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的当代水墨艺术方案
2018-09-01沈伟
沈伟
以传统折子戏为题材入画,在罗彬的创作中已经持续了近三十年,最初,是以工笔画的方式获得声誉,但其后,很快又转化为水墨大写意,工笔的画法,反而被放弃了。
这种转变,与罗彬对水墨文化的理解有关。
在中国传统共同文化的母体中,折子戏与水墨写意之画,并不仅仅是缘于题材内容与形式表现之间的关系对应,而是因为两者的艺术品鉴方式在内在情理上的相通,甚至在韵意、虚实等等的品评术语上,都共享着若干明白晓畅的内涵。所不同的只是,水墨画趋于雅,折子戏偏于俗。而罗彬则恰恰是以水墨画之雅来对应折子戏之俗。他并不在乎折子戏的文本及视觉细节,而是借戏剧场景的定格,充分释放出水墨艺术语言的性情因素。因此临案行笔落墨之际,他少去了几分自古绘画精英们文以载道的矜持,却获得了更多笔情和墨趣发挥的自由和自在。
水墨画产生的初衷,重点就不在于叙事,而是为了个体的抒情,也正因为抒情,才发展到“大写意”的境地,期间奥妙,以“墨戏”一说足以概括。
“墨戏”既是绘画的方式,也是艺术的态度,在北宋时由米芾等一批文人艺术家明确提出,源头上讲,也可以追溯到唐代几位另类画家高士们的“破墨”实践,比如写出“桃花流水鳜鱼肥”诗句的张志和。然而,这种最初只是一种非绘画的自娱方式,却在中国艺术史上成就了一场革命:它把绘画的功能从图解对象中解放了出来,使之成为个人审美经验在诗文功夫之外的进一步延伸。而在技术的层面,绢本改换为纸本,丹青简化为水墨,勾勒演变为笔法,画法相通与书法,则相继为这种直觉与即兴的表达完成了绘画门类的建构。正因为如此,水墨画不仅仅属于绘画,它更属于一个知识者领悟自我的精神世界。
罗彬所擅长的,正是以大写意的笔法抒写自我。
罗彬在他的水墨作品中,始终坚持和强调如草书笔法一般的绘画痕迹。罗彬发表过的每一幅大写意折子戏作品,都事先有着反复推敲过的构图小稿,但他进入创作之时,每一次由落笔到完成,却都是在某一稿具体的场景理由中自由地分解与组合,而所有的画面形态因素,也是通过毛笔在生宣纸上运行的瞬间变化而随机地生成。在这样一个绘画的过程中,作为绘画题材的折子戏,就是画面所需要的一种视觉情境、一种自由想象的依托,或者说,成为追忆文化母体的某种线索。
之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谈论,是因为在绘画艺术中,工具与材料的选择与运用,本身就内在地反映了某种特定的思想方式。正如谢“六法”第一位的“气韵生动”那样,这一特定的追求目标,决定了后面五个方面的排序,不仅针对实践者,也针对着赏画者。而从事实上看,画家长期技术性操持的作画过程,也决定了他以这种绘画的呈现方式和本色,去看待身边的事物。
在罗彬的理解中,相由心生,奋笔直追,是大写意水墨创作的主旨。对一件作品完成度的控制与把握,并不受制于题材内容的表象刻画,而是在水墨语言的借题发挥之时,个人在性情表现上有所独出心裁。这一艺术经验,与山水画的“内营丘壑”极其相似,而且这一手法,只有经过长期的笔法与墨法的历练和品读,具备了捕捉瞬间画面感受的能力之时,方能自如地实现。从更高级的追求上看,只有一气呵成的酣畅笔墨,才能焕发出元气淋漓的绘画个性与魅力,才能真实地达成艺术表现中的“不似之似”。
中国绘画史中的笔墨,是一种持续性获得与深化的艺术语言。对某些批评立论者而言,由于缺乏特定语言层面的浸润与理解,甚至主观上的疏离,传统的笔墨,似乎就被认为不再具备有当代绘画的意义。然而在接受、研究、并掌握了艺术规律的实践者那里,水墨画的创作中,其实并不存在人为附会、以至于似是而非的那类“问题”。
杜夫海纳宏观讨论艺术的时候,曾强调过“艺术语言”自身的演变和发展的逻辑。在他的论述中,艺术中的语言与生活中的“自然语言”根本不同,且可以不受艺术之外的影响,它可以“发明自己的语法和句法”。从现代艺术发展的过程来看,的确可以抽象地认为,思想的本身,也就是语言的本身,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代绘畫以来,实践者与欣赏者,首先也就产生出了“语言”上的隔阂。
综合而言,罗彬是一个语言型的水墨画家。
近十年来,罗彬又探索引入贵州地方傩戏作为其水墨画创作的题材,这是他在传统经典折子戏题材的基础上,继续完成水墨形式与表现的突破。因为在傩戏的题材中,实际的戏曲发生场景,因就地聚众展开而在气氛上远远超越了经典戏台模式的局限,反映在罗彬的水墨画中,则促使他可以运用更大的画幅尺寸、更丰富的人物形象、更多变的构图方式、更泼辣的笔墨挥洒、甚至引入山水画的氛围铺垫,去获得更加厚重的画面效果。由此,罗彬在传统折子戏题材的绘画过程中,也获得了继续追求个性风格的空间和可能。
罗彬对绘画问题意识的自觉,更多的是出于实践者的心领神会。他理性地探求水墨大写意笔法及其表现的核心价值,同时也认识到这一艺术的局限,并通过自己的有效方式而使之鲜活,呈现出他的一系列经典折子戏、乃至民俗傩戏题材的水墨作品面貌。
在我看来,罗彬巧妙地跨越了近现代以来有关水墨画的种种伪问题。他借用传统戏曲的场面情境,以大写意的笔法直击即兴抒情绘画的本质,反而获得了现当代艺术所致力追求的个性化目标。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