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域高原品味生命的厚度
2018-09-10朱万江
朱万江
一次援藏,一世情缘。
2013 年7 月, 为了追寻心中向往的那片高原蓝天, 我成了援藏干部中的一员。三年,1000 多个日夜,我用汗水稀释孤独和愧疚, 用眼泪冲刷遗憾和悲痛,然后又义无反顾地决定,用新的三年继续在雪域高原品味生命的厚度。
把责任放在心里
即将踏上全新的征程之前, 曾是援藏干部的江苏省国土资源厅厅长李侃桢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定要继承好老西藏精神,不怕吃苦;一定要站稳政治立场, 在反对分裂斗争中旗帜鲜明;一定要在争取民心方面多做实事,维护好民族团结; 在受援单位, 不能急,要脚踏实地、循序渐进规范相关工作。”四年多以来,这些话总在我耳边回响,仿佛就在昨天。
在世界屋脊,“老西藏” 是一个备受尊崇的称呼,是奉献的代名词。它象征着一种崇高的境界, 一种无私的精神。我带着李侃桢厅长的殷切嘱咐来到了圣城拉萨。
海拔3658 米的拉萨,是一个连面条都需要高压锅才能煮熟的地方,但是我在这里却体验到了独特的幸福感。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有人牵挂、有事情做、有新期待。三年的援藏生活中,我细细地品味着这简单的幸福,力所能及地做好手中的工作。
三年来,在援藏指挥部、后方单位和受援单位的关心支持下, 我扎扎实实地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规范了单位的行政管理、促进了人事改革、完善了规章制度、加强了干部职工培训;积极协调国土资源部和设计单位,完成了拉萨市、县、乡三级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全覆盖; 根据国土资源部和农业部通知,认真推进、圆满实现拉萨在西藏自治区率先完成永久性基本农田划定任务并得到国土资源部表扬;强力推进全市耕地占补平衡, 不但一举弥补历史欠账,更为“十三五”规划实施储备2000 多亩耕地占补平衡指标; 启动了拉萨市国土资源管理“一张图”信息化工程、拉萨市土地利用总体规划调整修编工作及不动产统一登记工作。
同时, 我始终坚持深入基层,零距离体验农牧民的生活。2014 年藏歷新年期间, 我主动申请到当雄县乌玛塘乡纳龙村和郝如村驻村, 与驻村工作队及当地村民共度藏历新年。
驻村第一天, 纳龙村四组村民就反映该组变压器负荷太小,影响部分群众节日期间用电。看到村民希冀的眼睛,我当即拍板决定,由我筹集的援藏资金中出资2 万多元购买一台变压器, 并要求村委下午立即安排购买,尽快安装,保证群众过好新年。这件事情很快就落实了。
驻村时间虽然不长, 但却是令我终生难忘的经历。尤其有一天,我们从纳龙村村委会出发,起程前往纳龙村的一个小组走访。在走访过程中,碰到有小孩的家庭, 我都按照江苏的过年习俗给100 元压岁钱, 遇到家中有病人的牧民就给500元表达慰问。被列为全村特困户的美朵家有4 口人,两位失去劳动能力,一个小孩双目失明,全家只有一个劳动力。根据县级干部对口帮扶的要求,我当场将之列为个人的对口帮助对象, 并捐款1000 元。我向户主留了联系电话,希望有困难时能及时帮得上。
驻地出发到纳龙村最远的困难户家中, 单程近30 公里。那似乎是我走过的“最长的30 公里路”。路上冰雪覆盖,坑坑洼洼,越野车在行进中像漂泊在海上的船舶,颠簸不已。路途中,偶尔看到一些帐篷,碰上一些牧民。一组组长希望工作队能帮助协调联系为村里修一条从国道通往村里的路。
我向交通部门了解到, 每公里村道建设投资一般在150 万元左右,若建30 公里的村道,投资约需4500 万元,加上建成后的维护费用,将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随着城镇化建设的推进,传统放牧业的分散作业形式终将改变,该组共有92 户农户,如果按照每户30 万元的标准将他们从山沟搬迁至镇政府所在地集中居住, 也只需2760 万元。或许, 就近城镇化, 规划引导分散的牧民集中居住,大力发展集体经济组织(成立专业牧业公司)带动牧民致富,是一个比较切实的思路。
怎么帮助这些牧民改善出行、生产、生活条件,成了我一直苦苦思考的问题。激励我不断探索如何将“输血”援藏与“造血”援藏有机结合。我深深知道,这不是短短三年就能得出答案的,而我愿意在援藏结束后继续摸索实践。
把愧疚留给家人
对于远在雪域高原的我来说,“家” 是一个充满温馨又同时写满愧疚的字眼。援藏,使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忠孝两难全”。
三年前决定援藏之时, 我对妻子说:“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最能实现人生的价值。”妻子听后完全没有阻拦,她说:“只要你觉得有意义,就去做吧。”
妻子的理解,让我很感动。回想起来,从结婚到现在,我们几乎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聚少离多,但她从未有过怨言。
我们相识于北京,那时同在一个部队当兵。在北京结婚后,我服从组织安排调回了南京,妻子仍然留在北京工作。这一分离,便是五年。
五年后,妻子调回了南京,我却因工作关系被调到了杭州。这一分离,又是五年。
五年后,我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却并未维持太久。2008 年“5·12 汶川地震”后,我所在的单位对口援建绵竹,我自愿请缨,在绵竹待了三年。
回到南京不到两年,我又开始了援藏生涯。夜深人静时,我常在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自己走得潇洒,却把家庭的重担一股脑儿留给了妻子。照顾双方的父母、操心孩子的成长、操劳家庭的琐事,妻子用柔弱的双肩坚韧地撑起我们的家, 默默承受着这份辛劳,毫无怨言。援藏期间,她从来没有给我任何压力。我们都坚信,这是一种奠定在多年感情基础上的信任和理解,她认为如此付出理所应当,但我却越来越觉得愧疚在心头一点一滴沉淀。
女儿今年来拉萨。回顾她的成长历程,似乎只有这一年才是我们感情最好的一年。前几天女儿还对我说:“爸爸,在南京时,感觉有你没你一样,我的学习生活都是妈妈在照顾, 只有今年才感觉到了你真实的存在。”
无法弥补的遗憾
2014 年7 月25 日, 由江苏历经三年编制的“拉萨市七县(区)土地利用总体规划修编方案审查论证会”的相关工作正有序开展,来自北京和江苏的13 位专家在拉萨参加西藏自治区国土资源厅组织的审查论证。论证会上,我接到家里电话,得知父亲因昏迷已住院5 天, 家人希望我马上赶回去。
那是我人生中最艰难的一次抉择。一边是为人子的责任,家里人望眼欲穿,盼我能和父亲见上一面; 一边是大家花费很多时间很多心血做出的方案正在论证。当两者不能兼顾、忠孝不能兩全时,我流着泪选择了后者,只在心里为父亲祈祷。期间有一天,父亲清醒时和我通了电话,老人家清晰的语言表达让我放松了警惕,心想,再过几天,等我将单位的几项重要工作完成后, 就请假回去看他。这成了我这辈子最痛苦的决定。
2014 年7 月28 日深夜12 点左右,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公寓响起,时间仿佛凝固了。
电话那头,二叔悲痛地告诉我,父亲已失去自我呼吸能力,深度昏迷,不能与亲友进行交流,现在重症监护室,生命垂危,让我尽快赶回老家见最后一面。
悲伤让我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我匆忙赶往机场,在成都双流机场转机时,我坐在候机厅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流。从19 岁当兵到现在,在部队服役18 年;转业到地方后,在四川绵竹参加了两年多的地震灾后重建; 现在又参加江苏省对口援藏工作,20 多年来一直在外奔走, 当忽然意识到父亲要永远离开我的时候,我手足无措了。二叔在电话里说,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每天会开放一个小时让亲友轮流进去探望, 父亲其实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但是,今天当二叔告诉父亲我们一家和薇薇姐弟俩晚上赶回来看他时, 父亲的表情却明显有了变化。我知道,父亲是在等着与我们作最后的告别,也有话要与我们交代。父亲,实际上您什么也不用说,儿子很清楚,作为长子,有许多责任和担子要去承担。
凌晨2 点多,我终于赶到了父亲的病床边。擦不干脸上的眼泪,我大声呼唤着父亲,父亲却始终没有醒来,再也没有开口回应我一句话。医生说,父亲已经不能自主呼吸,处于脑死亡状态,也不可能认清每一位亲友, 可能需要我下决心送他走。2014 年7 月31 日,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我强忍着悲痛,拔下了父亲的呼吸管。
以前, 我总是在计划, 等三年援藏工作结束后, 要好好回去陪陪父母, 哪怕只是一起看看电视、吃吃饭,闲聊下家长里短。如今这简单的愿望却再也不能实现了。而父亲临终前我都没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成了我永远无法再弥补的遗憾。
记得我10 岁那年的一个炽热的午后,因为想念在外工作久未回家的父亲, 我带着弟弟徒步走了近7 公里路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看到我们兄弟俩被太阳烤红的稚嫩小脸,父亲很是惊讶,紧紧地拥抱了我们。父亲可能不知道,那是我们兄弟俩最幸福的日子。后来,我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家庭,但那个午后温暖的拥抱,让我怀念至今。席慕容曾在《初心》一文里写道:“我一直相信,生命的本相,不在表层,而是在极深极深的内里。”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如今我只有加倍工作,以不懈努力实现自己的初心, 践行一名援藏干部的担当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