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梁柱”滇西实验

在脱贫攻坚的大背景下，“顶梁柱”保险项目发起机构联合地方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等多方力量，以互联网+科技为手段，让商家和消费者的捐款惠及急需治病救急的贫困家庭，以此形成了一套有效、有用的公益扶贫模式。

南方周末记者 张玥晗

发自云南鲁甸

云南村民高开朝在他49岁那年，有一天往地里运肥料时不慎跌下了路边20米深的山崖。这一意外，摔断了他的骨盆，也让这家人一下子跌入贫困谷底。

高开朝的一生几乎是云南北部山区农民的缩影。

过去十几年，高开朝夫妇俩一直在东莞、深圳等地打工。在山多地少的云南鲁甸县，非农忙时节，当地农民多数外出打工，补贴家用。高开朝夫妇“三年才回一次家”，一对儿女留守在家，好在孩子争气，没人管也考上了大学。今年25岁的儿子选了天文学，在中科院读研究生，而女儿远在辽宁读大专。

为了照顾八十岁的母亲，高开朝夫妻俩2015年从深圳回了家，没想到那次意外让他卧床半年，至今不能干重活。妻子在昭通市的一家餐厅工作，月收入约两千元，以支撑全家人的生活及孩子的生活费。高开朝还有两个兄弟，都出去打工了，平日，他和母亲两人在家，相互照应。

“这就是典型的‘顶梁柱”，中国扶贫基金会健康发展部主管胡典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作为家庭的主要劳动力，他们依靠自身的勤劳过活，一旦“顶梁柱”倒下，家庭就会遇到危机。而这样的家庭在中国中西部并不是少数。

据国务院扶贫办建档立卡数据，截至2015年底，我国因病致贫、返贫户占建档立卡贫困户（以下简称“卡户”）比例达到44.1%，涉及近两千万人，其中患有大病和慢性病人数734万。

救助一个人，撑起一个家，怀着这样的初衷，2017年7月，中国扶贫基金会联合阿里巴巴及相关平台，推出“顶梁柱”健康扶贫公益保险项目（以下简称“顶梁柱保险”项目），运用公益保险的方式，探索贫困户因病致贫、返贫的解决办法，为全国像高开朝这样的家庭“顶梁柱”提供帮助。

住院费用报销比例“比公务员还高”

2018年8月11日，云南鲁甸县茨院回族乡“顶梁柱”保险项目受益卡户高开朝的家里。小院干干净净，种着花和苹果树，枝叶茂盛，看得出高开朝是个勤快人。“骨盆里装了钢板，走路还是很痛”，说起自己的经历和病情，高开朝表情木讷而平静，似乎接受了所有的不幸，唯有提起“从没管过”的儿女，他自豪中又有些内疚。

他提起了一件往事。2004年，他们外出打工，8岁的女儿每天放学后赶回家给自己和哥哥做饭吃，“有时候由于烧柴火慢，饭没煮好，哥哥一气之下打了妹妹，而自己饿着肚子，哭着返回学校上学。”说到这里，高开朝哽咽起来。

“以前我们上学也是这样，现在条件好多了。”茨院回族乡中医院工作人员赵常娥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现在学生可以寄宿，午餐也有国家的补贴。

受伤后的高开朝也赶上了好时候。

2017年10月，云南省出台了“健康扶贫30条措施”，该措施为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建档立卡贫困户建立了“四重保障”，分别是“完善基本医保”“大病保险”“医疗救助”及“政府兜底保障机制”，在这样的保障下贫困户发生的住院费用基本报销补偿比例皆可达90%。

以高开朝为例，2017年住院花费48603元，经过“四重保障”，只需自付4860元。在此基础上，顶梁柱保险项目给高开朝赔付了4237元，这样算下来，2017年高开朝住院仅花了623元。

胡典向南方周末记者详细介绍了该项目具体赔付金额的计算方法，“鲁甸县的理赔方案是基于地方实际情况用大数据分析、测算得来，2017年鲁甸县顶梁柱保险项目的起付线目前是400元，报销比例是90%，意思是贫困户住院花费在经政府报销后只要自己掏钱超过400元，都可获得顶梁柱保险项目的理赔，起付400元是年度累计，只计算一次，后续发生的费用直接按比例计算赔付即可”。

健康扶贫政策保障加上顶梁柱保险项目的补充，最终让卡户住院的报销比例约达95%，“比公务员的比例还高”，县里有些干部私下谈论着，但他们也承认，这些因病致贫、因病返贫的家庭的确困难，好政策让这些患大病的家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帮助。

当天，南方周末记者还探访板房村何孝云的家。2017年，58岁的何孝云做了心脏手术，总花费68510元。经过政府报销后，自己出了6263元，而顶梁柱保险项目在此基础上赔付5570元，他说，这笔钱足够一家人半年的生活开支了。

据茨院回族乡卫生院院长何强介绍，目前在该乡卡户人口中，获得顶梁柱报销赔付的共有122人，2018年4月以来，已经赔付252人次。

而鲁甸县人社局局长黄跃伦给南方周末记者的一个最新数据，截至8月15日，鲁甸县实际理赔人数1879人，理赔金额166.46万元。

公益保险究竟怎么做

鲁甸仅仅是全国7省23个顶梁柱保险项目落地县中的一个。

据中国扶贫基金会秘书长刘文奎介绍，截至2018年7月，顶梁柱保险项目成功落地7省23县，受益建档立卡贫困户149.28万人，“其中2017年合作10县已于2018年3月开始大规模启动理赔工作，目前已有7678人直接获得顶梁柱保险项目的理赔资金，获赔总额为926.23万元”。

7678个家庭挣扎在因病致贫、返贫的贫困线上，除了政府保障，社会也向他们伸来了援手。但很多人或许并不知道，这笔雪中送炭的公益保险金从何而来。

这笔钱大多来自千千万万个互联网的消费者。

阿里巴巴及相关平台是顶梁柱保险项目的联合发起方，运用自有的天猫、淘宝、支付宝平台倡导公众对项目进行爱心支持。只要消费者购买一次注有“公益宝贝”的商品时，都促成商家的一次捐款行为，最终汇集形成了顶梁柱保险项目爱心资金池。

涓涓细流，汇成江河，截至2018年8月27日下午，顶梁柱保险项目仅在天猫页面的历史筹款实时总额为85042199.54元。在支付宝的公益保险栏目中，可以看到筹款的最新数据以及捐款来源，中国石油、中国华融等企业也是捐助方之一。

在阿里巴巴及相关平台的技术支持下，中国人寿、太平财险、泰康在线三家保险公司提供专业的理赔服务，实现了理赔的快速便捷，保证资金的使用公开、透明。

而该项目的发起方中国扶贫基金会则负责整个项目的统筹、协调，将各个环节对接起来，将顶梁柱保险项目面向全国建档立卡贫困户3万人以上县开放合作申请，“有意参加顶梁柱保险项目的县，只需要向我们提交当地近3年医疗数据及本年度卡户数据，以便我们测算本年度保费规模及理赔方案。”截至2018年8月1日，已有20省（自治区/直辖市）198个县咨询申请。

基本上每个县的理赔方案都是个性化、有针对性的设计，胡典解释说：“跟每个县卡户的基数直接相关，基数大，贫困人口多，资金的数量会更多。”

“本年度没有理赔掉的资金，自动结余到下一个年度进行理赔，这是我们有别于传统商业保险的一个创新。”刘文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中国扶贫基金会在项目设计上做出了很多创新，若资金不够赔付，也由中国扶贫基金会筹集资金追加保费，确保满足条件的贫困群众获得应赔保障。

此外，上述公益保险项目依托区块链技术，可以在支付宝的项目理赔进展一栏查询账目，“谁获赔了，什么时候获赔，获赔资金是多少，在对贫困户隐私进行脱敏处理后，这些信息都是在支付宝端可见的”。刘文奎认为，项目资金的来源及使用透明、可追溯，会让捐赠者放心，也让卡户真正受益。

“第五重保障” 如何落地

和传统理赔方式不同，顶梁柱保险项目的另一优势是手续简单，只需通过智能手机在支付宝端就可以完成申请。

简单地说，在项目已落地的地区，只要年龄在18-60周岁，是建档立卡贫困户，就获得了顶梁柱保险项目的保障，贫困户一旦有病住院，不区分病种和医院，在住院花费自己掏钱达到起付线以后就可以申请获得理赔资金。申请时只需要提供三项证明材料：身份证、银行卡、医保局打印的医保报销单照片，通过支付端上传材料成功后，3到5个工作日，赔付款项就会直接打到卡户自己的银行卡上。

在此次探访中，南方周末记者发现，大量的一线工作，如通知卡户、宣传顶梁柱保险计划、帮助上传资料都需要当地政府工作人员的支持，胡典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从县领导到基层工作人员、村医都非常支持，特别是在宣传顶梁柱保险项目保障内容、帮助贫困户上传理赔资料等都投入了很多精力。”

从某种程度来说，县乡村三级的执行力度直接影响了顶梁柱保险项目的实施效果。

云南省镇雄县，是中国人口最多的贫困县，有168万人，也是国家扶贫开发重点扶持县。截至2018年7月31日，全县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共11.86万户，其中因病致贫返贫2.02万户9.36万人，“健康扶贫形势依然严峻，任务十分繁重”，镇雄县副县长张启仙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将顶梁柱保险项目称为“四重保障”之外的第五重保障。

从县政府的角度来看，顶梁柱保险项目的出现，有效缓解了因病致贫的困境，分担了脱贫攻坚重任的压力。在镇雄县，顶梁柱保险项目被纳入全县健康扶贫工作，成立以县长为组长的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在县卫计局，实行县乡村三级联动机制，由县卫计局、县医保局负责统筹，各乡镇卫生院负责组织协调各村卫生室具体实施。全县254个村卫生室的1234名村医直接参与顶梁柱项目的理赔工作。

据了解，镇雄县政府在宣传方面也很用心，投放了大幅面广告牌，在重要路段张贴宣传标语、制作发放宣传手册，并在镇雄县政府的微信公众号上宣传顶梁柱保险项目，让贫困户知晓政策保障。

中国扶贫基金会相关技术人员还和镇雄县30个乡镇（街道）卫生院、254个村卫生室等500人组成“顶梁柱项目及四重保障交流群”，及时沟通和解决工作中的各种问题。

据张启仙介绍，顶梁柱保险项目在镇雄实施很顺利，“2018年4月启动实施赔付工作后，一月内就完成了总进度的71%，截至7月底，已成功理赔1709人次，赔付资金152.35万元”。

鲁甸顶梁柱扶贫项目也是采用县乡村三级联动机制。鲁甸县常务副县长吴君尧特别强调了顶梁柱保险项目在执行时需要“爱心、细心、耐心”，做好项目宣传，辅助贫困户完成理赔操作，确保获得保障。

茨院回族乡社保中心的吴林和中医院的赵常娥专门负责帮助符合条件的贫困户录入信息，协助理赔。一般来说，他们根据县里医保局提供的卡户医保报销单，打电话通知符合条件的贫困户，带上银行卡、身份证原件来乡卫生院上传资料，有特殊情况或身体不便的，便由村干部上门拍照片上传。

“有些人可以获得的理赔金额很少，比如说只有几十块钱或几块钱，还不够来乡里的路费，那我们也会征求本人意见，看他们是否选择弃赔。”吴林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弃赔。

脱贫攻坚任务艰巨

8月9日中午，在乌蒙山里转了几十分钟的山路后，南方周末记者在镇雄县罗坎镇茶蔚村见到了37岁的刘孝伟，他的家迎面正对一片青色绵延的大山。

2017年1月，刘孝伟开着新买的拖拉机拉货，在家附近掉下了山崖，抢救和治疗一共花费26万多元，其中住院费用是164932.99元，政府报销14万左右，顶梁柱保险项目赔付了2900余元。

政府和顶梁柱保险项目缓解了眼前的压力，但左腿截肢、右腿装了钢板的刘孝伟依然忧虑重重，时而自责不已。家里只有妻子是劳动力，三个孩子正在读书。暑期期间，妻子带着大女儿去隔壁县采摘花椒，12岁的小儿子在家照顾他，儿子很懂事，面对家里的经济压力，甚至产生了辍学去赚钱的念头。

这样因病返贫的家庭在脱贫攻坚的工作中是难中之难。罗坎镇镇政府为刘孝伟一家提供了一些帮扶办法，如提供基本生活保障、提供粮食补贴、扶持子女教育、培育增收产业，还给刘孝伟的妻子提供了道路养护等公益类的工作岗位。

然而，基层的脱贫任务依然非常艰巨，交通不便的大山和缺乏特色产业首先成为阻碍。在罗坎镇镇政府座谈时，有人感慨罗坎镇的干部看起来都很年轻，其中一位干部开玩笑地回应：“不年轻干不动脱贫工作。”

助力全国脱贫攻坚目标的实现，是顶梁柱保险项目的目标，也是这个公益保险项目诞生的时代背景。在助力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的大背景下，政府、企业以及社会力量组织起来，形成合力，相互支持，探索扶贫新路子。

然而，2020年实现全面脱贫后，顶梁柱保险项目又将如何延续？如何将现有的经验和创新方式形成可持续发展的模式？对此，中国扶贫基金会正在着手设计。

目前，顶梁柱保险项目的时间节点设置在2020年，“到2020年，累计投入项目资金3亿元，精准覆盖100县的建档立卡贫困户约1000万人次”。截至2018年8月28日上午，根据顶梁柱保险项目在支付宝的页面显示筹集资金9430万，保障1216202人，距离目标尚有距离，但时间已经很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