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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中国新文化的伟大“?”和“!”

2018-09-04刘茁松

出版人 2018年6期
关键词:沈先生屠夫天问

刘茁松

屈原的《天问》开创了中国文学伟大的疑问传统,从某种意义上,我们需要把《天问》看作比《离骚》更加重大的个人作品。

沈从文出生在屈原身经乃至于可能生于(屈原故乡在湘西的说法由来已久)的湘西,他的血脉里,流淌着天问的血清素。

1931年,沈从文在《自传》中这样写道:

“我生活中充满了疑问,都得我自己去寻解答。我要知道的太多,所知道的又太少,有时便有点发愁。就为的是白日里太野、各处去看,各处去听还各处去嗅闻,死蛇的气味,腐草的气味,屠夫身上的气味,烧碗处土窑被雨以后放出的气味,要我说来虽当时无法用言语去形容,要我辨别却十分容易。蝙蝠的声音,一只黄牛当屠夫把刀刺进喉中时叹息的声音,藏在田塍土穴中大黄喉蛇的鸣声,黑暗中鱼在水面拨刺的微声,全因到耳边时分量不同,我也记得那么清清楚楚。因此回到家里时,夜间我便做出无数稀奇古怪的梦。”

这是对于自然的疑问。

还有对于社会的疑问。

上世纪40年代他在西南联大当国文教师,同时写散文。学生周定一在《沈从文先生琐记》中记载了沈先生的一段话:

“情形虽已够艰苦,实际并不气馁!日光多,自由多,在日光之下能自由思索,培养对于当前社会制度怀疑和否定的种子,这是支持我们情绪的撑柱,也是重造这个民族品德的一点转机!”

当然,重造民族的品德,不仅需要怀疑的“?”号,也需要赞美的“!”号。

“你看,这只古瓶多美,多动人!”这是学生赵瑞蕻《献给沈从文师的诗》对先生的录音。“他讲到某地风景,某种文物,一时兴奋,常用的感叹词是‘米(美)极了,‘真米(美)呀。”这是学生杜运燮在《可亲可敬的“乡下人”》一文中的录音。“常常见到的抚掌大笑的模样——是抚掌而不是拍手,两手那么轻轻一合;而笑则是张口大笑。不论是表示惊叹(美极了!)”这是同行金在《泪珠》一文给大师的录像。

而老朋友李健吾这样定位沈从文:“他热情崇拜美。”新相识严文井这样总结沈从文:“从文先生对于美具有一种特殊的敏感。他涉猎的范围很广。他曾向我们谈到过一些文物,欣赏那些东西的造型美。……后来我在这方面的知识也不见有所长进,对他所谈的具体内容因不在行而全部忘却,只记得他最寄以深情的一个字,美。”

他点赞美,到什么地步呢?

荒芜在《沈从文先生的诗》中提到沈先生一首名为《漓江半道》的短诗:“绿树蒙茸山鸟歌,溪间清润秀色多。船上花猪睡容美,岸边水牛齐过河。”作者发现了猪的睡容美,而且大胆地写进了诗歌!

李霖灿在《一封不说哀伤文字的追悼信》中说到沈先生的一个审美轶事:从文先生凭想象为他的学生雪山之行写一篇小说,已经开了头。听到学生把他们登玉龙山的真情实况作了最详尽的报告后,沈从文说:“比我所能想象的还要美上十倍,这篇小说是沒办法写下去了。”沈先生服膺真正的美,甚至于为之沉默无言。

在《长河不尽流》一书的最后,儿子沈虎雏《团聚》一文记载了父亲爱美的故事:

“文革”初起不久,一天他独自一人在故宫拔草,天寂地静,花开得极美,他恍有所感。忽然天安门外传来海潮般的万岁之声,哄哄嚷嚷,他觉得这么多人忘了这份大自然的美色,实在奇怪,可惜。

还有:

我被祈年殿的庄重完美镇呆了,什么也说不出。

爸爸指着那高处:“梁思成伯伯上去过,测绘了所有构造。”

他还讲北京另外许多建筑多美,但又说:

“啧!可惜了!很多已经毁掉了!”

这是沈先生留给我们的一串感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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