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军工的现状与未来

刘杨

以历史与客观的眼光看待军事演习和武器试验中的事故，既不少见也在所难免。然而，今年上半年德国海军的几起事件却引人深省。1月，德国海军新型F125护卫舰首舰“巴登·符腾堡”号由于在试航中发现较严重的设计失误和质量问题，罕见地被迫返回布洛姆·福斯船厂返工整改；6月下旬，一艘F124型防空护卫舰“萨克森”号在挪威附近海域进行实弹演习时，一枚“标准”-2型防空导弹点火后在垂直发射单元上方发生爆炸，当场造成两人受伤，舰艇严重受损。短短半年内连续两次出现事关现役先进武器装备质量的严重事故，令德国军方乃至欧洲防务分析人士大为震惊。有德国防务专家指出，德国的军事装备发展正“走向灾难”，欧洲防务局（EDA）甚至悲观地认为，不仅德国，就连整个欧洲的军工业都已风险严重——其实是早就埋下的“定时炸弹”。是危言耸听，还是一针见血？德国海军的尴尬究竟是偶尔为之，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真实地反映出欧洲军工体系当下的窘境呢？

新欧洲病夫

曾几何时，德国军工几乎是严谨高效、精益求精的代名词，也曾在走出二战战败的阴影后得到长足的发展，一度成为世界军工制造强国。然而近年来，德国军工业似乎正在走下坡路，屡屡曝出令人大跌眼镜的负面消息，甚至发生让“德国制造”声誉扫地的质量事故。还是以德国海军为例，现役212A级潜艇U-35号于2017年10月在挪威近海海域不慎触礁受损.其余同级艇竟然也因不同技术问题全部在港整修，造成德国海军在近大半年时间里无潜艇可用。无独有偶，德国空军也麻烦不断——据《明镜周刊》报道，现役120余架“台风”战机中只有10余架可以执行任务，而实际上配备有足额弹药可随时升空作战的只有4架。90余架老旧的“狂风”战机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受机载设备缺陷和老化问题影响，目前只有不到10架可执行作战任务。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德国陆军也无法独善其身，其制式轻武器G36突击步枪被曝在军方测试中存在连续射击时枪管过热和在温暖气候条件下精度明显下降的问题，部件易损也饱受德军士兵恶评。更有甚者，由于轻武器等装备配备不足，德军装甲车甚至在欧洲多国联合演习中将扫帚柄涂上黑油漆假扮机枪而被媒体发现和嘲笑。

不仅是德国，传统欧洲军事工业强国都在不约而同地呈现颓势。德、英、法三国被视作是欧洲防务体系中的中坚力量，然而三国处于随时可用状态的主战坦克加起来还不到400辆，不足俄罗斯的零头；老牌海军强国英国最新建造的“伊丽莎白女王”号航母从首次出海到服役不到半年时间里，就至少发生了三起较大技术事故而被迫返厂维修，其最先进的6艘45型驱逐舰也被《泰晤士报》报道曾在2017年因技术故障问题全部被迫在朴次茅斯海军基地整修长达10个月之久，一度造成英军在海外的行动难以为继；法国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根据俄卫星网报道，其“幻影”2000机队的完好率仅为40%左右，海军核潜艇的完好率也不足一半；而欧洲多国联合研制的最强战机——“台风”仅在2017年就发生三起坠机事故，造成三名飞行员丧生，其中两起分别发生在意大利和西班牙空军。

如果说上述问题仅仅是欧洲现役军事装备老化、运行现状堪忧的缩影，那么欧洲军事工业的前景似乎看起来更为黯淡。长久以来被欧美军工出口封锁的中国业已独立自主研发成功并列装歼-20，受西方制裁多年的俄罗斯也将于明年交付使用苏-57。然而相形见绌的是，欧洲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研发出四代机，反倒是被F-35项目牢牢掌控在了美国的股掌之間。在无人机领域，被欧洲寄予厚望、历时十余年耗资近7亿欧元的“欧洲鹰”无人机项目也因开发思路混乱和项目管理不善等问题于2013年底宣告天折，这多少折射出欧洲军工业领域当下的无奈。与此同时，曾经一度在军事装备领域百家争鸣、大旗林立的欧洲军工企业巨头们近年还不断曝出大规模裁员的负面消息和军工销售贿赂弊案等丑闻。2010年，韩国海军重金采购自欧洲导弹集团（MBDA）的“海上大鸥”轻型反舰导弹出现设计缺陷导致试射失败，事件造成韩国海军现役全部该型导弹被迫更换零部件，韩国军方索赔10亿韩元的要求也被MBDA赖掉。也难怪有媒体以“新欧洲病夫”的称号来形容今天的欧洲军事工业的没落现状。

60个小时都坚持不到

事实上，今日欧洲军工业暴露出的种种问题根源由来已久，既有当今世界安全形势深刻变化的外部因素，也与欧盟和北约内部的固有机制大有关联。

说起国防工业体系，以德国为代表的欧洲足以展现可与美国媲美的强大综合实力和一流科技水准。从德国百年军火巨头克虏伯，到英法德意四国联合组建的欧洲导弹集团，通过不断强强整合形成大型综合性防务集团，注重技术和系统集成的欧洲军工业逐渐构建起能够与美国分庭抗礼的世界一流防务体系。

然而和冷战时期相比，今日欧洲的防务战略已经完成了根本性的变革。伴随着东欧剧变和前苏联解体，欧洲各国独立承担国防建设和应对外部威胁的必要性迅速减退，在欧盟和北约框架下协同盟友联合作战以应对有限范围内的局部冲突成为欧洲防务安全建设的重点方向。与欧洲快速发展的政治和经济一体化进程不同的是，欧盟一体化防务体系仍处于建设之中，欧洲各国既没有充足的资金也没有充分的必要保持和发展独立而强大的军工体系。据2017年英国联合工会估计，到2020年前，英国国防部预计将有1/4的军费开支要用来采购美国货。从某种程度上说，欧洲防务体系和军工业发展已逐渐形成“内部靠盟友、对外看美国”的态势。

更重要的是，在美国和北约看来，近年来俄罗斯的威胁空前加大，东欧和波罗的海国家开始承载越来越多的防务重担。相反，由于欧洲近年经济增长放缓，“老欧洲”们却在财政赤字的压力下纷纷裁军，国防预算开支占各国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逐年下降，而新型武器研发成本却在显著拉升。有分析认为，欧洲的军事装备采购成本已比合理水平高出30%以上。以欧洲合研的NH-90直升机为例，由于项目参与国相继削减预算而导致整个项目进度被迫一再延迟，最终单机价格上扬了近40%。与之密切对应的是，国防预算的缩减、防务系统研发成本的上涨又会导致武器装备在研项目减少、开发和出口萎缩的后果。不仅欧洲各国国内武器装备订货大幅下降，出口市场也日益受到美国军工巨头垄断和巴西、土耳其、韩国等新兴力量挑战的影响，双重压迫之下形势着实严峻。

“萨克森”号在发射“标准”-2导弹时发生事故的视频截圈，放导弹变成了放礼花。“萨克森”号受损严重。

与此同时，在欧洲新防务战略架构下，不仅核力量发展停滞不前，欧洲常规军事装备领域的发展也聚焦到了海外军事干预行动和地区反恐、维和行动上，导致欧洲前沿国防科技研发内部驱动力匮乏，防务系统开发和采购周期变长——欧直公司“虎”式武装直升机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这一法德联合推出的雄心勃勃的军事项目于1984年开始研制，到1991年原型机首飞，接下来的设计修改和反复验证进程又足足耗费了十多年时间，直到2004年才开始交货。不仅如此，欧洲各国军工业市场普遍偏小，军工业技术人员与重点领域项目逐渐脱节，反过来又造成军工研制与生产企业对高技术人才吸引力下降的恶性循环。2017年10月，世界排名第三的国防军工企业英国BAE系统公司宣布由于其核心项目“台风”战斗机订单减少和生产放缓，决定裁员近2000人以缩减成本并精简业务。再加上近年欧洲面对反恐、网络战等新型安全威胁能力明显不足，所有这些主观和客观因素都直接反映在了前文提到的欧洲各国不约而同出现的军工生产质量下滑、效率低下、军事装备事故频发甚至部队纪律废弛的现实层面上。据英国《每日星报》分析预测，以欧洲现有防务水平，一旦俄罗斯突然向西发动攻击，欧洲甚至连60个小时都坚持不到便会全面溃败。

欧洲军工的出路与机会

欧洲军工业体系当下的问题早已引起欧洲各国军方、军工业界以及防务分析人士的担忧。军工体系的健康发展乃是今日欧洲各国国家安全的重要基石，而国防军工领域的竞争力，更是国家科技水平、经济实力与国家发展战略的反映。从这一点意义上来说，欧洲的军工业发展既存在危机与挑战，也面临着巨大的机遇。那么，欧洲军工业体系未来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资金问题始终是道迈不过去的坎。一直以来，由于要花钱的防务项目太多而资金太少，这对难解的矛盾早已被戏称为所谓的北约“黑洞”。早前，在美国的压力下，北约要求各成员国承诺防务开支要达到占GDP 2%的标准。尽管这一标准在北约内部争议颇大，但是事实是多数北约欧洲国家已在持续增加军费预算，德国政府已经表示将在2021年实现1.27%的GDP占比，法国更是承诺将在2025年实现2%的目标。当然，单看这一比例并不科学，且不谈承诺能否真正兑现，对于欧洲军工业来讲更重要的是防务预算资金的实际利用效率，特别是在高科技军工生产、设计和尖端工程技术领域要保证充分投入，也就是说“既要够用，更要用好”，应将欧洲自身防务力量建设的模式由规模扩张型向技术创新型转变，提高军工研发生产效益和军备采办效能。否则，不断投入和增加的国防预算资金如果不能从事实上提高欧洲军事装备规模、质量以及军事行动能力，财政赤字持续扩大、防务项目经费削减甚至取消的风险依然会存在，欧洲军工业发展因资金短缺造成的恶性循环将很难真正消除。

其次，欧洲其实已经真切意识到防务自主对于欧洲军工业体系发展的重要意义。F-35项目已经充分暴露出欧洲对美国先进防务技术的严重依赖，而欧美这对长久以来的盟友关系却正在因为特朗普无情地发动贸易战而给欧洲带来深刻反思。为了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军工领域战略自主，欧盟正在主张削减从美国进行的武器采购项目，逐步减少对美国主导的北约防务体系的依赖。欧盟委员会决定自2017年至2019年实施防务预备研究行动计划，总预算为9000万欧元，同时计划在2019至2020年向业已成型的多国军工合作项目提供每年约5亿欧元补贴，协助欧盟各成员国采购用于共同防务的军事装备，保持欧洲军工产业的竞争力与活力。与此同时，应该强化军工研发能力和欧盟各成员国间的军事合作，破除政府间层面上的观点分歧和意见障碍，增大欧洲在国际安全议题上的话语权。法国国防部长帕利今年6月就曾表示，应在军工领域建立欧洲规则体系，促进各国携手推进军工业发展。一言蔽之，建立独立和一体化的防务力量，是欧洲应对未来安全挑战的共同需求与利益所在，更是加强欧洲国防工业实力的重要措施。不过，欧洲防务一体化反过来又会影响到各成员国的防务自主，这一点是特别需要欧洲各国重点统筹协调的。

更应当看到的是，当今全球军事装备发展趋势乃是注重技术和系统的整合，世界主要军工企业的业务也在朝着融合和多样化的方向发展。与波音、洛马这样的美国军工巨头相比，欧洲军工企业规模相对较小较分散，各国在研军工项目也较少，然而通过新一轮防务一体化大环境下的合并与重组，有利于开拓创造更多的防务项目和市场。在这一点意义上，欧洲航空防务与航天公司（EADS）、欧洲导弹集团（MBDA）、BAE系统公司和泰雷兹（THALES）集团等都堪称表率。与此同时，业务多元化、军民融合和重点军工项目上的机会同样不容忽视。目前，法德联合启动欧洲新一代战斗机研发项目，未来合作成员国还可能进一步扩容。今年，欧洲主战坦克（EMBT）技术概念车亮相，表明欧洲新一代主战坦克已经提上日程，计划在2035年前后入役。在无人机、航天、防务电子和远程精确打击武器领域，欧洲军工企业应该在保持传统优势的基础上避免重复投资建设，充分发挥各自的优势，抓住国际军工市场上的未来潜在机会，将欧洲国防工业国际化发扬光大。

与美国高度發达的国防军事工业相比，欧洲军工体系仍不失强劲的竞争力和发展潜力。对比美国反全球化的趋势，欧洲军事工业层面更注重自由化和成员国之间自由竞争。一旦欧洲在军品技术标准、军工研发项目管理、出口政策法规上进一步协调统一，并且进一步加大防务支出和国防工业发展预算投入，欧洲军工业体系或将重新焕发生机和活力，这对于我国国防工业体系的发展同样将带来有益的参考和借鉴。

责任编辑：王鑫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