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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牛

2018-08-30靳相柱

西部散文选刊 2018年7期
关键词:死水拉车老黄牛

靳相柱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我刚七八岁的样子,生活依旧十分艰苦。临近年关,大人们的脸上添了些许愁容。盘算着家中的柴米油盐,惦记着一家老小。这年该怎么过?人人脸上比平时少了许多笑容。

一日清晨早饭后,街上、巷子里忽然人生躁动,欢呼雀悦;大人小孩都窜出家门,一传十,十传百,人声鼎沸:杀牛了!杀牛了!分肉了,过大年了!

我等不及磨磨蹭蹭的奶奶、母亲,独自随人流涌到了生产队部。在生产队部宽阔却肮脏的大院里停下了脚步,男女老少已聚了好多人。手里举着的、捧着的,大盆、小锅、铁桶、塑料袋子,眼睛里喷出渴望的目光。把院中树桩上的一头老黄牛围了个水泄不通。老牛实在是老了,稀疏的牛毛裸露着带斑的老皮。背上老伤累累,腱子肉松松垮垮不再坚挺;浑浊的老眼泛着浑浊的光,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惊,不恐,不怨天尤人。静的像一洼水,死水,一点涟漪都没有的死水。

爷爷辈儿的老人含着旱烟袋蹲在远处的墙根下,谁都不理谁。表情像老牛一样默然。

这是一头身躯庞大的耕牛,一头最听人使唤的牛。拉犁拉车自己拉,力气大又听话,大人小孩儿都愿意接近它。年年队上交公粮都是它拉着头车,大红花挂到他头顶心。雄赳赳、气昂昂,稳健地拉着车,为社员、为集体、更为队长们挣足了脸面。想当年,老牛拉车队长去外地拉苇草,队长犯了脑血栓躺在车上不能动,是它从百里外独自拉着队长来到村庄,停在了队长的家门口。

有一年,老牛拉着一车老少社员去赶集。走着走着,在一大坝的下坡处,车上嬉闹的孩子从前车辕掉下来两个,正落在牛屁股后车轮前。正当一车人目瞪口呆之时,老牛犹如神助一样停住脚步,用尽全力顶住车辕,不让车前进半步。惊恐的人们抢救起孩子的同时,更惊恐地望着因用力过猛而眼睛血红的老黄牛。孩子的父母当场跪在了老牛的跟前……

老牛拉了二十多年的車和犁,但他确实老了,基本上干不动活了。快两年了,拴在槽上吃闲饭。饲养员也拿它不当了,不但不给它草料,吃的草也是壮牛吃剩的渣草。但每每还有年长的老人会割一把青草偷偷抱到老牛槽前。那时候一般失去劳动力的大牲畜不能随便买卖、宰杀,要牵到公社兽医站检验。确实没有劳动力了,才能宰杀。老牛去年验了一次没验中,庆幸地躲过了一年,今年却难逃厄运了……

只见人群当中,几个壮年手持长刀、斧头、铁锤,虎视眈眈地围着老牛。一口大缸盆在放在院中,盆中撒了几把盐,那是准备盛牛血的。人群中定然没有了噪杂声。一双双饥饿无情的双眼射向老牛……

老牛被捆了四脚朝天,几乎没有挣扎。在匕首插入他心脏之时,老牛硕大混浊的双眼,留下了几滴豆粒儿大的眼泪。我终于是不敢看他喷血将死的挣扎样子。几乎没有听到老牛的惨叫。等一切静下来之时,我抬头望了一眼已伸腿死去的老牛,却看到它的双眼圆睁,泪珠还挂在眼角。

分回家的牛肉,奶奶、母亲、父亲都没吃一口,甚至连饭都没吃一口,虽然那年月一年也吃不上一回肉。只有我们孩童们吃得香香的,满口流油。

母亲挎一筐子,在村外捡了一筐吃剩的牛骨,挎到村东的小河边儿,深深地埋葬了老牛的骨头。并不是平整的埋了,还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头。

地下的老牛,你那流泪的大眼晴闭上了吗?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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