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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卷与烟袋代表两种什么文化

2018-09-10法人王立刚

法人 2018年9期
关键词:烟袋卷烟老舍

文《法人》特约撰稿人 王立刚

20世纪上半叶,中国人的吸烟习惯出现了明显的地域差别,上海开放口岸是卷烟主宰的市场,而对于更加广大的内地,尤其是乡村,烟袋仍然是主流。这种差异在民国时期的各种媒体表达中得到加强,如电影、杂志、文学等。抽烟卷的人是紧跟时尚的世界公民,而烟袋则是一种乡下的遗迹,只有落后的地区和保守的人才用。

海派作家将烟卷视为现代性的象征,而京派作家则哀叹烟袋被卷烟取代,视之为帝国主义的熏染与道德的堕落,而烟袋则被视为中国文化的结晶,代表着田园乡村中的民风淳朴。

那些著名烟民和他们喜欢的牌子

上海不仅是中国的卷烟业的中心,也是文化中心。

在中国现代主义文学中,特别是在与海派(或曰上海风格)相关的著作中,卷烟首先被视为现代城市景观。立足于上海的作家,尤其是那些为文学期刊或大众杂志撰写短篇白话文的作家,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初经常选择卷烟作为主题。诸如林语堂的《论语》等期刊贡献了有关吸烟的诙谐见解。林语堂自己在1929年至1935年之间写了许多关于吸烟乐趣的文章,包括一篇论戒烟“不道德”的讽刺名文。在这篇文章中,林语堂指出,“偏离”吸烟的道路而屈服于戒烟的“诱惑”三个星期之后,他兴高采烈地派仆人出去买一包白锡包。

新月社的作家也开始注意卷烟,将之作为他们所崇尚的某些西方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象征。例如,接受英式教育的浪漫诗人徐志摩(1897—1931)在1926年写了一篇题为《吸烟与文化》的文章,发表在新月派杂志《晨报副刊》上。这篇文章颂扬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烟雾缭绕的沙龙(徐志摩曾在剑桥大学学习了两年),培养了伟大的英国政治家、学者、诗人、艺术家和科学家的才能。徐志摩表示,中国的大学也可以利用一点儿他所谓的“抽烟主义”,他的意思是一边进行立场鲜明的争辩和讨论,一边连续不断地吸烟,来开阔学生的眼界并唤醒他们的自我意识,就像剑桥对他所做的那样。

另一位看上去偏左的文学大师鲁迅,包括那些以这座城市为家的叛逆文化精英和政治异见人士都是烟瘾很大的人,最著名的是鲁迅,直到1936年因肺结核而去世,鲁迅几乎离不开卷烟。在后来关于鲁迅喜爱吸烟的回忆录里,许广平回忆说,她对初见到鲁迅最鲜活的记忆就是他不停地吸烟,“一支完了又一支”。他没有固定的品牌,通常喜欢可以大量购买(50支或100支一听)的卷烟。鲁迅最喜欢的品牌装在印有一只黑猫图案的红色圆听子里,最可能是Craven“ A”(卡雷拉斯公司的品牌)。

无论是著名的文学人物,还是无名的“亭子间文人”都追求波希米亚的生活方式,而吸食卷烟是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们是来自各省的受过教育的单身青年,包括大学和高中学生、自由作家、商业艺术家、剧作家、音乐家等等。早在去延安之前,他们年轻时在上海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这些胸怀大志的年轻知识分子和革命者可能吸在中国生产的中档卷烟,如美丽、金龙或红锡包。

“新感觉派”的卷烟意象

新感觉派的上海作家中,穆时英(1912—1940)是一个典型的代表,他的作品中,香烟的意象至关重要。他正如李欧梵所言,“体现了一个真正都市化作家的性情和精神”。穆时英把他作为一个国家化上海市民的生活方式,包括他对吸进口烟的嗜好写入了他的小说。各种卷烟品牌,包括骆驼、吉士、白锡包、金鼠、美丽和哈德门,以及他最爱的黑猫牌香烟,都融入了他写的故事中。

穆时英将卷烟作为小说中的关键道具。他最著名的小说之一就以英国卡雷拉斯公司生产的著名卷烟品牌Craven “A”为标题。在首次发表于1933年的故事中,Craven “A”指的既是黑猫牌卷烟,又是舞女余慧娴,她是男主角袁野邨欲望的对象。史书美分析,余慧娴的身份与一种外国商品合而为一,这种写法使她成为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其存在仅在诱发袁野邨被压抑的性渴望时才有意义。袁野邨只用余慧娴消费的卷烟品牌称呼她,如果说这种做法抹杀了余慧娴的人性,那么出于同样的原因,外国卷烟也被作为迷恋的对象而赋予了人性。

袁野邨第一次注意到余慧娴是由于Craven“A”“纯正的郁味从爵士乐里边慢慢儿地飘过来”,他幻想着一个尚不知姓名的女人神秘而迷人的身体“地图”。在这段漫长的色情幻象中,他注意到她的嘴,像内核喷涌着火焰的“火山”,喷出Craven“A”的炙热的芬芳。穆时英也用不同的卷烟品牌名称来表示角色的阶级和社会地位,他在早期关于落魄的无产阶级工人的小说《黑旋风》中就采用了这种表现方式。

在穆时英想象的世界中,最优秀的品牌,诸如黑猫、吉士、骆驼和白锡包等,都是舶来品。在他的故事中,上海的文化和知识先锋都强烈地希望拥有国际现代性的象征,其中就包括进口的名牌卷烟。一边崇尚只有富人才能享用的外国品牌,一边贬低普通人实际消费的本地产品,这样的小说表现方式将卷烟塑造成一种与独特的上海生活方式相关联的西式新产品,使卷烟的这种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老北京”烟袋的乡愁

京派风格的作家,则哀叹卷烟取代烟袋所象征的变革,这些作家一直对外国帝国主义和城市化所造成的道德堕落而感到担忧,因此他们将“西方”卷烟塑造成堕落的并且腐蚀中国固有价值观的形象。长柄的“乡村烟袋”在此时被美化为中国文化的结晶,并被想象成存在于颓废城市之外、田园乡村之中民风淳朴的象征。新传统主义作家如金受申、吴组湘、沈从文等记录北京或其他地方性的传统习俗。在这类作品中,抽烟袋代表了独特而节奏缓慢的生活方式,怀旧地将烟袋与理想化的田园乡村联系在一起。

当然最著名的还是老舍,在他的小说和散文中就能找到这种对卷烟和烟袋的区别使用。在老舍描写20世纪30年代北京衰落和绝望的经典小说《骆驼祥子》中,卷烟就作为一种城市娱乐,诱惑并最终摧毁了主人公祥子。在《骆驼祥子》里,老舍将卷烟作为象征,表现祥子从乡村移居到北京带来的道德沦丧,从使用烟袋到吸卷烟,对于祥子而言,或许对老舍也是如此,回忆中老年农民悠闲地抽着传统烟袋的形象,是他在废都中找到的逃避严酷生活的避难所。在老舍看来,北京在20世纪30年代正经历经济衰退和混乱,而卷烟则象征着在此背景下西式城市化现代性的潜在危机。

由于毫无优势地被卷入了商品化的全球经济,北京正在发生变化。老舍的许多短篇小说都用卷烟来表达作者对此的矛盾心理。老舍对卷烟的矛盾心理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创作的几篇散文中也很明显。老舍自己也承认,他对卷烟上瘾,在20岁(大约1919年)就养成了吸烟的习惯。在1934年为林语堂的《人间世》杂志写的一篇散文中,老舍提到吸烟是他每个清醒时刻的一部分:无论读什么、看什么、听什么,都忠实地吸着烟。他的习惯决定了他去哪儿以及他见谁:例如,他不去图书馆,因为那里不准吸烟。书里告诉他吸烟有害他的健康,他也在某一瞬间想过戒烟,可是甚至还没等他想完,他就已经又点上了一支烟。老舍将卷烟作为“堕落、现代、外国”的标志,而将烟袋作为“道德、传统、中国”的标志,这种对比的用法令人想起许多文化历史学家在京派文学中发现的乡土中国情感。

京派和海派对于吸烟方式的内涵的理解,包含着一种误解,他们都从根本上认为是地点,而不是阶层决定了物质现实。“都市卷烟”用于象征所有现代和西方的事物,而“乡村烟袋”则代表“传统乡土中国”。尽管他们很善于表现城乡文化的鸿沟,但社会经济不平等更能有效解释吸烟行为的差异。

其实关于这种附加在抽烟方式上的文化诉求并非是中国独有的,在全世界其他被现代卷烟工业波及的文化区域里,新旧抽烟习惯之间的张力都是不难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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