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老了——写给儿子

文/重庆·李晓

儿子：

想给你写一封信，说一说我和你妈老了的事儿，也立此为据。

一个人到了啥年龄为老，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我而今人到中年，有时还觉得年轻，跑五公里没啥问题，爬二十楼没啥问题。但我明白，人之老去，是不可抗拒的事。有人说，人老与否，关键是看心态，这个我知道。但我还知道，即使心态年轻，器官、身体，消化、吸收等功能，不会因为心态的年轻，就永远蓬勃饱满。有时候，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衰老其实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明白这个道理以后，我才有所思想准备，哪天走路，爬楼，吃饭，感觉吃力了，气喘了，减量了，我就能够从容一点，少一点感叹，因为，这是我早已意料之中的事。我想那时候，儿子，不管你在或不在我们身边，但我和你妈应该欣慰地看到，你再也不用我们操心了，你已经凭自己实实在在的能力，养育着你和你的家，对社会，还要有所贡献。我和你妈知道，你的天资一般，你没有一点艺术爱好，也没啥特异功能，如果你过着烟火人间普普通通的生活，儿子，我和你妈就放心了。

很多有出息的孩子，都和父母隔得很远，我们也见过那些父亲母亲，偎依在养老院的墙角，流着口水，想给孩子打一个电话，但孩子们总是很忙，尽量少去打扰，甚至年迈的父母，都记不起孩子的电话了。这样的孩子养起来，其实尽孝很少，倒是那些很普通很平常的孩子，围绕在父母身边，给老爸老妈打洗脚水，在床头擦洗身子，在厨房炖汤，搀扶他们出去晒太阳，或者，给老爸老妈翻看一册家庭老影集……

所以，儿子，我们不再为你的平凡，像年轻时候那么焦灼，去和邻居刘大爷家出国留学的孙子做比较，一些痛苦，就是那样比较出来的。到那时，如果我们需要你了，儿子，希望你出现在我们身边，我们能够自理的生活，尽量自理，少给你和你的家人添麻烦，这不是客气，是我们自己对自己的祝愿。

儿子，我和你妈老了，经济上的问题，不用你操心，我和你妈，都有养老金，一日三餐，不用大鱼大肉，吃个七分饱就可以了，一到晚上，睡得着觉就行了。我也没啥不良嗜好，就喜欢看一点闲书。到那时，也许我还出门，颤颤巍巍去书店买一点书回来，坐在老藤椅上随风翻阅，但看着看着，就看错了行，就打鼾睡过去了。

假如那时我出门，连回家的路也不认得了，患上了那种可怕的病，就是老年痴呆。如果有天，当你站在我面前，我已认不得你了，就像我的老奶奶，那年她痴呆了，对着她的儿子，也就是你爷爷喊“叔叔”，你爷爷当场就落泪了。儿子，如果遇到了那情景，希望你不要嫌弃我。还有你的妈妈，如果我真老年痴呆了，她能不能像南希那样，不离不弃地伺候着老年痴呆的里根。至于你，儿子，不要让我太邋遢，尽量帮我收拾得干净一点，哪怕我痴呆了，也让我过上一点有尊严的生活。

儿子，爸如果真痴呆了，有一天进馆子吃饭，是不是像中央电视台公益广告片里的那个痴呆老头儿，抓起饺子就往衣服口袋里塞，喃喃着说，我儿子最喜欢吃这个了。我不知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会不会也往自己口袋里塞你当年喜欢吃的虾子、牛排、清蒸鱼……但一些根植在父亲心里的记忆，永远不会衰老：你生下那天的第一声啼哭，你妈妈深夜背着你上医院跌跌撞撞的身影，你上学后淘气气得我和你妈眼泪花花的样子，你用零花钱给我买回第一双袜子…….

儿子，当我和你妈老了，我们只是想，你不要烦躁，责备我们衰老时的模样，偶尔陪伴在我们身边，能够感受到生命之河的源源流淌。

你要明白，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们一样老去，生命，原来是这么美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