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
2018-09-05彭立昭
彭立昭
似乎已经习惯了,每一次水星逆行,都要梦见很多之前的同学、朋友、老同事。而这一次非常奇怪,梦见的是一位儿时护校园子的柴叔。
柴叔是从大城里来的劳改犯,他身着一套似乎从来没有更换过的旧卡其布制服,头发一直是白花花的,他永远会对着我们慈祥地笑。那时候,柴叔除了打扫校园外,还负责食堂十几个老师和30几个从远山区来寄宿的学生的伙食。食堂由三间小屋构成,柴火房,灶屋和吃饭厅。自他来后,柴火房里的柴火永远是放得满满的,让大家感到能踏实过日子。周末,我们几个老师的孩子会跟着柴叔去后山砍柴,在山涧的泉水边听他讲当年行军打仗的故事,我们也会无所顾忌地向他请教“十万个为什么”,每每让我们受益匪浅。
校园子里有两棵桂花树,竟然被锯了,因为长得太过于枝繁叶茂,怕触到了公社的电话线。一次,柴叔跟一位开货车运粮的司机从外面带回两棵橘子树,移栽在校园里。日日掮十斤水浇灌,够辛苦的他。橘子树在极向阳的空间里自由地伸展着,终成一帘的葱茏。“后皇嘉树,橘徕服兮……”黄昏里,多少次听柴叔吟诵屈原的《橘颂》,很受感动,似乎听见了心底肆意歌唱的快乐。年年的春,橘子花开,一帘小清新,大家都享受到了无需任何理由的快乐。阳历十月,一树的金黄,掰一橘子:蜜甜——因了极向阳的缘故。
橘子树全身都是宝,春可生香,夏可乘凉,秋收喜悦,冬可温暖。每天一早,柴叔起来清扫园子,然后去照顾橘子树,这习惯早已雷打不动,天底下少有这么干事认真的人。他将橘子树上不成熟的幼果,捡回来晒干,还是中药;修剪的枝丫,做柴火使,冬天用来烤火。每次大家闻到香喷喷的米饭就猜想,柴叔又用橘子枝丫做饭了。秋天,橘树叶不时跌落下一片又一片,柴叔把它们收集起来做柴火使。而我慢慢地把书打开,轻轻地把叶片放进书里。这叶片,便成了我一生中最精美的书签。
在我的印象中,柴叔像橘子树那样,从来没有感觉到他老过。但那场大雪之后,一切都改变了。那是我记忆里雪下得最大最狠的一次。稿子树看不出它有被冻死的迹象,但蜡质的呈暗绿色的叶子早已经蔫巴巴地卷着,树干、枝条也开始现出僵枯的征兆。这罕见的大雪,让它马上陷入病入膏盲的境地。谁都没想到,它们死了。而那几日,我再也没有寻觅到柴叔的踪影。听几位年长的老师讲,柴叔病了,病得不轻。再过几天,我就再也没有听到柴叔的任何消息了。有的说,柴叔平反了,被家人接回邵阳老家颐养天年了。也有人说,柴叔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亲人。
第二年春天来到的時候,橘子树却大大出乎意料地给了我们一个惊喜!其时的情形是:从那树干靠近地面的底部,竟然奇迹般地抽生出几权嫩枝,很有点像新生婴儿挥动的小手。大人们把枯萎了的树干锯成木柴,长时间地堆放在园子里,谁也不忍心把它们当柴火烧掉,因为那棵橘子树,是有灵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