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地火一般的小说存在(评论)
2018-09-10马钧
在今天,一个在文坛上初来乍到的新面孔,要想唤起读者的阅读兴趣,赢得第一印象上的好感,然后再被批评家发现、关注、推崇,自然是要经过一段或长或短、曲折叵测的刊发经历。有些作者凭借刊发自己成名作的著名文学期刊所具有的文学权威性和广泛的影响力,凭借自己作品的某些卓异不凡的书写品质,有可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引发人们阅读上的涟漪效应,继而声名鹊起,迅速走红于小说界、诗歌界、散文界和评论界。而更多的作者,则要经历漫长的文学拉练,从低端的文学平台迂回漫游,直到机缘成熟,文学功力磨炼到能够逐级跃升到更高的文学平台,方能像逆流而上的裸鲤找到排卵的产床——一方更其浩渺、深幽的文学水域。最困难的一个阶段就是盘桓在低端的文学平台,尽管你禀赋超群,低端文学平台有限的势力和相对窄小的影响范围,加上相互扎堆的一般作者群之间所形成的一种相互掩映甚至遮蔽与覆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们甚至有可能难以辨识出他的文学潜力和他的文学模样。尤其是其中的一些基层作者,既没有圈子,更没有场子,写了那么久,也未必混出个熟脸,或者有时候甚至也只落得一个脸熟名不熟的状态——(五柳先生曾有一种文学观察法,其要诀是“连林人不见,独树众乃奇”。强调的是作品孤拔绝伦的品质对阅读体验的影响力。我想在此给陶靖节先生补充一个观察视角,要诀是“独树人不见,连林众乃奇”。我所强调的是,在这样一个文学生产力极速提升的时代,在一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群体写作时代,仅凭孤单的篇目是无法维系持久的文名和诗名的,只有持续不断的新作、力作的问世,才有可能巩固和扩大诗名和文名)。遭此际遇,凡是不甘寂寞者,或笑语盈盈攀高枝,或汗水涔涔观风向,或媚态兮兮地傍上几位期刊主编和文坛腕儿,或急吼吼地撺掇一些摇唇鼓舌者为自己充气补胎,或五体投地跪拜某路文学码头,构筑文学名利共同体,或自立山头盘丝结网,或经由“创造性妥协”,与势低昂,与时偕行,直到像《十日谈》里的那个恰泼莱托,靠着在临终时编造的一篇忏悔,把神父骗得深信不疑,虽然他生前无恶不作,死后却给人当做圣徒传扬。而甘于寂寞、不求闻达的心地纯净者,只懂得一路笔耕不辍,虔信文学乃是心血的经营、语言的修为,是漫漫文学长途上的一次罕见的文学耐性、耐力和难以自掩的真正才情的漫长比拼,是漫长的、精进勇猛的自我证明。
吴德令作为来自我省油田企业的一名作者,从他在《青海湖》刊发小说至今,已经至少有五年时间了。五年过去了,就是在我省小说界,恐怕知道他的同道也是寥寥无几。其中原委,并不是他小说创作的乏善可陈导致了他至今在青海文坛籍籍无名的状态。从小处说,因为他远处省会城市西宁之外的敦煌七里镇,因为忙于大企业繁杂的事务,他几乎没有参加过省内的任何一项文学活动;因为超龄,他没有参加过鲁院高级班的文学培训;因为业余,他无法拥有精良的文学装备,无法拥有文朋诗友灵感相互激荡的文学道场。时至如今,他除了发表于2013年的小说《车祸》获得过当年的大湖文学新人奖以外,他还没有制造过更大、更多的文学动静。这一切只能让他暂时处于文学的边缘状态,暂时处于某种略带宿命气息的劣势里(这让我想起左思的《咏史》:“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我们稍稍把左思所言的历史—社会语境切换到我们当下的现实—文学语境,便能洞明那些尚未蜚声文坛的无名作者们的文学存在状态)。从更广大的视角来说,在文学上,一位作家要获取文学的殊荣,求得文学的正果,因素绝非单单靠有底气的作品说话这一单一指标(尽管这是成就文学功名的核心要素),还要看一个作家的人气、人脉,看他的运气,看他的势,看他所处的区位优势和文学植被,看难以预料的各种偶然因素……
吴德令小说创作的存在形态,我以为用“地火”这个意象最为贴切。内在的理由有二:一是其隐于地下,一般不被人所见;二是其拥有一股非常的摧枯拉朽的热力和激情。这也正是鲁迅先生在《野草·题辞》中创造这一意象的旨归。外在的理由就是: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主管,集团公司思想政治工作部主办,中国石油作家协会承办的纯文学季刊《地火》,以弘扬石油文学为己任,专门刊发石油人写作的文学作品。在某种狭义的象征意义上,“地火”所指的就是石油作家和反映石油题材以及涉油题材的文学。
在观察吴德令的小说创作时,我感到吴德令是一位尚不能简单归类的小说作家,也就是说,尽管他工作在石油单位,尽管他也写了一些反映石油题材以及涉油题材的小说,但他的小说疆界和小说叙事远远没有拘囿于石油文学这个相对狭小的文学类别里,而是不断跨界到油田企业以外的单位、当兵打仗、农村生活、市井人生等广阔的领域,其丰厚的生活积累和广博的间接经验,使他的笔触能够延展到不同的生活领域,穿梭、转圜于种种声色迥异的人生场景里,一面搜捡底层的珍珠,一面揭示各种现实和生存的荒诞。只有从如此广阔的角度来审视吴德令的小说创作,我们才能见出他小说创作的真容全貌,掂量出他远远超出我們先入为主的前识、臆测所无法估量的实际分量。
到目前为止,吴德令所发表的有关油田文学的小说作品中,最有价值和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发表于2014年《青海湖》上的中篇小说《南八仙》(三期连载)和发表于2016年的短篇小说《老羊蛋退休》。
毫无质疑,《南八仙》不但是柴达木文学中迄今为止一部堪称经典的作品,更是吴德令小说创作至今的一部扛鼎之作。作者为创作这部凝聚着石油人特殊情结和大情大义的作品,历时8年时间,先后实地采访体验十多次,最后完成了这部沉雄悲壮的小说。南八仙是青海油田一个偏僻的野外油气作业区,这里环境恶劣,风沙骇人。在真实的现实环境里,确实也有过粗陋而简单的有关8位女地质队员在勘探中迷路失踪,最后全部牺牲在南八仙的传说。小说正是在这个瘠薄的传说肌理上,通过作者出色的虚构,别具匠心的叙事结构,为读者情境再现出新中国成立初期8位女勘探队员从祖国的四面八方奔赴柴达木勘探、工作、生活,最后牺牲在荒原戈壁的完整过程。小说采用了在当下小说界早已废弃不用的“旧技法”——日记体。小说通篇借着“八仙”之一的女主人公张春桃直观而有限的个性化叙述视角,将女子勘探队的杭州姑娘苏小玉、南昌姑娘江曼、吉安姑娘焦淑红、赣州姑娘王月儿、沅陵女子刘运兰、当过童养媳的李花花以及齐桂香等女性人物鲜为人知的身世、志趣、性格等内心世界款款道来,主观视角的叙述细腻入微而又不动声色。上世纪50年代前后的历史氛围,不但被作者描摹、渲染得十分到位,而且对于当年参与勘探的骆驼客,作者也能颊上添毫,寥寥数笔,人物性格跃然纸上。故事最为精彩的地方,不但写出了各位女勘探队员曾经的激情与梦想、青春的悸动和纠结,更是把她们最后身陷绝境时的饥饿、干渴、寒冷,把她们从等待救援到等待死亡时的希望、失望、绝望和最后的视死如归,描写得那么痛彻心肺,在我们内心深处唤起一股股久违了的悲怆感,强烈的叙事震撼力更是令人久久不能自拔于那虚构的情境。可以说,这种深挚、炽烈、浩大、悲壮的悲剧精神和集体主义情愫相互激荡而出的那么一种崇高的文学气息,是我们在当代文学里已经很难见到的稀有元素,是我们整个社会走向消费时代和个人主义甚嚣尘上的当下,作者写给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和已经逝去时代,逝去的拓荒者、英模们的一部庄重的挽歌和绝唱。
《老羊蛋退休》则变换了另一种笔法。故事写的是在地处戈壁的某个石油小站里,一群采油工因为环境的单调、生活的孤寂而做出一件件荒唐的事情来,以此打发难耐的光阴。这时站上来了一位年龄较大的采油工,大家都叫他老羊蛋,老羊蛋是个固执刻板,严守各种规定,爱给上级打小报告的人,他的行事为人破坏了小站长期以来形成的潜规则和单位气氛,因而被大家所厌恶。于是采油工们想出各种办法来刁难老羊蛋,希望能够改变他,但他不为所动,只要涉及工作,仍旧坚持原则,不讲情面。无奈之下,大家只好盼望他赶快退休,早点离开小站。可是老羊蛋真的退休以后,大家心里又觉得缺少了什么。原来大家已经不知不觉被老羊蛋改变了。这部小说的亮点是正面人物反着写,营造的叙事能量层层加力,不到最后甩出豹尾,读者是无法体会蕴蓄其中的巨大的情感张力的。在刻画石油工人的生活、精神状态方面,作者真正写出了工人阶层中那种豪爽、粗犷、耿直、憨实的性格特质,也写出了他们身上一些人性的弱点和人的两重性,写出了人与人关系的深层情状。
吴德令小说的一个鲜明的特点和价值取向,就是捕捉小人物身上的闪光点,撷取蛰伏在人性深处温厚美好的一面。他笔下的小人物不但普通而且边缘,性格里常常带着一股超常的隐忍品质。在他的小中篇《豆腐老邵的那年那月》里,吴德令又开辟出他小说创作题材的新领域──世俗生活。这个世俗生活不是通常我们容易见到的乡村世俗生活或者单纯的市井生活,而是在当代文学里很少被作家观照、描写的刑满释放人员进入一个边缘人群的世俗生活世界。这个题材确实冷僻,但其中淋漓弥漫的世俗生活气息,别样的人生样态,此类边缘人群杂居一处时的嬉笑怒骂,着实带给我们读者新异的阅读体验。作者选取一个大杂院作为各色人物演绎人生的舞台(大杂院在巴赫金的眼里,无疑是“狂欢化广场”的一个替代物,在这个空间里,不同地位的人们彼此毗邻在一起,一起亲昵地交往,人性的多重层面,在这里碰擦出来,揭示出来),将赵卤肉、王木匠、孟放羊、房八路,以及嫁过地主的水地主婆、于裁缝等形形色色的人物,捉置到笔下,围绕“新人”豆腐老邵展开叙事。仅从他能把六七个从事不同营生的人物放到一个大杂院里来刻画,就已经显示出他对群体人物塑造的把控能力和叙事底气(没有一定的社会阅历和底层生活经验,是无法进入这样的虚构世界的)。
《豆腐老邵的那年那月》的语言腔调,嗅嗅其中的气息,读者会觉得这是接了汪曾祺小说的文脉,克制、含蓄、朴实的叙述里,既见出豆腐老邵为人的本分与朴质,又见出他的卑微、小心和谦让,更见出他待人的宽厚里所隐伏着的一种练达。这般具有穿透力的描画,是新近吴德令小说创作的一个崭新的收获,是他不断磨砺笔力,在表达质量上不断精进的一个可喜可贺的表征。
吴德令小说的另一个特点是燃烧在字里行间的批判激情。发表于2015年的《吃楞肉》,以一道某地著名的小吃为切入点,描写了某石油销售公司,为了应对总部派来的一个冬季安全生产检查组的突击检查,煞费苦心地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便于游乐的地方,就是为了张罗一场检查组领导喜欢吃的楞肉。为了让检查组领导吃得过瘾,玩得开心,销售公司的办事人员又在吃法上煞费苦心,想出五种吃法。为了营造这次会饮盛宴极其排场的气氛,销售公司又请来省城艺术学校的学生们为检查团表演节目,为检查团安排水上快艇,配备救生员。为了这么一顿饭,销售公司出动22台车,动用二百多号人力,在平地里搭起了七八顶帐篷,现场烹制川菜、淮扬菜和本地风味的三桌大菜。一顿普通的小吃就这样迅速铺张成一场浩大的狂欢会饮盛宴。如果小说就此结尾,确实也能起到抨击上下级之间相互欺哄作假、官场上大行奢靡之风的作用。但作者不可遏制的激愤之情——一种“火一般地将所触及的污秽事物净化的狂暴的愤恨”(钱钟书语),还有作者对于底层人物恫瘝在抱的深切体谅和深厚的同情心,使他在单线型的叙述脉络中又荡开一笔,插入一个使这部小说再度深化的情节:有人忽然想起在检查团途经的中途有一个加油站,为了防范检查组领导临时到加油站去检查,马上通知该加油站突击处理各种安全隐患,还让每位职工背下800道安全知识问答题,谁若出了岔子,就扣除全部工资,甚至还会丢掉饭碗。在这个叙事支脉中,作者又推出一个底层人物——周晓玲。这个命运多变的女人,第一任丈夫死于一次悲惨的事故,接着自己的单位被一个民营企业兼并,她和几千名职工通通被扫地出门,变成了下岗职工。只是一次偶然的机会,她被招聘为加油站的员工。这期间,她又二次结婚,婚后因为第二任丈夫的小气和好色,两人的夫妻生活很快陷入新的危机。促使周晓玲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希望就是她的女儿。她已经10天没有见女儿了,正准备下班回家和女儿相聚,忽然接到单位加班的通知,她便和同事们一起按照最严酷的检查要求,查遗补漏,辛苦了大半天,工人们又接到检查团不来检查的通知,带着白白辛苦了半天之后的疲惫和被无辜折腾后的埋怨、牢骚,职工们乘坐上面包车踏上回家的路途。周晓玲没有参与到大家伙的抱怨里,她只是一心想着和女儿见面的时刻。就在这个时候,面包車与山体相撞,车上全部人员死亡。这样的结尾,一下子让小说从原本相对单纯和一般化的叙事形态,推进到一个复杂的叙事形态,继而使小说的主题得以深化,批评的强度和力度大增。
《一地麻雀》发表于2016年,仍旧延续了作者具有烈度的讽刺、夸张的笔法,讲述了污水处理厂厂长蒙五国被女职工马爱玲打伤,为了一洗羞辱,蒙五国开始实施他的报复。他依仗不大的管理权限,对职工实施三种手段的管理:一是调换岗位。把某人从A岗位调换到B岗位,或者从B岗位调换到C岗位。二是罚款。一次性地给予某个犯错误的职工1000元以内的罚款。三是延迟休假。其中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调换岗位。污水处理厂有好多个岗位,名义上差别不大,都叫做污水处理工,待遇上也差不多,实际工作内容却千差万别。A岗位就是闲岗,一天到晚没有多少正事干,但有好处时一点儿也缺不了。B岗位比A岗位差,但工作时间、工作环境比C岗位强得多。凡是混得最背的人,都在C岗位上。蒙五国一面处心积虑谋划着整治马爱玲的狠招,一面想通过给水务公司领导吕小禾经理的汇报,给马爱玲一个行政处分。吕小禾看到厂长被职工抓挠的血印子,决定召开职工大会,狠狠整顿单位的纪律,并声色俱厉地说打人事件是一起非常严重的事件,已经影响了水务公司的和谐稳定。可是,接下来从各个渠道反馈到吕小禾那里的情况,是两人各有问题。更没想到的是,有人说发生矛盾的根源是一线倒小班的人少,应该增加人员。可从人事部门反映上来的情况是污水处理厂不光存在着各种安全生产上的问题,更为严重的问题是一个建厂才三四年的厂子,人员已经超过编制的三倍。吕小禾决定调整冗员情况时,今天这个领导打招呼,明天那个领导电话沟通,在整个解决过程中,他遇到了重重障碍,有上级的情面、有家庭的压力,还有建设和谐社会的要求。结果忙活了半天,下了那么大的决心,却连一个人也调整不到一线岗位上去。到处碰壁后的吕小禾,最后想通过重新制定效益工资的分配制度,增加一线岗位职工的效益工资,让倒班的诱惑力足够大,让大家主动去要求倒班。结果上会研究时,各方意见形成强大的牵制,无法解套的现状,又再次回到原有的利益格局当中。他最后的办法是延长艰苦岗位劳动时间来缓解矛盾。这部小说在延续吴德令的讽刺笔法时,又增添了对现实存在中荒诞性的揭示,这也成为他后续创作里一再凸显的叙述元素。
“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这股地火似的激情暗流与其持续的涌蕩,让吴德令在青海石油管理局敦煌基地这片文学生态并不理想的当下,依旧保持着他对小说创作不懈的探求。他至今虽说还没有带给青海文坛尤其是青海小说界什么大的动静,但他已经以他的坚持和富有韧性的创作,把一些异样或者稀罕的文学叙事带到了青海文学界,尽管短时间里未必引人注目,但假以时日,也难保人们不对他的小说创作刮目相看。
不错,他的小说真没有什么漂亮、炫目的“技术装备”,没有精良繁复的构造,没有小说界流行的华丽“花腔”,更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很潮很酷很哲思化很大师化的西方小说叙事理念,他的小说叙事很传统,很老套,甚至很粗笨,在智性和理性极为发达的批评家和文学期刊编辑眼里,甚至会觉得他的小说“土得掉渣”,但他就带着他那在烈火中不稳定和不可预期的创作窑变,时或出没在某一期的《青海湖》文学期刊上。被浮尘掩盖掉的文字的光芒,与被无数读者一扫而过的目光,两两相错而过。之后,一个在不动声色中形成的事实是:读者的视野里产生了盲区,而他的作品依旧白纸黑字,依旧精光内蕴,依旧“素面朝天”。
不过,我还是要在结束这篇评论的时候明言以示作者:你的小说创作确实已经扪摸到小说创作的一些门径,有的甚至已登堂入室,到了闲庭信步的地步,可有时候你还会脚下趔趄着走上几步,也会倒穿着衣裳去迎门。除了前面我极为欣赏的《豆腐老邵的那年那月》里许多段落的文字能够做到朴素的精到外,其他作品里语言的修炼、推敲、打磨,你还得多多用心。凡是具有讽刺、批评指向的作品,你还要在题旨和情感的蕴藉上掌握“盘马弯弓惜不发”的蓄势(叙事)定力,不要任凭情感的粗率表达和不留余地的文学解说——更要注意不要把负面人物简单化、脸谱化,人性的深层永远是作家开掘不尽的矿区。像你的《一地麻雀》在结尾处的点题,反倒是个败笔,因为你所揭示或者明示的那点并无多少新意的“意思”或“思想”,远远超不过你在整部小说里所呈现的形象的丰富性,这样的“紧箍咒”在小说里还是越少念越好。或者说,你千万不可揣着你的某些主观判断、你对某一题材的简单认知,去勒紧小说原本壮实的腰身。你实际上已经通过某些形象的塑造、不同生活类型的展示,时隐时现地触摸到小说的“复调”性格,但你远远没有在思想、观念上对复杂叙事、多声部呈现达到自觉或者熟化的程度,有时候眼看着你快要够着某个高度了,可一移目,你又像飞高的风筝掉在半空里。
还有小说情节里的戏剧性冲突和对比,不要弄得过分刻意,添油加醋的描画如果不是有益于出味、提味,那就会影响一道菜的质量。你还要尽量让故事的生发和展开自自然然,浑然天成,而不是极尽巧合之能事,要知道夸饰之道是有名堂的,那就是刘勰所说的“夸而有节,饰而不诬”。
总之,要全面锤炼功夫,不可自囿于井底大的那片天地,不可错过在文学高峰前款款的驻足,久久的仰望。
作者简介:马钧,中国作协会员,青海省作协副主席。已出版有散文、随笔、评论集《越界的蝴蝶》《文学的郊野》、长篇报告文学《天路之魂》(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