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南—滇北地区三国文化遗存研究
2018-09-05郭的非
郭的非
(成都武侯祠博物馆, 四川 成都 610041)
三国文化是以三国时期的历史为根基,包含其所衍生的文学、祠庙、故事传说、民俗等多种文化因素的综合性文化。三国历史虽短,却深入人心、影响深远,使三国文化在历代得以不断丰富,呈现出复杂而亲民的表现形式。因此,三国文化遗存既包括三国时期的历史遗存,也包括带有浓厚三国文化因素的其他历史时期遗存。
一、遗存概况
经多年调查研究,本区域内三国文化遗存已有很多资料。本文以有明确地理位置指向、有实存载体的故事传说和有实存遗址遗迹为标准,统计选取点位16处,如表1所示①:
可以看出,这些点位被视为三国文化遗存,一部分是直接对应三国时期的历史事件,一部分是长期存在关于三国人物和历史的故事传说。
(一)对应三国时期历史事件的遗存
渡口所在交通线在蜀汉时期即为川滇互通的主要道路,时属灵关道(一名零关道,秦时称旄牛道,唐以后称清溪道),于邛都(西昌)后分支,一支经攀枝花,至三缝、青蛉(大姚)和弄栋(姚安)一带。
表1
(二)对应三国故事和传说的遗存
一为“营盘文化”类遗存。川西南—滇北地区的金沙江流域峡谷交错,山区中分布着数十处大小营盘,当地广泛流传着诸葛亮南征驻军于各营盘的故事和平南中战事的传说,形成了独特的“营盘文化”现象。
一为“打箭岩”类遗存。在本区域,如“一箭之地”、“诸葛神箭”、“一箭定边界”等诸葛亮与“箭”的故事和传说极为常见。所见遗迹或现象基本由山崖、岩石、“竹箭”或“木箭”等因素构成,其岩石多被称为“打箭岩”。
然至今为止,对这两类遗存年代、性质、族属等相关研究甚少,甚至多被直接认定为三国时期的遗存,本文就此略论一二。
二、“营盘文化”类遗存
“营盘文化”类遗存以营盘山古军营、万宝营、岩神山营、宝兴营、保安营、先锋营、方山诸葛营为代表,被称为“七大连营”②。各营由北向南,沿金沙江两岸展开,布局方式和现存遗迹均相似,应为同一时期所建。其中,以营盘山古军营和方山诸葛营规模最大,又以营盘山古军营现存遗迹最为丰富,可作为其中代表。
营盘山古军营遗址现存烽火台两处、土城墙两段、营盘两处、护城河、石城墙、指挥所、采石场、半地穴式鱼鳞状兵坑等遗迹,③现从遗址结构、自然条件和历史背景、同类遗址遗迹比较、文献研究等方面分述。
(一)遗址结构
各处遗迹中,石城墙明确为有组织性的人工修筑,其他遗迹处虽未发现建筑痕迹,但按其特征,亦应有人为建造因素。这些遗迹基本沿上山之路分布,各处遗迹之间当有一定联系。然而,如以现主流观点谓之军营,有矛盾之处。首先,指挥所、半地穴式兵坑均位于石城墙以北,烽火台、营盘位于石城墙以南。若如是,则不可知城墙所防卫目标是北向还是南向。其次,营盘山所处之地并非绝对制高点,交通亦非不便,山下两侧均有通畅道路,此地形几无驻军山上而孤困自身之可能。第三,整个营盘山遗址山势变化较大,现存遗迹处即为人可活动处,面积不大,无法满足大规模驻军的需求。
加之以现有调查发现情况来看,各处遗迹的具体性质待考,是否实如其名犹未可知。如是,则整个营盘山遗址性质是否为军事设施都需进一步研究,论其为诸葛南征之军营恐依据不足。
(二)自然条件和历史背景
金沙江本区内一段江水湍急,众小股水道汇之,周围山峦叠错,峡谷交集,春夏时酷热难当,尤其易生瘴气。《水经注》云:“(泸津)水之左右,马步之径裁通,而时有瘴气。三月、四月径之必死,非此时犹令人闷吐。五月以后,行者差得无害。”又引《益州记》云:“(泸水)两峰有杀气,暑月旧不行,故武侯以夏渡为艰。”[4]826又《三国志·蜀书五·诸葛亮传》:“(建兴)三年(225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5]919可知,诸葛南征历时半年左右,部队由成都终至滇池,时间与路程相照,应无专门筑营驻扎之时机。加之金沙江沿岸气候环境如此,扎营营盘山更难合情理。《诸葛亮集·将苑·南蛮》:“南蛮多种,性不能教……春夏多疾疫,利在疾战,不可久师也。”[6]328虽有认为此非孔明所作而为后人伪作,然时人于当地环境及用兵之术之评判为客观,亦可为一旁证。
(三)同类遗址遗迹比较
方山诸葛营在地形条件、遗址结构、遗迹类型等方面同营盘山遗址大同小异,现存有三段城墙、两处烽火台、营盘、指挥所,④各处遗迹面貌与营盘山亦基本相同。当地流传大量关于诸葛南征时驻军、战斗于此的故事和传说,《大姚县志·古迹志》:“在方山麓马鞍山上有土城基,旧指为武侯营垒。又苴跛江坡头亦有废垒,指为诸葛营。又江岩绝陡有石壁,上下俱数十丈,中间人不能到处有嵌碑形,传为武侯阵图。”[7]331又有年代较近时事叙述,云:“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阿文成公桂为将军,由金川移师征缅甸驻此,令军士掘废垒基,得铜鼓二。”[8]331阿文成公桂即清名将阿桂,时为四川总督,而于方山得铜鼓之说由清始至今仍有,20世纪50年代也曾出土一铜鼓,民众称“诸葛鼓”,然这些铜鼓现已不存,事迹、年代均不可考。[9]167-169据当地文物部门介绍,此前云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在方山诸葛营开展过调查和试掘,未发现三国时期遗物遗迹,只发现有清代前期遗物,因而定其时代为清初。⑤地方的旅游开放则利用了当地三国文化故事和传说,以诸葛营命名。
米易县普威镇保留有当地彝族土司吉家的衙门遗址。院落外有碉楼,现存三面墙,下为石墙,高2-3米;上有土墙,高2米左右。院前有演武场,为土司官兵操练场所,内有大堂、厢房、卫队驻地、仓库和景观,院外有院墙。其中碉楼、演武场之设置和面貌特点同营盘山石城墙哨岗、营盘、烽火台较为相似。
论营盘山古军营面貌类似土司遗址非此一例,贵州遵义海龙囤遗址,是明代播州杨氏土司的城堡。发现有关隘及门址13处,城垣总长近5300米,主要为石砌。其中第一期城垣现存墙体宽0.5-11.9米、高0.1-6米,中有一段土埂,残存最高处近3米;第二期城垣中“土城”城垣宽0.5-2.3米、残高0.1-2.6米。第二期城垣始建年代大致在明万历年间,第一期在宋末元初。[10]另有“新王宫”,发现有环“宫”城墙,墙体由土、石混筑,长504米、宽1.9-2.4米,局部地段高出地面0.5-1.5米,年代为明末崇祯至南明隆武年间。[11]上述城墙、宫墙的发现,其规模规制同营盘山遗址石城墙、土城墙均有相似。另海龙囤处地势极端之处,四面绝壁,下山仅有一石道,过数关隘;营盘山地形虽非至险,亦与其有相似之处。
(四)文献研究
土司制度始于元,盛行于明至清初,后逐渐式微,一直延续至建国后。明中期后推行改土归流,配合有明一朝一贯实行的军屯、民屯政策,或以所改土司之地屯田,或改当地土司为地方官。总体上讲,本区土司制度自实行至消亡,过程较为平稳,土司与中央政府无较大冲突,土司制、屯田制二制协调并行。
至明末清初,本区内尤其是金沙江以南一带土司分治。《大姚县志·地里志下》:“论曰苴却十六里,在前明中叶尚属夷境……自万历元年荡平以后,土司得而钳制之。”[17]523-524这种局面号称“苴却十马”,“马”指土司领地。然按地方志,苴却一带实有十一马或十二马,《大姚县志·地里志下》:“按苴却十一马地方,自古为荒服,每年纳马,故地以马名。”[18]491(《杂异志》中言:“苴却十二马地方……故地以马名。”[19]550)至康熙末雍正初改土归流后,“十一马”改为一乡十一里。这些大小土司“各辖数村或数十村不等,皆谓之马脚庄,明初始定,地亩钱粮归县征解。”[20]491然实际上这些土司各筑其城,圈其地,掌管财务,自有衙署。至清初,地方财政上不通于朝,下严苛于民,才让朝廷下决心大规模改土归流。现存土司衙署如前文述米易吉家土司,此外还有姚安高氏土司(姚安军民总管府)等。
综上所述,在对营盘山古军营遗址整体结构的分析基础上,以方山诸葛营年代为参考,结合同类遗址遗迹对比和相关文献记载,可以初步推定营盘山遗址为明清时期遗存,明中期至清初可能性较大,当地其他各营盘亦同,均为土司制、屯田制二制并行的产物。
三、“打箭岩”类遗存
“打箭岩”类遗存以四川岩子、白岩子、尖山岩子、观音岩、张家岩子、蒿枝湾打箭岩为代表,这些岩石均被当地人称为“打箭岩”,其遗迹现象极为相似。有学者实地调查了上述几处遗迹,并记:“发现了‘箭’及阴刻圆环标志,一般都是人工凿孔,孔的直径为10厘米,深约30厘米,还有一些利用岩壁裂缝插箭的孔洞。箭的原料为当地易采的半实心黄竹。”[21]72
关于诸葛亮及其射箭的传说,以四川岩子为例,观察即可知,以岩石高度、“箭”所处位置和距地面道路距离,言诸葛亮射箭于石上绝无可信,定属传说。
川西南—滇北地区又有所不同,这里几未发现崖墓和悬棺,以各处打箭岩现存情况看,更未见有开凿岩壁以成墓室或置棺洞穴的倾向。然细考可知,本地民族仍有天神崇拜和崖葬之俗,唯形式略有差异而已。
柏兴府属罗罗斯宣慰司,治所盐源,盐边亦属其辖地。但纳西族各部落在元时并未统一,至元末明初,通安州(今丽江)的贵族势力才逐渐兼并了各部落,并得中央政府册封。[30]纳西族有祭天传统和崖葬风俗,已有研究考证,认为“摩沙”“麽些”的本义为祭天人,引申义为天之子民,并论祭天及其产生的文化贯穿了整个纳西族的历史发展过程,至今仍有保留。[31]《云南志略》:“末些蛮,在大理北,与吐蕃接界,临金沙江……不事神佛,惟正月十五日登山祭天,极严洁。”[32]93并论及葬俗,云“人死,则用竹箦舁至山下,无棺椁,贵贱皆焚一所,不收其骨。”[33]94其实火葬只是其亡人归葬的第一步,火葬后则取其一骨,置于山崖岩石之孔洞或缝隙中。《滇小记·柙骨》:“丽江,于外夷中传独久且盛……乃观其死后丧葬之故俗……舁棺置于其中,举火尽焚之成灰,然后遣人驰健马过烬中,于马上俯身拾一骨……须可置小柙中,以便塞于山岩石罅之中,不择地,不选年,且所柙藏者,但就一物寄意。”[34]125亦有将骨直接挂于悬崖上之例,《宁远府志·九夷考》:“麽些,其人……死葬不用棺椁,富者以绫绢,贫者以布缠裹,用竹笆舁去。杀猪带毛压扁,名曰猪膘,同尸烧之。取其头颅及手足骨,挂于悬崖之上。”[35]122清宁远府治所西昌,盐源、盐边均为其所辖。能够看出,这种插杆挂肢的葬法属于二次葬,是火葬后的进一步工作,也可视为火葬的延伸。
综上所述,打箭岩所存遗迹可能同当地民族葬俗有一定关系,是其特殊葬俗形式的表现。
四、类型和特点
总的来讲,三国文化遗存可分为两个大类,即历史类和附会类。历史类遗存最突出的特性即该遗存年代必须为三国时期或可推定为三国时期,包括两个小类:1.三国时期的遗存;2.有充分、可信文献记载相证的三国时期遗存。附会类遗存共性在于三国文化因素以某种方式附会在特定遗存之上,包括四个小类(序号接历史类遗存所分小类):3.带有浓厚三国文化因素的历史时期遗存;4.由故事、传说流传并附会的遗存(地点);5.近现代以来改建、迁建、重建的遗存;6.非遗类遗存。
注释:
①9-13号点位资料来源于唐世贵、唐晓梅:《〈山海经〉与西羌迁徙——摩梭女儿国新探》,《西羌文化》,总第20期;其他点位资料均为成都武侯祠博物馆、攀枝花市文物局联合调查队调查所得。
②“七大连营”另一说包括营盘山古军营、万宝营、保安营、岩神山营、宝兴营、方山诸葛营和长营(位于攀枝花市仁和区中坝乡,现无遗迹)。
③遗迹均沿用当地文物部门命名,与本文遗址年代、性质推断无关。
④遗迹均沿用当地文物部门命名。
⑤内容由云南省永仁县文管所所长唐福秀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