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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墙有耳

2018-09-10黄彦朝

广西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大吉篓子补偿款

黄彦朝

一大早,刘大吉就被一阵鸟鸣声叫醒。每天都如此,只要天气晴好。

鸟鸣声是个好东西,给心灵带来清凉的气息。一阵鸟鸣声过后,是苦楝树粉紫色花瓣窸窣飘落的声音。这时候,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喳喳地穿过院门,蹒跚着小爪子,扑棱着小翅膀,朝路边的草丛奔去。

刘大吉伸了伸麻木的右胳膊,刚想爬起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扯住了他的耳朵。肯定是村西头的梅艳春来找张曼依借东西了。刘大吉不假思索,凭借那夜猫走路的脚步声,就可以断定。梅艳春隔三岔五就来隔壁串门,而且一来就没完没了地唠嗑。她尖细的声音,隔着院墙和房间门板,还是那么锋利,一次又一次刺穿刘大吉的耳膜。

“特旺他婶,今儿个早!”梅艳春的声音像往常一樣,从厚厚的院墙那边钻过来,刺入刘大吉的房间,直达耳膜深处。

“太阳晒屁股了呢。”张曼依肥腻的声音,有一半闷在喉咙里。

“你家下豆种了没?”梅艳春把瘦长的左腿搁到门槛上,翘起半边屁股,“去年收的黄豆大小不一,找一把好豆种都难。特旺他婶,得借把大竹筛回去筛豆种。”

“过两天小满,我看也该下场雨了。”张曼依手里拿着装一半玉米的篓子,抖了几抖。坚硬的玉米粒在篓子里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引来了一大群早起的饿鸡。“等下过雨后泥土松软一些再下种也不迟。”

“咕咕,咕咕,咕咕。”张曼依一边撒玉米,一边叫唤。群鸡扑棱着翅膀,争食。院子里一片凌乱的声音,盖过了两个老女人的唠嗑声。

“年成一年比一年差了呢。”梅艳春尖细的声音,吓得一只公鸡跟着尖叫起来,惊起一地鸡毛。

“可不是,好的地都被征走了。”

“你家人口多,地也多,可发了一笔了呢。”

“到手见得多,够花一阵罢了。”

“好地块都征走了,种地还有什么指望?得个十万八万,也是留不住的。没暖手,一半已经给二丫拿去交学费了。你家二十几万吧,又没使钱的地方,怎说只够花一阵?”

“钱这东西,就是流水。”张曼依用左手拍一拍空空的篓子,“你不花,也会蒸发掉。”

“你家特旺考城里的公务员了,日子好过多了吧。他爹出一趟车,除去油钱,总有个千把两千块收入,动不到征地补偿款才对。”

“日子好过不好过,不是钱说了算。”

“听村干部说,高铁站两年建成,到时坐火车跟飞机一样快呢。”

刘大吉翻了个身,想起来,却又赖着床。今天是星期天,反正村里也不办事。昨天加班核对征地补偿款,已经万无一失,只等上班上面的钱一到,就可以分发。想到征地补偿款,他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滋滋的。算来算去,他个人的数额最多,总共五十几万呢。我这个村支书,可不是白当。五十几万,百元大钞堆起来,该有多高啊。他用眼睛的余光,在灰白的墙壁上比画一个模糊的高度。

“听旺儿说,征地款发放就可以动工。”张曼依把肥胖的身体,从右腿移交到左腿,左腿不由自主,担当了承重的重任。“他们单位负责高铁站建设的工程,过几天就把大机械运到村里。”

“我就说旺儿有出息呢,年纪轻轻就主管大工程。”

“没是主管呢,小跟班的。”张曼依谦虚地压住内心的自豪感。

“小跟班也是肥缺。一个大工程,掉根针,捡起来也是纯金的。”

“大工程是肥水多不假,我倒希望旺儿不要钻进钱眼去。”张曼依放下手中的篓子,努力弯腰,捡起地上的荆条,向抢食的群鸡挥一挥,“都是一群填不饱的饿鬼。”

群鸡一惊,跳脚蹦起,在离她脚边三尺开外落下。一片飞羽,在半空慢悠悠飘了一阵。

“如今的世道,哪只田螺不吃泥?”梅艳春噘起尖薄的嘴巴,旋即又咂吧几下,“管大工程的,捡点漏都比一辈子在地里忙活强几百倍。”

“现在管得严,容不得谁乱来。”

“可不是,伸手就被捉,可就有人不收手。”梅艳春把单薄的身体往门板上贴一贴,一副舒服的样子。“前段时间,光我们乡里,就有几个干部被拷走了。”

“那是截留扶贫款的吧?”

“连穷人的救命钱也不放过,活该。”梅艳春往地上用力吐了一口痰,愤恨的样子,好像谁把她家的钱偷走了。

“唉,钱是好东西,谁见了都眼红。”

“越有钱,越想贪。你看看那些贪污的,谁缺钱用呢?你可要看好旺儿,不要走了歪道,坏了好名声。”

“旺儿是啥样人,我比数泉水里的鱼还清楚,他可不是那一类。”

“不一定呢,你不犯罪,环境会逼你犯罪。”

“哟。”梅艳春突然想起什么东西似的,“特旺他婶,借我大竹筛回去筛豆种呢。”

张曼依抬头望了一下东山上的太阳。日头爬了足足一竿子高了呢。她摇摆着肥胖的身体,进屋里去拿竹筛。

不一会,刘大吉就听见梅艳春凌乱的脚步声,向院门外飘出去,消失在一排竹篱笆和虾钳草簇拥的小路上。

他翻了一个身,想起来了。但又觉得身体里突然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比往常沉重好多。他的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麻,纠纠结结,缠缠绕绕。窗外的鸟鸣声消失了,几声蝉鸣占领了苦楝树浓郁的枝叶。蝉声的间歇,苦楝花窸窣飘落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但那一股淡淡的清香,慢慢清晰了起来。他的脑海一下子灌入蝉声,一下子飘进花香;一下子又翻开征地补偿账本,一下子又涌入田地里刚刚种下的景观树的影子。刘子棍,三亩四分;李大龙,四亩二分;黄道怀,一亩八分……一串子虚乌有的名字和地块,在他的脑海里盘桓好久。他用意念去擦拭,一遍又一遍,总也擦不掉。

不行,明天我得去乡里一趟,找征地组重新核对自己的地块和补偿款。刘大吉拍拍脑袋,做出一个满意的决定,身上的石头轻了一半。他伸手从椅子上拉了一把衣服,认真地穿了起来。

微篇妙品责任编辑 李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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