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儿童图画书中性别刻板印象的比较分析

秦国浩 杨智君 王依萌 李敏谊

【摘要】选取1999～2016年间获得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信谊图画书奖和凯迪克奖的98本中美儿童图画书为样本，运用内容分析法，对两国儿童图画书中蕴含的性别刻板印象进行比较分析。结果发现：中国儿童图画书存在显著的角色、人物性別失衡；男性儿童图画书作者具有更强的男性角色偏好；男性角色拥有更高的职业比重、更广的职业面，且角色形象更频繁出现在室外场景。为减少儿童图画书中的性别刻板印象对儿童的影响，研究者认为：儿童图画书创作者需要增强性别平等意识，儿童图画书奖的评审人更要具有性别批判意识，家长与教师需要更多的反思与言传身教。

【关键词】图画书；性别刻板印象；中国；美国

【中图分类号】G61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604（2018）04-0049-05

图画书既是儿童学习与发展的重要资源，也是儿童社会性别意识形成的重要影响因素。图画书中存在的性别刻板信息可能会对儿童的性别认知产生消极影响，限制他们未来的职业选择，甚至影响他们的性格特质和未来作为父母时对待不同性别儿童的态度。〔1〕性别刻板印象是指在特定的社会文化背景下，人们对不同性别类属的行为差异的一种概括而固定的看法，具体表现在社会分工、人格特质、权力地位等方面。〔2〕20世纪90年代以来，“第二代性别研究”推动了有关图画书中性别刻板印象的研究。国外研究者通过对不同时期、不同种类的图画书中的性别刻板印象的研究发现，图画书中存在女性形象的缺失和性别刻板化形象的描绘。角色数量的性别差距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有所减少但仍然存在。〔3〕

当前，有关图画书的研究更多的仍局限在原创图画书的发展方向与图画书教学上，而对图画书中的性别刻板印象关注较少。本研究在国内外性别刻板印象研究的基础上，对中国市场上畅销的获凯迪克奖的美国儿童图画书和获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及信谊图画书奖的中国原创图画书进行分析，探究中美两国儿童图画书中存在的性别刻板印象的程度以及中美两国之间的差异，以期为中国图画书的创作和使用提出参考建议。

一、研究方法

1.样本选取

选取1999～2016年间获得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①、信谊图画书奖和凯迪克奖的儿童图画书②（分别为24本、21本和53本，共计98本）为样本。

2.研究工具

编码维度主要依据性别刻板印象的定义、国外图画书中性别刻板印象的分析维度和中国教材的性别刻板印象分析维度加以确定（详见下表）。其中，“作者性别分布”维度的确定主要基于已有研究中发现，性别刻板印象存在着性别群体的差异；〔4〕“角色性别分布”维度的确定主要基于以往有关图画书〔5〕和中国教科书〔6〕的研究中共同存在的女性低度代表现象；“角色职业与室内外分布”维度的确定主要根据“男外女内”的传统性别分工及其在教材中的刻板化呈现。〔7〕此外，本研究还借鉴了Hamilton等人〔8〕所使用的编码表中的相关维度加以编码。

3.编码与数据处理

在预编码阶段，我们对两名研究者和两名志愿者进行了有关内容分析法的培训。然后，两名研究者和两名志愿者利用附有详细注释的编码表对随机抽取的三本图画书进行独立编码。编码完成后，四人一起比对编码，并根据图画书讨论存在分歧的编码，由两名研究者对其进行最终解释从而达成编码共识。在正式编码阶段，研究者与志愿者分别独立对样本图画书进行编码，然后由研究者对所有人的编码进行对比，找出不一致的地方并根据图画书内容进行讨论。共有1960个编码，其中有120处出现了分歧（占编码总数的6.1%），通过讨论最终达成共识的共有114个编码。达成共识的编码采用讨论后确定的最终编码，始终无法达成共识的编码有6个，以研究者的编码为准。运用SPSS22.0对数据进行统计分析。

二、研究结果及分析

1.中国儿童图画书存在显著的角色、人物性别失衡

研究发现，从角色和人物数量的性别分布上看，中美两国儿童图画书都存在男性角色、男性人物数量均高于女性的现象，而中国儿童图画书在不同性别角色和人物数量上的差距均相对更大（见下图）。

从主要角色和领衔角色的个数来看，无论是美国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还是中国获奖儿童图画书，男性角色的个数均高于女性角色的个数，但美国的差异不显著（χ12=1.528，p1>0.05；χ22=3.457，p2>0.05），中国的差异非常显著（χ12=9.091，p1<0.01；χ22=4.840，p2<0.01）。本研究结果与已有研究结果基本一致。

这一现象可从不同国家性别平等历程和相关研究对儿童图画书的出版改善作用两方面加以分析。一是传播媒介中出现的女性数量和比例在很大程度上可能与当时的社会运动（如女权运动）有关。美国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同样也是美国性别平权运动的记录者，自第二次女权运动至20世纪末以来，主要角色数量的性别差距在逐渐缩小。〔9〕在我国，改革开放之后，性别话语已由国家女权主义向市场女权主义转变，强调个体现代性素质的市场话语依然维系着男权中心的标准，从而使其与传统话语结盟。〔10〕中国原创图画书中的性别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传统性别观念和当下社会环境中建构的性别形象。二是美国丰富的相关研究使得儿童图画书中的性别刻板印象问题得到了重视，推动了非性别刻板印象图书的出版，并让图书奖的评选委员会、家长与教师意识到儿童图画书中存在的性别问题，甚至“让儿童图画书在当时成为了推进性别平等的重要阵地”。〔11〕

2.男性儿童图画书作者具有更强的男性角色偏好

无论是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作者还是中国获奖儿童图画书作者，从他们书中的角色数量的性别分布来看，男性作者均表现出了男性角色偏好。在获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中，男性作者选择的领衔角色数量的性别差距显著，主要角色则不显著；女性作者选择的男、女角色数量没有显著差异。在中国获奖图画书中，男性作者选取的领衔角色数量的性别差距不显著，主要角色则显著。但与美国女性儿童图画书作者不同的是，中国女性儿童图画书作者在主要角色性别选取上更加偏向于男性。从样本整体看，男性作者在领衔人物、主要人物性别选取上均存在非常显著的差异，而女性作者在这两方面均不存在显著差异。

对于这一问题，已有研究存在分歧。Tognoli指出，无论是在男性作者还是女性作者的笔下，男性领衔角色和主要角色的数量都显著高于女性。〔12〕Hamilton发现，男性作者更显著地倾向于使用男性角色，而女性作者笔下的角色性别分布更趋平衡。〔13〕本研究的结果显然与后者一致。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原创图画书的女性作者描写的主要角色存在着男性显著多于女性的现象，而在美国原创图画书中则没有这一现象。

男性作者显著的角色性别偏好折射出男性群体总体上具有更强的性别刻板印象。对大学生群体的研究也发现，男性比女性在性别角色观念上更趋于传统。〔14〕归根结底，主要是受传统父权制的影响。性别刻板印象作为传统父权制的一种表现形式，从地位、人格与行为特质、职业分工等方面反映出父权制的要求，通常直接表现为用更多的积极词汇来描绘男性。〔15〕一些从“性别刻板印象”中受益的男性也成为了性别刻板印象的拥护者，他们认为性别平等会让女性占据他们的岗位，动摇他们至高无上的权威。事实上，处于社会中心地位的男性并非总是性别刻板印象下的受益者。例如，在性别刻板化的要求下，男性的情感诉求被压抑，职业选择面受到束缚，男性进入家庭、照顾孩子也受到了来自制度性与文化上的阻碍，等等。

女性作者在角色性别选择上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中美两国女性解放运动的影响。与美国第二次女性运动强调个体平权相比，自上而下的中国女性解放运动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女性在工作領域的性别平等，但却没有真正从个体层面上解放女性的思想。中国女性作者对主要角色性别选择的偏好即反映出她们在潜意识中仍然接受父权体制下的性别认同观念。

3.男性角色拥有更高的职业比重、更广的职业面，且角色形象更频繁出现在室外场景

从职业分布来看，在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中，有职业的女性角色分别为6种职业，有职业的女性角色占全部成年女性角色的17%；有职业的男性角色分别为16种职业，占全部成年男性角色的44%。在中国原创儿童图画书中，有职业的女性角色分别为7种职业，占全部成年女性角色的24%；有职业的男性角色分别为14种职业，占全部成年男性角色的48%。可见，无论是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还是中国原创图画书，男性均拥有更高的职业比重和更广的职业面。从主要角色的室内外场景分布来看，中国原创儿童图画书具有显著的性别差异，而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不存在显著的性别差异。但需要注意的是，两者中的男性角色均更频繁地出现在室外场景中。已有研究发现，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存在职业的性别差异，主要体现在：男性职业更多地分布在室外（男、女职业室外分布比例分别为57%和43%）；〔16〕男性有职业者比重更高，相关研究表明，有明确职业的男性与女性角色比重为2∶1；〔17〕男性拥有的职业面更广，男、女性角色的职业广度比例接近4∶1。〔18〕

综上可知，职业性别刻板印象是中美儿童图画书共同存在且程度较深的现象。而依据两国的实际情况，图画书很可能夸大了男性和女性在职业分布上的差异。OECD的数据显示，2010年中国和美国男性与女性就业率差距分别为10%和11%，均低于OECD的平均值15%；在职业分布上，第三产业女性较多，第二产业男性较多。〔19〕本研究结果显示，女性的职业往往局限在教育、艺术、家政等领域，男性的职业则涵盖政治、机械、农业、艺术、医疗、商业、宗教等领域。可见，图画书在很大程度上低估了女性的就业率并窄化了当今女性的就业面。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中国获奖儿童图画书还是美国凯迪克奖儿童图画书，都出现了打破传统职业刻板印象的女性角色，如女兵和女建筑师。尽管只是个案，但这对于推动职业中的性别平等、减少性别刻板印象对职业选择的束缚具有重要的导向意义。

三、讨论与建议

2014年，教育部出台了《义务教育学校管理标准（试行）》，要求在教材封面设计、插图安排和内容选择等方面要充分考虑性别因素，消除教材中的性别刻板印象和性别偏见。因此，作为少年儿童重要读物的儿童图画书也应为创设一个性别平等的环境而努力。

1.儿童图画书的创作者需要增强性别平等意识

有研究发现，反刻板信息（如反映女性高学历和高收入的数据）对大学生的职业性别刻板印象具有显著的干预作用。〔20〕瑞典教材更有意识地塑造了一大批“反传统女性”的形象，编写了一些颠覆日常性别认知的情节，以此来减少性别刻板印象的再生产。因此，儿童图画书作者，尤其是男性作者，应增强性别平等意识，平衡不同性别的角色在图画书中的比重。

2.儿童图画书奖的评审人更要具有性别批判意识

图画书奖是行业的标杆，它对其他图画书具有示范和导向作用。在图画书奖评审过程中，不仅要考虑图画书内容本身的文学与艺术价值，更应考虑到图画书的教育价值。为此，图画书奖评审人一方面应具备性别平等意识，并将性别平等意识列入奖项的评审标准之中；另一方面应从性别平等的角度对图画书的创编提出改进建议，鼓励反映性别平等，具有性别批判视野的图画书的创作和出版。

3.家长与教师需要更多的反思与言传身教

对于图画书中存在的潜在性别刻板印象，教师和家长也应有所意识并加以科学解读。一是教师和家长应对自己言传身教中带有的性别刻板印象加以反思。国家已从政策层面上对性别平等意识提出了要求。例如，《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11～2020）》在“妇女与教育”领域的主要目标中明确指出：“教育工作全面贯彻性别平等原则……性别平等原则和理念在各级各类教育课程标准及教学过程中得到充分体现。”〔21〕教师与家长树立性别平等意识是其开展性别平等教育的前提。日常在对幼儿的性别角色教育中，教师与家长应注重对自己言传身教中带有的性别刻板印象加以反思，以减少性别刻板印象对幼儿性别社会化的影响。二是教师和家长在与幼儿共读图画书时，应重视对图画书中性别形象的探讨。在图画书中，许多角色形象的性别是模糊不清的，而图画书中文字与图画的二元性给予幼儿更丰富的解读空间，有利于其对性别形象本身进行思考。在此过程中，教师和家长可以结合幼儿的生活经验与幼儿探讨社会中潜在的性别不平等，丰富幼儿对于不同性别特质、行为方式与职业选择的理解，挑战图画书中既定的性别角色刻画方式，从而发展幼儿的批判意识。

參考文献：

〔1〕PETERSON S B，LACH M A.Gender stereotypes in childrens books：Their prevalence and influence on cognitive and affective development〔J〕.Gender and Education，1990，（2）：185-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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