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驴记
2018-09-10李传林
李传林
2017年国庆节假期,我连续值了十天的班。加上之前一个月没休班,我确实感觉很疲累了。好不容易节后所长放了我两天假,我发着狠回家准备睡两个大懒觉。可是头一个早晨麻雀还没叫呢,院子里就传来了嚷嚷声——
母亲在卧室外敲门:“林子,邻居刘大爷找你有事,起来吧。”等我起床出来,还没开口问什么事,邻居刘大爷先嚷嚷开了:“林子,我家的驴被盗了,是北庄的迟二偷的,你去看看帮我要回来吧!”说完眼巴巴地望着我。我知道,刘大爷靠养驴为生,可一年也就养个两三头,日子并不宽裕,这要是丢一头,那可是损失大了。但我还是有些犹豫,因为这里并不是我们所的辖区。我解释说:“刘大爷,驴被盗了,应该到当地派出所报案。找我,不合适吧?”刘大爷刚才还眼巴巴的表情一下子就变脸了:“天下警察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不是说有困难找警察吗?我近便便地就有现成的警察,我不找你找谁?”刘大爷简单的话倒使我哑言了。母亲赶紧说:“不管怎么样,你先去帮你刘大爷看看再说吧!”看两位老人这么说,我也只好先走一遭了。
北庄离我们村大约有三里地。刘大爷在前面一路小跑似的,看来是真的心急,我都有些跟不上趟,三里地的路程感觉不一会儿就到了。在村东边靠近马路的一家,刘大爷指着说:“就是这家,我来看过,迟二硬说驴是他的。”说着刘大爷迫不及待地迈进院子。果真院子里一棵香椿树下拴着一头黑驴正在吃草。一见到刘大爷,它立马儿昂首“啊呃 、啊呃”地叫起来。刘大爷跑上去抱过驴脑袋急乎乎地说:“看看,看看,这就是我家的驴,他看见我就叫,和我亲。”
这时,从北屋里出来一老汉,想必是迟二了。他见了我怔了一下,我看见他也打了一愣,这不是我中学同学迟来财的爹吗?我在镇上上中学时,和迟来财是同宿舍挨着床铺睡觉呢。那时,我们大都在学校食堂交钱、吃饭,迟来财因为家庭条件差,都是他爹一个星期给他送一趟煎饼咸菜。我和来财的关系不一般呢。不过中学毕业以后,我们就渐渐没有联系了,那个年代又不像现在有手机这样方便。迟大爷不自然了一下,小声对我说:“屋里坐吧。”
“迟二,你凭良心和警察同志说实话,这驴是不是你的?”刘大爷兴许是见我对迟大爷客气,在一边急了。这一激,迟大爷也急了,梗着脖子说:“不是我的,还是你的?”这句话气得刘大爷眼珠子差点鼓了出来,嚷嚷道:“你的,有种你和我一样敢抱抱驴嘴,看它不把你腮帮子啃下来!”迟二看模样老实,关键时候却不上刘大爷的套:“没事了我抱驴嘴干什么?我都是舔驴腚。你有能耐你舔舔驴腚我看看。”“你!”刘大爷火爆脾气要炸了。我赶紧制止了他。他俩唇枪舌剑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院内环境,心里大体也有个八九分数了。我把刘大爷拉一边去,说:“先别吵,你到街上等等,我和迟大爷单独聊聊。”刘大爷瞪了一眼迟二,点点头到院子外等着去了。
我跟迟大爷进了屋,问:“迟大爷,您还认得我?”他脸红了一下说:“认得,认得。咋不认得?”我关心地问:“迟来财呢?”“唉!”他很不舒心地叹了口气,“同学和同学不一样,你们成龙成凤,他在大棚里倒弄西瓜呢。”我聽着话里有话,也不好再问同学的事,便切入正题:“迟大爷,你和我说真的,这驴怎么个事?”迟大爷一下板起脸来,振振有词地说:“这咋说的?驴就是我的,不信你到邻里百家打听打听,我喂养多年了。” 再问,迟大爷就干脆不搭话了,低着头抽闷烟。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抑或酿出事端也未可知,我便劝着刘大爷先回了家,还告诉他最好到当地派出所报案解决。可刘大爷瞪着眼珠子说:“你不是派出所的?我就指着你了,反正你得为人民服务,你给我要回驴来就是。”我回家对母亲说:“这刘大爷咋不论理呢?”母亲说:“他咋就不论理了?你小时候他有口好吃的可没忘了你。有一回你下河差点淹死,是他救上你来的,你忘了?”我顿时感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
到了晚上,我想着同学迟来财应该劳作回家了,正想再去他家一趟,突然院子里有动静,原来是迟来财到我家了。他用三轮车拉来了足有半麻袋西瓜。我知道,今年早茬西瓜贵着呢,四五块钱一斤。我百般阻拦,可他力气头壮着呢,半麻袋西瓜硬是给我搬进了屋里。“怎么着,嫌老同学腥气不是?”他有气似的放下西瓜,直起腰喘息着,“是老爷子逼我来的。别以为我是贿赂你。这西瓜,你要吃呢就吃;不吃,你就丢进坑里。”话到这份上了,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老同学,咱同学归同学,但今天我看了一下,那驴不像你爹养了多年的,他院子里除了拴着一头驴,并没有驴棚什么的饲养设施,也不像我邻居院子里经常堆着一大堆驴粪,连我家也跟着闻臭味呢。”
迟来财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反问我:“那就不兴是我爹刚买的?”我苦笑一下:“可是你爹明明说那驴他养了多年了呀!” 迟来财张口结舌地红了脸,扭过头去。我说:“老同学,咱农村人都知道,驴是认主人的。刘大爷一进你家的院子,那驴看见他就叫唤,他去抱驴嘴也不咬他,生人可是不敢抱嘴驴的。”
“这……”迟来财窘迫起来,“我不大懂。我平常忙,有时候两三个月也到不了爹院子里一趟,有些事也搞不明白。”我知道他需要个台阶下,就说:“老同学,这事也不急着今天就解决,你回去做做迟大爷的工作。”“好吧。”迟来财有些无精打采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约着刘大爷到了北庄。路上我和刘大爷说好了,要他千万不可再急,以免激化矛盾事不好办了。大概是一大早我主动约他感动了他,他乖孩子似的一个劲点头。等进了院子,迟大爷还是那句话:“驴是我的,我喂养了多年了。”我说:“迟大爷,那你养了几年了?”他讪讪地说:“几年了?多年了就是多年了,谁能记得那么清楚。”刘大爷在一边气得撅胡子,身子一蹿一蹿的。我压住他,笑笑说:“迟大爷,那你当着大伙的面,给这头驴相相牙口,说说它几岁啦?”“这……我……”迟大爷一脸窘迫,扭过头去僵持着。我一下没压住,刘大爷嗖蹿出去了,奔到驴跟前掰起驴的嘴唇,嚷嚷:“大伙都来看这驴的牙口,它是俺自家母驴下的驹子,才一年半!”围观上来的街坊都嬉笑起来。这时,躲在屋里的迟来财再也藏不住了,急赤白脸地跑出来喊:“爹!别再丢人了。和你说不听,俺老同学清正廉洁,秉公办事!”这会儿,刘大爷已经给驴解下了缰绳,人和驴正磨蹭脸呢。
迟大爷蔫了,可委屈地争辩道:“这驴是不是我的,可是我没偷!我是生气姓刘的说我偷,才故意气他不承认的。”原来,昨天下午迟大爷在地里干农活时,发现一头驴在他家的地边吃草,天黑了也没人找,就顺手牵回来了。听到这样说,刘大爷也是个爽快人,道:“我不该嘴臭,态度不好。这驴你牵回来了,还麻烦你喂养了一夜,要不跑没了我还没处找呢。晚上俺备桌酒席,请你过去,俺好好谢谢你和林警官。”迟大爷和刘大爷握着手,讪笑着低下了头。
我和老同学迟来财握手告别,顺便把三百块钱摁在了他手心。那是母亲今早给我的,她要我务必把西瓜钱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