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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齐故城 探访“金銮殿” 临淄齐国故城10号建筑遗址的发掘

2018-09-10吕凯魏成敏

大众考古 2018年2期
关键词:考古建筑

吕凯 魏成敏

临淄地处广袤的鲁北平原,南依鲁山山系,东傍淄河,地理环境得天独厚。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载,周武王克商后,分封齐之始祖太公望于营丘,传四世至胡公,徙都薄姑,其后献公杀胡公而自立,又将都城迁徙至临淄,自此,临淄作为“春秋五霸之首、战国七雄之一”的齐国都城长达800余年。《战国策·齐策》这样描述临淄富裕繁华的景象:“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今天的临淄在行政区划上属淄博市临淄区,临淄区齐都镇驻地西北部,正是齐都临淄遗址所在,总面积达20余平方公里,1961年被公布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昔日泱泱大国、繁华齐都的气魄,都化为了历史的沧桑,掩埋在一望无垠的沃野中,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去探索。

齐故城里的“金銮殿”

齐故城由大城、小城两部分组成,小城位于大城西南部,“嵌入”大城一角,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宫城,城内分布着齐王的宫殿建筑。走进小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覆斗形的夯土台基,因其周围地形平坦,凸显得更加挺拔巍峨,这正是有名的“桓公台”,台基现存约14米,共分三层,层层夯筑。登桓公台,向东北眺望,故城全貌尽收眼底,而距台不远处,小城的东北部,有一片土地微微隆起,当地百姓称这片高地为“金銮殿”。20世纪60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在临淄齐故城做了详细的勘探及试掘工作,并依照顺序对发现的遗址进行编号。通过科学的考古勘探,百姓口中世代相传的“金銮殿”被确认为一处重要的大型建筑基址,在整个齐故城内编号为10号。

2011年6—7月,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10号建筑基址进行了考古调查和勘探。通过勘探得知,遗址中心是一座夯土台基,平面形状大致呈“甲”字型,北部中心内凹,两侧延伸出双翼,台基周围普遍分布有较厚的淤泥层。随着10号建筑遗址大致轮廓的显露,大量的问题也摆在了我们面前:台上有没有建筑?如果存在的话,台上建筑是什么样的?台基形状为何如此奇特?这组台基建筑是做什么用的?台基是一次筑成还是分多次建造?何时建造又是何时毁弃?为何台基周围不见附属建筑和道路,而全是厚厚的淤泥层?台基北部的内凹部分,勘探中发现了大量的木炭、炼渣以及一些青铜残块,这组建筑是否与青铜冶炼和铜器制造有关?

2012年4—7月,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即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在临淄区文物部门大力配合下,正式开始了考古发掘。发掘面积2000平方米,在重点区域开挖探沟,对遗址中心的战国夯土台基进行局部揭露。

“空中楼阁”

考古发掘第一步是去除耕土,这里的耕土厚25—30厘米,比较松软,工作进行得很快。发掘区的西边有一处高差约1米的小断崖,利用现成的断崖可以观察剖面,从而省时省力地了解遗址堆积状况,考古队员自然不会放过。在清理断崖的过程中,工人们发现了几块体积不小的石板和石块,在这土层深厚的平原地区哪来的石头?是不是和台基上的建筑有关?考古队员将石块放置在发掘区旁边,但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放下来。

耕土清除完毕,夯土台基的主体部分便露了出来,首先看到的是台基平面上密密麻麻的夯窝。夯窝圆形,圜底,直径6—9厘米。夯土比较坚硬,夯层厚度普遍为6—10厘米,工程质量还是过硬的。然而遗憾的是,在整个发掘区内,台基表面没有发现一处与台上建筑相關的遗迹,比如柱洞、柱础或者基槽,可以说整个台面干干净净,之前对“宫殿”的种种猜测没了证据的支撑,台上建筑成为了“空中楼阁”。

那么,夯土台基上到底有没有建筑呢?据年长的村民回忆,发掘区所在的土地原本比现在高出不少,在1949年后的平整土地运动中,“金銮殿”曾被取过土,高度削低了不少。按照这种情况,既然夯土台基被“剃了头”,会不会与台上建筑相关的遗迹也被破坏了呢?

除了夯土台基主体部分,考古队员也在台基的“边边角角”布设了探方,既然台上没有重要发现,那么这些“角落”里会不会给人惊喜呢?不久,令人振奋的发现出现在了发掘区北部的探方里。这里是夯土台基平面凹进的部位,勘探中发现了红烧土、木炭、炼渣和青铜器的残片,根据以往经验,考古队员猜测可能与冶铜、铸铜相关,然而发掘所见的情况并非如此。这片区域填满了杂乱的红烧土堆积,红烧土块中掺杂着大量的瓦片和炭化木材。在这些堆积中,考古队员发现了一枚精美的铺首衔环。

铺首衔环的形象多是一凶猛兽类的面部,口衔圆环,自先秦至明清一直延续下来,我们今天在一些仿古建筑的大门上还能看到。考古发现的铺首衔环主要可分两种,一种是建筑大门上的门环,一种则是器物上的装饰。这次发现的铺首体积较大,并且背后有长销钉,应该是门上的门环装饰。铺首正面装饰蟠螭纹与带状纹组成的复杂兽面图案,在临淄齐故城里还是首次发现。随着发掘工作的进行,越来越多的铜铺首被发现并清理出来。铺首不止一种,根据形状、纹饰的不同可以分为三型。这些发现一定程度上支撑了大家的推测:台上有建筑,而且装饰着精美的门环。参与发掘的村民看到出土的铜铺首纷纷感叹:看来这“金銮殿”当真是座宫殿啊!

面对揭露出来的大量烧土块、炭化木材以及成堆的瓦片,直觉告诉我们这一切更像是大火过后的模样。随着工作的进行,大家发现不光是夯土台基北部的凹进区域,台基周围也普遍存在这样的堆积。仔细查看大块的烧土,发现不少有平整的面和清晰的小圆坑,“夯窝!”这些烧土块是夯土墙体的碎块!那么堆积中的炭化木材,不就是烧毁的房屋梁柱吗?成堆的板瓦、筒瓦碎片不正是屋顶上的覆盖物吗?有了墙体、梁柱、瓦顶,原本荡然无存的台上建筑以另一种方式“重现”了!

立柱镶板的台基

如此看来,台上建筑应该毁于火灾,台下的堆积就是火灾后的残留物。观察探方的剖面,这些堆积确实是自台基向下倾倒的。台上的建筑只能在残留物中寻找线索,但承托建筑的夯土台基主体尚在,尽可能地全面了解夯土台基的形制,当作为工作的另一个重点方向。

台基北部内凹处的一个拐角最先被揭露出来。这个地方清理完耕土后,一条“L”形状的沟(G1)首先被发现了。这条沟紧贴台基拐角分布,没有被任何其他遗迹打破。由于G1紧贴台基,我们原本担心台基边缘及壁面的信息无可避免地会被破坏,但随着沟内填土一层层地被清理出来,一个比较光滑且平整的壁面逐渐显露出来,仔细观察竟然发现壁面上还有规则的竖条形凹槽,凹槽间距大致相等,难道台基壁面上有立柱?同时,在壁面上也发现了清晰的横向版痕。我们知道古代建筑技术中有“版筑法”:将土夹在两块木板中间,用夯具夯实,即成为墙或者台。台基夯筑时边缘应立有挡板,壁面上的柱痕和版痕难道是夯筑时留下的?或者是台基壁面上加了起保护作用的木板以及支护木板的立柱?综合考虑,第二种推测更有说服力。因为台基在使用时如果壁面没有保护,夯土直接裸露在外,经过风吹雨打,夯筑痕迹不会这么清晰地留下来。随着发掘的进行,另外一条位于发掘区南部紧贴台基边缘的G2被清理出来,除了壁面上的柱痕和版痕外,还在立柱底部发现了石柱础。如此看来,贴壁而立的柱子很可能还起到承重的作用。随着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关键部位被揭露出来,所有部位的保存情况都指向一种推测:这些柱痕原本是台基壁面立柱镶板。木柱、木板不仅起到加固夯土的作用,也使台基外表更加美观。

在因新发现而喜悦的同时,这几处紧贴台基分布的沟,却向考古队员提出了新的问题。问题主要有两个:第一,沟的年代。沟打破由台基上倾倒下去的焚毁堆积,自然是晚于台上建筑失火这一事件的,那么年代能晚到什么时候?第二,沟的性质。沟沿台基边缘分布却基本没有破坏台基,壁面柱痕、版痕清晰可见,它们的作用,或者说挖沟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沟内发现的遗物和烧土堆积中别无二致,都是战国时期的板瓦、筒瓦等等,没有发现时代更晚的东西,能否认为沟的年代和台上建筑毁弃的年代接近?正在发掘者疑惑之际,一个新发现解决了这个问题。发掘区北部一个探方中,一口水井打破了台基一角,同时也打破了一条紧贴台基的沟,根据出土物推断,水井的年代为西汉,这样便将沟的年代下限也卡住了。

第二个问题解决起来没这么容易,一般说来,古人挖沟无非取土、埋藏、排水、界隔等作用,这次发现的沟显然不符合以上性质。沟贴近台基而没有越线,壁面柱痕、版痕保存清晰,证明挖沟时围护台基的立柱和横板还在。经过仔细观察,这些沟沟底深浅不一,其中G1大部分没有挖到台基底部,壁面上的柱痕靠近沟底处有拦腰截断、向内掏挖的现象,有些地方还留下了工具的痕迹,应该是用斧锛之类的工具将立柱拦腰斩断。那么,挖沟的目的就很有可能是获取这些还没有腐烂或烧毁的立柱和护板了。

战国大门出土

发掘工作进行到雨季来临之前,2000平方米的申报面积基本完成,考虑到下一步的展示需要,部分探方并没有“做到底”,这里所说的“底”,就是整个探方全部做到生土,所有的遗迹及地层堆积全部清理完毕。夯土台基北部凹进区域中部是大量的烧土、木炭、瓦片混杂的堆积,本来计划保留展示,但由于发掘区其他位置没有找到登台的阶梯或坡道,发掘者将目光投向了这一区域,经过集中讨论,最终决定对这里进行局部解剖,选一部分“做到底”。

随着烧土堆积逐层被揭露清理掉,大约距地表两米半深的堆积底部,一片特殊的迹象显露出来。首先露出的是一个直角,直角内有红、白两色的彩绘,隐约构成规则的图案,显然,这是漆木器腐朽后留下的痕迹。考古队员抓住这个线索,继续清理,竟然揭露出一块长2.78米、宽1.55米的长方形朽痕,朽痕的一侧两端各伸出一块,痕迹上的彩绘隐约可见,有边框,白地红彩,饰两行相对的卷云纹,边框内则是黑红相间的纹饰,已漫漶不清。痕迹中部偏一侧发现了几块青铜残片,经过简单拼对发现,这是一件铜铺首,体积远大于之前所发现的。经过仔细清理发现原来是一扇彩绘木门!

这个位置正在台基中轴线上,发掘者推测这扇门很可能是台上建筑的北侧正门。门发现于焚毁堆积最底部,痕迹保存完整,应该是建筑着火前被拆掉并弃置到了台基下。一扇战国彩绘大门,深埋地底,经过了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终于重见天日,是多么令人激动的事情啊!

基坑与“圜水”

2015年10月—2016年5月,为配合齐故城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又启动了10号建筑遗址的第二次考古发掘。这次发掘之前,我们投入大量精力对台基周围进行了重点勘探,准确掌握了台基周围淤泥层的分布范围。发掘选取战国夯土台基南部、东南部及东北部拐角等处进行重点揭露,希望进一步了解夯土台基形制以及建造方式,并为推测建筑性质提供线索。发掘面积约1000平方米。

通过这次工作掌握的线索,我们基本推测出这组宏伟建筑的建造程序:第一步,夯筑台基之前,先于生土上挖出圜底的基坑,基坑平面大致呈圆形,近圜底。第二步,坑内开始填土夯打。其中台基部分和台基外围分别夯筑,台基高出地表,而外围夯土并未填满基坑。第三步,建造台上建筑。建筑在使用时,基坑未填满的部分积水,积水环绕台基一周,形成“圜水”景观,基坑底部的夯土则起到了缓解渗漏的作用。

“金銮殿”的兴废

至此,10号建筑遗址第一阶段的发掘工作基本结束。通过掌握的资料,我们基本上复原出了一座壮观的战国夯土台基:南北87.5米,东西113米,环绕台基的是一片面积达130万平方米的水域,建筑整体蔚为壮观。台虽仅存一层,但现存高度3米以上,壁面立柱镶板,装饰完善;台上建筑的模样虽不能准确地描绘出来,但出土的高大华美的彩绘木门以及纹饰繁复的铜构件,反映了建筑具有相当高的规格。战国时期,“高台榭、美宫室”之风盛行,各诸侯国纷纷倾力建造宏伟的高台式宫殿建筑,文献中著名者如赵国丛台、魏国文台等,齐国作为实力雄厚的大国,自然也不例外,《吕氏春秋》载:“齐宣王为大室,大益百亩,堂上三百户。以齐之大,具之三年而未能成。”10号宫殿遗址位于战国宫城东北部,与桓公台宫殿建筑群东西并列,应为战国时期齐国的一处重要宫殿遗存。

10号建筑基址出土的遗物以绳纹筒瓦、板瓦为主,还有不少半圆形瓦当,与以往在故城内发现的纹饰瓦当不同,这次发现的瓦当都是素面的。加之发掘出的铜铺首等构件,可以管窥整个建筑的裝饰风格。为了解夯土具体结构与建造方法,本次发掘中对夯土台基进行了局部解剖,在夯层中发现少量豆盘、豆柄等残留遗物,豆盘浅而外壁中部有明显折棱,为战国时期特征,结合台基周围堆积中的遗物可以判定,夯土台基建造年代为战国时期。另外,在台基外围的淤泥层中,出土了不少能够复原的陶罐,具有战国时期典型特征。除此之外,基本没有发现其他类型的遗物。

那么台上建筑是何时因何原因毁弃的呢?夯土台基被西汉中期的墓葬、水井等打破,据此可知夯土台基使用年代的下限。烧土堆积也被西汉水井打破,可以知道此前台上建筑已经烧毁。建筑烧毁的原因分为失火和纵火。文献中尚未见到关于齐国宫殿建筑失火的记载,但关于人为纵火,据《史记·燕召公世家》载:“(战国晚期,乐毅伐齐)入至临淄,尽取其宝,烧其宫室宗庙”。台上建筑的烧毁是否与燕齐战争中燕军的劫掠纵火有关呢?希望通过以后的考古工作,能够让我们穿透两千多年的历史迷雾,揭取覆盖在史实上的层层面纱,更加清晰地看到这座宏伟建筑的本来面目以及这里发生的众多历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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