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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长安古乐”若干问题的思考

2018-09-04张轲军

北京纪事 2018年9期
关键词:古乐长安西安

张轲军

作为一座具有3000多年建城史和1000多年建都史的城市,长安之名自汉代开始沿用了1100年左右,而西安之名由明代中期命名西安府,只沿用了600多年。

大约是在2004年底至2005年,笔者与“长安古乐”代表性传承人之一的李铠先生多次聊到“长安古乐”话题,并数次专门赴西安考察其多年自费组织的“长安龙族妙音女子古乐团”,为其坚持保存、传承、研究、弘扬,坚持多年演奏“长安古乐”的实践所感动。之后,我们二人作为总策划,由笔者担任董事长和总经理的中唱华夏演出公司与中国唱片总公司共同合作,出版了国内第一张《长安古乐》CD专辑(1-2)集。2005年8月,在纪念中国唱片100周年大型晚会上,组委会又专门从西安邀请李铠先生率“长安龙族妙音古乐团”远涉千里来河北滦县,参加纪念演出。

其间,我意识到作为国家唱片公司,保护传承推广中国“最古老的音乐活化石、世界陕西千年活文物、汉唐遗音原生态”的“长安古乐”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一方面,我们以中国唱片总公司的名义,撰写近万字的调研报告,呈递国家文化部;一方面专门拜访中国音乐学院教授乔建中,想请乔教授出面组织国内专家就此事进行研讨。可惜的是,地方文化部门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并不愿意“中唱”参与此事,貌似主张命名的是“西安鼓乐”……一个名称,就让这个古乐的历史缩短了700多年?这不仅是国内外诸位音乐史与音乐学、历史学家大师的百年疑问,也一直是我心头的疑问……

一、规范“长安古乐”称谓,

彰显民族音乐自信

筆者读到《人民音乐》2003年第10期刊登的一篇文章,《“纳西古乐”与“丽江古乐”名称的由来——从建国后丽江地区第一次文艺节目选拔谈起》。这位名叫黄林的作者称,当年他23岁左右,由于特别害怕提“洞经”这两个字,担心被说成是宣传宗教,搞封建迷信,便决定把“洞经音乐”改名为“丽江古乐”,参加了当时云南省农村业余歌舞戏曲汇演,一炮打响,才阴差阳错地成就了后来所谓的“纳西古乐”。黄林先生内疚地说到,这是对历史、对“洞经音乐”之不敬。

与此差不多同样处于20世纪50年代初中期的陕西,包括西安市长安县何家营村、周至县南集贤村,以及当时尚活跃在西安市城乡的几十个古乐队,作为重点被调查的民间音乐乐种,被定名为“西安鼓乐”(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西安方言中“古”“鼓”不分),成为新中国成立以来发掘民族文化遗产上最大的业绩(夏承焘先生《唐宋词论丛》)。雷达先生也用博客记载道:“1953年根据艺人们的习惯称谓及‘鼓在乐队中的重要地位而命名,得到中国音乐界专家们的认可。”像这样不用长安用西安的表述,是不是也与黄林先生有着同样的难言之隐,笔者无所考究。

从文本相似度计算看。笔者从百度分别搜索到“长安古乐”与“西安鼓乐”的词条,借助文本相似度在线工具进行比对,发现二者彼此共享的名词,其相似度高达28.6%。

根据国内高等院校要求的论文查重率不高于15%,如果高于15%需进行论文修改才能参加论文答辩的规定来看,“长安古乐”与“西安鼓乐”文本相似度如此接近,从一个侧面说明,无论词条注释还是在现实人们引用中,基本上将二者视为同一个称谓,或者“长安古乐”后缀“西安鼓乐”,或者“西安鼓乐”后缀“长安古乐”。也就是说,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也无论是音乐理论家或者民间古(鼓)乐社,对于“长安古乐”和“西安鼓乐”的认知基本形成共识。

从“长安古乐”与“西安鼓乐”的现存乐谱、乐曲结构、表演形式等看:笔者从李石根编著的《西安鼓乐古曲谱集——四调八拍坐乐全套》看到,内容包括八拍坐乐中的刘字调、尺字调、商字调和吴字调四种调式,每种调式都有完整的曲目。又考证李健正先生编著的《长安古乐曲谱辑存》发现,同名的曲目刘字调敢动山、尺字调敢动山、商字调敢动山和吴字调敢动山赫赫眼前。李健正还在《长安古乐调与日本雅乐调的比较研究》中作出比对,指出:从音阶上看,长安古乐的“六尺上五”四调音阶正好是唐乐“宫商用羽”四调音阶。再考证马西平先生《西安鼓乐:西安鼓乐古曲谱集》的曲调,则基本上与李健正先生《长安古乐曲谱》中曲调相同,比如刘字调八拍坐乐全套、尺字调八拍坐乐全套、商字调八拍坐乐全套和吴字调八拍坐乐全套,尾部都分别加缀了《敢动山》(同曲牌《赶东山》)、《退鼓》(鼓扎子)和《九环鼓》(鼓札子——札:原指古代竹简,简即为书,书乃为谱,故称“鼓札子”)两首曲谱。

现存记谱方式均为“俗字谱”。长安古乐用中国古代的“俗字谱”来记谱,它不像纳西古乐,只是600年的古谱,所记只有音的高低,没有明显的音值符号,也不记音的长短,演奏曲目只能靠口耳相传。而长安古乐“俗字谱”记谱方法的丰富、准确和音符的多样性,才使它成为流传千年的清音。

据李健正先生和民间古乐传承大师余铸先生研究,长安古乐(西安鼓乐)的曲谱,属于唐、宋流传下来的俗乐半字谱(简称“俗字谱”)。其谱字用的是楷书(或行楷),写的汉字半字形式(如厶、凡、六、五、工、尺等),它与明清以来流行的小工调工尺谱不同,而是与南宋“白石道人”(姜夔)歌曲的傍字谱相近的字谱。其谱式是固定标调法,由历代古乐艺人以识谱及口授的形式传下来。

焦杰教授介绍说,根据初步考证,“长安古乐”的曲目和演奏有四个调:六(C)调、尺(G)调、上(F)调、五(D)调。而李石根先生认为,“西安鼓乐”的调式为七声音阶,其所用的调依据五度相生律而得,常用的四调称之为:六调、尺调、上调、五调。主奏乐器笛子常用的有宫调笛、平调笛、梅管调笛三种。

演奏形式高度契合:二者均有“坐乐”“行乐”,且风格、形式以及乐器几乎一致。比如“高把子”又名“同乐鼓”,以主奏打击乐器高把鼓而得名;还如主要乐器有:笙、管、笛、高把鼓、小吊锣(疙瘩锣)、铰子、手梆子、贡锣等,被称之为“八仙”,是行乐演奏中所使用的八种乐器,凡使用这八种乐器演奏的乐曲,都称作“乱八仙”乐曲。

笔者从以上简单的比较比对检索得出的结论是,不用去评判两个称谓谁对谁错,抛开那些名实之争、去弊之惑、溯源之疑,保持开放心态与时俱进,提升民族音乐自信心,紧随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潮流,站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大视野下,规范并统一“长安古乐”这个称谓,此为正事,唯此为大。从而使一千年来流传在古长安地区的盛唐宫廷音乐及它后续朝代宋、元、明、清的传承与发展全部包含在内,成为中华民族千年音乐“活化石”,代表东方、象征东方、鸣响东方!

二、日韩、欧洲非遗申请案例

有助横向比较

亚洲日本和韩国的一些经验和做法颇有启发。韩国在传承传统音乐和民俗保护上有许多特点值得借鉴。比如各地有很多民俗文化展示馆,大大小小的民俗文化都用来向游客展示和陈列本国文化。政府甚至出资加固和改善民宅,让村民以原有的生活方式居住在村中。用韩剧、音乐剧与传统国乐与现代音乐融合,并结合韩国传统歌舞、音乐、戏曲、杂技、服饰与现代多媒体布景、西洋器乐以及现代舞蹈等编创形式,得到了国内外观众的认可和喜爱。笔者所在的韩国最大的生活和文化集团CJ集团会长李在贤先生,他始终有一个自己的梦想,并且致力于成为企业的发展目标:全世界人每年观看2至3部CJ的电影,全世界人每月品尝1至2次CJ的拌饭,全世界人每周观看1至2集CJ的电视剧,全世界人每天听取1至2首CJ的歌曲……

日本音乐从古代起,最早以中國为目标,大体经历“雅乐”“能乐”“邦乐”“现代邦乐”这样一个过程。据扬州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程桂林考证,雅乐在公元7世纪左右从中国传出,经过朝鲜进入日本。“能乐”起源于日本的中世纪,在江户时代作为武士阶层的典礼音乐。近代传统音乐也就是江户时代的“邦乐”,它的主要形态表现为筝、三味线、胡弓、尺八、琵琶等。除尺八以外,大多数是为歌唱伴奏的声乐曲目。战后邦乐的创作除了专门的邦乐家延续,西派音乐加入进来,于是产生了“现代邦乐”。笔者发现,这一过程有两点对我们很有启发。一是,日本音乐一直沿用中国音乐理论,后来日本对其进行本土化即国风化。虽然日本化的“雅乐”再与西洋音乐融合并不困难,但其所形成的宫廷乐部的乐师既能演奏雅乐,也能演奏西方音乐这件事,是十分有助于这一古老传统音乐的传承和延续。尽管“雅乐”这种艺术形式只能用于皇宫典礼仪式和神社庙宇的祭祀活动,以及皇室婚礼等场面,对广大国民而言已经很生疏了。二是,现代邦乐的改良仅仅是抓住了邦乐的外壳和形式,邦乐内在的精神内涵却极少有人能够触及。五线谱在记录传统邦乐和传播现代邦乐的过程中发挥过重要的作用,但作为一种记谱法,传统音乐口口相传的很多精妙的东西,它无法记录。

欧洲在“非遗”申请和保护上有着许多鲜明的特点。

爱尔兰提名尤利安风笛管(一种特殊的风笛,称为“尤利安”“爱尔兰”或“联盟”风笛,主要演奏爱尔兰音乐)为人类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爱尔兰的尤利安风笛管提供了一种重要的社交方式,它在爱尔兰人的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比如婚姻和葬礼,它提供了一种爱尔兰人根深蒂固地和过去连接的方式。尤利安风笛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很多代爱尔兰人以前。风笛管的持有者和实践者分散在世界各地,但最集中的地区在爱尔兰和爱尔兰国外社区。

保加利亚则提出了Chitalishte(社区文化中心)——以实践维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命力——作为一个项目,Chitalishte均匀分布在保加利亚的整个国土。社区对每一个人开放,不分年龄、性别、政治和宗教观点。第一个Chitalishte成立于1856年。根据法律,他们执行文化和教育活动,旨在维护保加利亚人的习俗和传统,确保获取信息、传播知识和开拓公民的价值以及科学、艺术和文化。Chitalishte在传播这个国家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方面扮演着重要角色。为了推广和展示非物质文化遗产,Chitalishte组织节日和庆典活动、集会、展览等,并在当地的Chitalishte中心建立记录、归档,并共享这些资料。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将欧洲这些国家“申遗”和保护的特点和意义简要概括为实践、口头传播、社区化以及民族身份认同,包括不介意多个地区共用一个名称作为申遗的代表性符号。

三、对中国民族音乐保护创新的若干建议

参考上述国际非遗申请和保护的案例,笔者归纳总结提出维护民间音乐遗产,值得借鉴的若干理念和建议。

首先,通过主流教育使每一个人都可以访问传统民间音乐组织、了解民间音乐和音乐技能;鼓励有关音乐社区的日常运营,尊重所有的音乐传统。同样,我们国家尤其是“长安古乐”“洞经古乐”和“南音”所在省市,都应该将民族音乐保护与传承纳入国家和地方教育大纲,尤其是纳入小学、中学乃至大学的课本;大学设立专门的课程,比如人类学、民族学、人口与人类遗产、环境操作等,使传统的、民间的非遗音乐、非物质文化等有进入教育的端口。切实保障实践中发挥非遗传承人、团队的实践作用,持之以恒长久不衰,这就必须在资金资助、器乐购买等环节动员国家的力量和地区补给。

其次,借鉴代代口头流传下来的音乐Terchova(斯洛伐克西北部的Terchova村因集体声乐和器乐而闻名,由三弦琴、四弦琴或五弦乐合奏,常伴有和弦歌唱和民间舞蹈,其中口传的传统音乐文化是Terchova村居民与周边地区的骄傲和认同的标志),多年来适应不断变化的社会环境;它作为一个标记Terchova居民的身份和连续性。而“长安古乐”等同时继续保留其字符作为一个口头传统和音乐实践, 也需要加强正式和非正式的、民间的传导机制,加强识别、维护、文档、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包括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现代传播手段和形式,例如网红、抖音等促进传统非遗的世界传播畅通和国际合作。

第三,在国家、省市、区县乃至社区已经建立起来的系统基础上,用国家、省市文化基金,特别是吸引社会公益基金支持这些传统民族音乐,促进其传承与开发。

第四,动员一切公共设施,国家省市图书馆、博物馆、剧院、大学音乐厅等,包括社区公共文化娱乐场所,定期举办当地被列为传承项目的音乐演奏表演;尤其倡导民间音乐家团队与博物馆开展教育合作。希腊Momoeria(音译:莫莫雷,在希腊西马其顿的八个村庄举行的新年庆祝活动)传统项目,曾经在非常困难的情况下得到了国家支持,提出了切实的保障措施(研究、文档、乐器的生产和在學校的活动中引入的元素),并设计实现了村民对政府的支持。

第五,匈牙利提出的非遗保护理念非常值得借鉴。比如1000多个当地民歌团体,参与一年一度的全国及国际民歌艺术节。为此,笔者强烈呼吁采取“引进来”举办国家级“首届‘长安古乐世界非遗音乐大会”,在“长安古乐”“洞经音乐”和“福建南音”三个标志性的发源地轮流举办,彰显中华民族的音乐自信,创造出中国第一个“世界民族民间非遗音乐”的“格莱美”大奖,经过打造形成与世界著名的三大电影节齐名的国际非遗音乐盛典。

音乐文化“走出去”势在必行。笔者曾与西安“长安古乐”传承人之一的李铠先生讨论过这一问题。今天大多数国人都知道二胡、琵琶、管子、唢呐以及箜篌等是中国民族乐器的瑰宝。但大多数国人未必知道这些被冠以中国国粹的民族乐器,居然来自西域诸国。古代波斯(今伊朗)作为“丝绸之路”上重要的文明古国,其乐器和音乐体系以其特有的民族特色,对丝路沿线各地的音乐文化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汉唐时期中国渐渐强大,博采众长融会贯通其他文化,经过千年流传,尤其经过沿途各地民间艺人对其进行本土化理解、改良乃至扬弃,将源于西域和中亚等国的乐器衍变成唢呐(公元3世纪,唢呐由波斯、阿拉伯一带传入中国。曾译作“锁呐”“销呐”“苏尔奈”“锁奈”“唆哪”等名),还有琵琶(是东亚传统弹拨乐器,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等。像乐器“火不思”(突厥语也译成“胡不思”和“浑不似”)演变成了拉弦乐器,也就是“二胡”,“洋为中用”地成为了中国民族乐器的精品。

另一方面是“古为今用”。时至今日,那些在中国流传已久的古典名曲《西凉乐》《大佛登殿》等,居然源于龟兹国、波斯、中亚等国。从中得知,尤其印度传入大唐的长安佛曲,至今有40首之多,著名曲目有《大佛登殿》《灵山颂》《三皈依》等,保留在西安佛教古乐社手中,已被列入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汉唐时期,西域与波斯等地传来的阿拉伯乐曲《苏摩遮》等曲目,包括中亚与欧洲名花“郁金香”和名产“石榴”等传入中国长安,宫廷音乐家据此创作出名曲《郁金香》《石榴花》等传承延续至今。我们都可以在传承千年的数千首“长安古乐”曲目中看到这些熟悉的名字。基于此,中国政府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如果我们将历史上的“丝绸之路”理解为是一条“商业贸易的丝绸之路”,将今天的“一带一路”理解为经济建设的“丝绸之路”的话,那么立即伴随“一带一路”开启一条“音乐文化的丝路之旅”,实施音乐文化“走出去”战略显得尤为必要和非常及时。当我们高擎“长安古乐”这一中国民族乐器代表和中国古代音乐集大成的旗帜,再来一次丝路之旅,回归当年的西域和中亚,用中国国粹的民间乐器琵琶、胡琴、二胡、唢呐、扬琴等,与印度的西塔琴(Sitar)、巴基斯坦的乐器塔不拉巴雅鼓等一道演奏古代波斯音乐、阿拉伯音乐时,一定会成为丝路沿途各国和各民族音乐文化交流交融的盛事和襄举。

有一种观点认为:“现代化的列车开得越快,传统文化就被甩得越快。”笔者通过以上对“长安古乐”称谓演绎过程,以及国际“非遗”申请和保护的做法之考证和借鉴,更加明确这样一个道理:音乐文化创新的前提是音乐文化的守护,只有守住音乐文化之根,我们才能找到音乐文化的源头,我们的音乐文化才会拥有个性,我们的传承才会越发自信,我们的自信才会发散出久远历史与现代时尚交相辉映的魅力。总之,民族传统永远是我们走向未来的精神资源,对民族原创性音乐的保护与继承,文化音乐之“根”守护住了,我们的生命才有了归宿,灵魂才有了托付之处。

(编辑·韩旭)

hanxu716@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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