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警事之四十四

魏炜

晚上十一点多，顾照忽然在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窝心啊窝心！短短的几个字，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可奇怪的是，等了好一陣子，居然没人理他，这也是兄弟们见怪不怪啦。他实在忍不住了，就找刘旭单聊：小刘同志，睡了吗？

刘旭说：没呢。

顾照高兴起来：我跟你说说今晚遇到的窝心事儿吧。

刘旭说有工夫再听他说，可一连几天，两个人都是各忙各的，只碰过两回面儿，还真没工夫听他细说。后来事情一多，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天晚上，两个人又一道巡逻了，刘旭才想起这个茬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顾照气恼地说：“别提多气人了！”

顾照本来是和刘旭一个班的，但那天有同事跟他换班，他就跟陈方一道巡逻了。晚上九点多钟，他们接到所里的布警，说是在东里社区发生一起纠纷，他们就赶了过去。事情很简单，有个姓陆的人，租了间房子，还没到期，但他工作有变动，现在退租等于是违反了合同，他就想把房子租给别人，这样他就可以不赔房东的钱了，于是，他就在网上发布了信息。有个女孩子看到信息，就来看房子，感觉比较满意，就给了他二百元定金，说好三天内缴足租金，再交接钥匙。两天后，女孩子凑够了钱，要跟他做交接了，但陆某却出差了。女孩子等不及，只好另租了房子。等到陆某回来，她来要定金，陆某却借口是她违约，不肯退定金。女孩子很生气，就报了警。顾照和陈方赶到现场，掰开了揉碎了讲。那陆某却一口咬定不管什么原因，终归是女孩子没在三天内来找他做交接，违约在先，他才收下定金的。一直说了两个小时，跟他就是说不明白了，把陈方和顾照气的，真想扯着他的脖领子骂他无赖。女孩子倒很善解人意，说遇到这样的人，她认倒霉，走吧，太辛苦你们了。

顾照想着这事儿，还是气愤难消，拍着车子说：“气死了气死了！现在哪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是这些无赖学到点儿知识，更矫情，更无赖了。”

刘旭暗暗地想，这个陆某可能是无赖到极点了。不然，就凭着顾照和陈方，也不至于纠纷没解决成，还给气成这样。但是，遇到这样的事儿，总归是很无奈的。你能怎么着？总不能从他口袋里往外掏吧？你就是说过了他，他还按着口袋不撒手，你能怎么办？

这时，电台里在呼叫他们了。顾照忙着回答。所里布警：在东里社区发生一起租房纠纷，事主报警，已在路口等候。顾照马上问道：“是学明公寓吗？”所里说，是。顾照颓然地靠到座位里：“我怎么那么倒霉呀，又遇到他了！刘旭，刘哥，今天你主说，怎么样？”

刘旭反问他：“凭啥我主说？”

顾照说：“我见他就有气，就想上手去抽他。你要不想被投诉，我说也行。”

刘旭只好说：“行吧。”

他们在路口接到了事主。事主是个小伙子，文文弱弱的。刘旭让他讲讲事情的经过，竟跟上次那个女孩子的事情如出一辙。刘旭心里就有了底。他没急着去见陆某，而是先找到了房东。房东其实是个二房东。这里原先有个小单位，可能是效益不太好，搬到比较偏远的地方去了，地方腾出来盖成了公寓房出租，委托给人家代管。二房东说他也不愿意这里出事，会尽量配合民警工作。刘旭跟他说了两个事情：一是看看他跟陆某签的合同，二是看看这几天的监控录像。

合同很快就找到了，确实只履行了一半的时间，还剩下半年呢。再看监控录像，陆某这几天确实没回来过，这就排除了他骗人的事实，或许说他这几天就是在出差，这间房空着了。刘旭只好跟顾照一道找到了陆某。

陆某对他们的到来毫不吃惊。

刘旭说：“是这样。我们是西门派出所的民警。刚刚，我们接到报警，有位事主说是跟你发生了纠纷。请你讲讲事情的经过吧。”

陆某就讲起来。

等他讲完了，刘旭开始叮问他：“你们口头协议，说是三天内做交接？他给你房租，你给他钥匙？”

陆某说：“是啊。三天。”

刘旭想了想，好像没想明白，问他：“三天，从什么时候到什么时候？”

陆某掰着手指头给他算：“我们说好这事儿，也就是定下口头协议的时间，是在二十一日的上午十点半，三天，那就是二十四日的上午十点半了。”

刘旭像是想明白了，在纸上记下来，然后问道：“你说你这几天一直出差在外地？”

陆某说：“是的。我二十四日下午两点多回来的。我这里有火车票作为证据。”

刘旭又点了点头：“这三天的时间，他都跟你联系过吗？”

陆某说：“联系啦。可我回不来，怎么交接？我回来，就过期啦。口头约定的期限内，他没做交接，责任在他呀。”

刘旭再点了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事情呢？他的诉求是，三天内没有交接成，是因为你在外地，客观上造成了无法交接的事实，你要退回他的定金。”

陆某开始掰扯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是他没有来跟我做交接，那就是他违约。他违约了，我凭什么把定金交给他？我并不是不讲理的人。警察先生，你说说，他没来交接，我的房子没租出去，现在我还得再找租房人，耽误我的时间啊，宝贵的时间，让他遭受点儿损失，难道不应该吗？”

刘旭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现在来跟你签下合同，租下你的房子，当初的口头约定还是有效的，他的定金还可以从房租中扣除？”

陆某说：“当然。”

刘旭点了点头说：“好吧。我也相信你是个守信的人。”他起身开门，叫过了事主，也就是那个文文弱弱的小伙子：“陆先生说了，你们当初的口头协议是有效的，现在就签租房合同吧。”小伙子说：“好。”

陆某愣住了：“你不是说在别处租了房子吗？”

小伙子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跟你学会了，租了的房子还可以再租出去呀，我不能白白受这损失。还有啊，我闲着没事儿，也可以用我那个房子做诱饵，钓钓鱼，挣点儿外快！”

陆某被他给揭穿了阴谋，脸上臊得一阵红。刘旭说：“别说别的啦，你们快签合同吧。解决了你们的事儿，我们还得出别的警去呢。”他转向陆某：“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真要这样，那可是违法的，数额大了，那还是犯罪呢，我们是要介入调查的。”陆某忙说：“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找出合同，先签上了字。小伙子拿着合同，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你还得给我赔偿呢。不然，你别走。”

陆某愣住了：“赔偿？赔什么偿？”

小伙子又翻了他一眼：“你看合同。咱们可都是讲法的人，一切得按合同来呀。”

陆某又仔细看了一遍合同，可明显没看出个子丑寅卯来，迷惑地问道：“合同怎么啦？”

小伙子指着签订合同的时间给他看：“你看清楚，咱们签订合同的时间是二十四日，现在是二十六日。两天的时间你都没跟我做交接，还赖在我租的房子里不走，这不是违约了吗？按咱们合同里的规定，违约者要承担百分之二十的赔偿金。你现在就给我吧。”

陸某急了：“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咱们是刚刚签订的合同。这个签订日期，是按三天的口头约定期签下的。”

小伙子却说：“不管什么原因，是你违约了。两位警官在此，可以证明你到现在都没搬走呢。不给赔偿金，你就不能把东西搬走。你每多耗一个小时，我就把赔偿金往上调一个点。我没事，有的是工夫陪着你。”

陆某忙着转向刘旭：“警官，这可怎么办呢？”

刘旭说：“按合同办吧。你不是常说吗，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因为你违反约定在先，这个责任就要由你来负，这个赔偿就要由你来承担。刚才你讲的话，我都录在执法记录仪里了。你们别着急啊，有话好好说。”

小伙子说：“对，耗着吧。我叫份儿外卖。”

刘旭出来打电话，陆某忙着跟出来，扯住了他的胳膊，焦急地说：“警察先生，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这么耗下去，我得赔多少钱啊。而且，我还有工作，明天要上班呢，耗不起呀。”刘旭冷冷地说道：“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把那些昧心钱都退掉。陆先生，我也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种什么籽，结什么果。别以为你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也别以为你是世上最无赖的人。”陆某红着脸，点了点头。他掏出手机，把收过的几个人的定金都退了回去，还让刘旭看。刘旭这才回到屋里，问小伙子：“收到了吧？”

小伙子说：“收到了。”

两份合同都交到刘旭手里，他把合同撕了，丢进垃圾篓里，回头看了陆某一眼，招呼顾照和小伙子跟他一起下了楼。小伙子惊喜地说：“我真没想到，还能把钱要回来。这个无赖，我可真服了他。你们对付他，还真有招儿。叔叔，我服了你啦！”

顾照仍是没太明白。等到事主走了，他才悄悄问刘旭：“怎么个意思啊？”刘旭说：“陆某并没出差，他是在别处租了房子。他发招租信息，等到人家看完房交了定金以后，他就玩儿失踪，然后昧下这定金不给人家。”顾照更迷惑了：“为了二百元钱折腾好几天，还跟人这么理论，值得吗？”刘旭惨然一笑：“不是钱的事儿。他是太无聊了，才在唇枪舌剑的口水战中释放他的郁闷呢。我刚看了他的微信，可怜巴巴的就那么几个网友，估计还都是来看房的租房人。”

顾照惊得瞠目结舌：“你是说他在跟人斗嘴里找快感？”

刘旭点了点头：“一个人到城里来打工，跟老家的人断了联系，跟单位的人不敢多说，时间久了，性格就变了，孤独、寂寞、怪异，也挺可悲的。”

两个人往外走着，都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