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没见过足球,却踢进了世界杯决赛
2018-09-01詹腾宇
□ 詹腾宇
我在斑马线上重重摔倒。
导盲手杖往前甩去,地上的雪厚而湿滑。
这很像我在球场上的每一次摔倒:无边的黑暗里,总会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有时是两个甚至更多。
这也很像我在生活里遭受的一切:不停地倒下,摸索着手杖,重新站起来。
站起来,去寻找生命里本来看不见的光。
我叫小罗,是一名盲人足球运动员。
很多人说,看盲人比赛太残酷,于心不忍。我得承认,这是真的。
正常运动员需要面对的,我们一个都不缺。
但是,正常足球运动员比我们幸福得多。他们不需要借助皮球和教练的声音就能看清球门,不需要长时间个人盘带以保证进攻效率,不需要时刻提防着被撞倒甚至撞伤。
带球时的我,有正常人无法想象的孤独和恐惧。每当此刻我就想,如果看得见该有多好。
我拼命用身体扛着对方身体,用脚尖点触着皮球,用耳朵搜寻所有声音:教练的呼喊,观众的私语,相机的快门,皮球的声音。
我只能通过声音判断位置,然后做出在训练场练习了上万次的动作:拉球过人,摆腿射门。
训练时,教练总是冲着我呼喊,疯狂甚至粗暴。我很能理解。他想成为我的眼睛,他想让我感受清楚场上的情形。他想让我避开碰撞,他想看我多过掉一个人。他想让我找准球门的位置,他想看我们得分,带我们赢。
我想让自己活得没那么窝囊,我总得趁年轻多试试,让自己不要太快在黑暗中悄然死去,不要浪费这段难得的时光。
我们付出的一切,只是盼着能得到相对平等的对待。
身为盲人,我们天生没得选。我们没有良好的教育和职业培训的机会。成为一名盲人按摩师,几乎是唯一稳定,在许多人看来也是唯一有意义的谋生方式。
清闲地听歌和看书,对很多家境并不好的盲人来说是一种奢望。我们已经被命运剥夺了太多,多得不好意思轻松地活着。我们的困境,重叠交错,静默无声,但分外沉重。
但是我还是不甘心,很多和我命运相同的人都不甘心。
我和我的队友选择了足球场。有些盲人足球队的前辈,宁愿卖掉按摩店也要回来踢。
我们都一样,想跑,想进球,想赢,想摩挲胸口针脚细密的国旗刺绣,想听到庄严的国歌和由衷的欢呼声。
在拿下2014年盲人足球世界杯、2016年里约残奥会两个第四名之后,我们收获了很多赞誉。每当这种时候,我才会原谅自己带伤坚持的莽撞,享受舍命拼来的尊重。我并不是特别喜欢把我们和正常的中国男足去比较,不需要一边夸我们成绩不错,一边揶揄他们不争气。
我们不需要区别对待和开玩笑似的夸奖。我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是“你们和我们没有区别”。
我们希望和正常人一样,可以享受阳光,可以争取爱情。我的前辈“老虎”是中国盲人足球队的元老,他曾经带领中国队拿下2008年北京残奥会的亚军。他和嫂子一直很恩爱,我也希望未来能这样。
我们那么拼命,只是为了求得基本的尊重和平等。如果能够吸引更多人关注残疾人运动员的困境和需要,就更好了。
我们也许和普通人有些不一样,可我们同样怀揣梦想,同样可以为祖国争得荣誉。然而我们背后的这些故事却像一本尘封的旧书,就这样一直被遗忘在角落,无人知晓。
平等、进步、充满希望,看到城市里的光。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
(大浪淘沙摘自《新周刊》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