约束欠缺刚性、本身的风险过滤能力及消化能力不强,都使机构本身失去了资产腾挪空间。而监管政策、金融资源配置政策调整幅度过大等,都从不同方面加重了金融业的脆弱性,都不同程度地抑制了中国金融业供给能力的发挥和提升。如2016年中国的公司债利率为4.5%,2018年上升到7%。故在当下控制系统性金融风险衍生积聚的同时,亟须在克服金融脆弱性上有积极的系统部署,以此促进中国金融业供给质量的上升。
中国金融业的脆弱性首先应在监管体制上找成因
欲克服中国金融业的脆弱性,要从根源上找出原因。
就一个向市场经济转轨的大经济体而言,中国金融业的脆弱性首先应在金融管理体制上寻找成因,如货币政策多年来一直是政府保经济增长的惯用工具,不同资本背景的金融机构奉行不同的资源配置风险导向。
二是金融资源配置的市场化问题一直未能得到解决,不同资金占用主体的资金占用风险与价格、资金占用价格与效率间一直未能获得最大程度的统一。
三是金融政策、监管政策常是左摇右摆、调整幅度过大,如过去“一刀切”去表外、使表外资产归表,現在又连发文件,要求加大对中小企业贷款支持力度,加大对在建基建项目支持力度,落实小微企业无还本续贷、尽职免责等监管政策,提高小微企业贷款不良容忍度,但可能忽略了归表资产与银行资本的比例是有特定要求的,在银行资产质量变化已对银行资本形成越来越大压力的情况下,银行已无资本空间去满足这部分新增资产的资本需要,更不要说再去开拓新的贷款服务领域;同时也可能忽视了扩大基建投资会恶化政府和货币的信用,带来汇率贬值压力和通胀预期。
具体来看,现在社会上下又把维持经济增长的希望寄托在银行贷款投放上,然而银行的贷款投放始终受到资本基础制约。逼使影子银行资产流回表内,这是去杠杆的一个既定重要方向。从影子银行的规模来看,银行间的影子银行主要集中在未贴现承兑汇票、委托贷款和表外理财,2017年底,这三部分需要去除的规模大约为4.4万亿、14万亿和22.17万亿。非银金融体系的影子银行主要是银信合作产生的不合意信托贷款6.17万亿、银证合作产生的不合意券商资管计划14.03万亿和银基合作产生的基金专户等产品的4.47万亿。因此,2017年底不合意的影子银行规模为43.07万亿。这种影子银行一般可为银行带来4%~5%的资本金节省,同时又达到了扩大货币供给的目的。现在要求高达43万亿的银行表外资产回表,按照巴塞尔协议Ⅲ的核心一级资本充足率不得低于8.5%要求,可以大致推算出,未来一段时间,国内商业银行的资本金缺口在1.7万亿~2万亿之间。而在过去一段时间去杠杆的过程中,相当数量的公司接连爆发债务危机,并会逐渐反映到银行体系中,会使中国银行业面临新一轮大额不良资产暴露风险。这些都必然会对银行资本产生新的要求。所以,在通过信贷投放服务经济发展的过程中,一个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充实银行的资本基础。否则,所谓的增加信贷投放只能是空中楼阁、无本之木。
四是监管有时该管的未管、顾此失彼,错失了抑制风险趋势性发展的良机。比如影子银行现象,不是一夜之间就发展成如今的规模。
金融脱媒及市场化进程加速也会增加金融机构脆弱性,出现货币资产分流加快、负债成本增加、资产收益下降等现象,从而抑制有关金融机构专业功能的发挥。
不言而喻,金融机构本身的机械风险管理机制及风险自我消化方式、满足于顺周期配置资产的习惯等,都是导致各类风险向金融业集聚程度达到了空前规模的根本原因,也是金融业长期无法摆脱脆弱性困扰的根源之一。
中国金融业该如何克服脆弱性?
金融业的脆弱性不仅会抑制金融专业功能的发挥,而且还会对经济周期衍化带来种种负效应。因此,必须对克服金融脆弱性予以充分重视,从体制和机制上对克服金融脆弱性系统做出强化和完善,以使金融业在提高经济活动质量和效率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欲克服金融业的脆弱性,首先就要增强货币投放及传导机制的韧性,增强货币应对内外经济活动变化挑战的价格弹性;进一步提升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尽力避免权力对金融资源配置的介入。在中国面临日益复杂的外部挑战的今天,有关部门需积极干预各人民币离岸中心的人民币汇率变化预期,提升对离岸人民币汇率变化的预判能力及交易介入能力;在岸人民币则要设定避免汇率过大波动的触发机制及稳定维护机制。
其次要增强各市场、各行业实现价值成长和效率协同的韧性。增强各专业领域抵御和消化风险的韧性,增强监管体系约束控制风险、防范行业资源错配的韧性。调剂及优化社会融资结构,扭转间接融资过度向国企和地方政府倾斜现象,致力化解信贷资金配置的二元结构难题,逐步满足中小企业发展的融资需要,实现中国经济的均衡发展。
在努力克服金融业脆弱性过程中,还需致力解决各市场游离、缺少协同及可供各金融机构向体系外转移消化风险的市场建设问题。这是增强中国金融业韧性的长远大计,也是不能任其自由发展的问题。
要引導金融机构向专、强方向发展,而不是一味追求大而全、小而全。对金融机构也要坚持及时出清,让失败者和害群之马出局。要强化金融业和金融市场的信用基础和价值基础建设,从而增加金融业的发展韧性和效用弹性。
责编:陈惟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