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留守群体”的怨恨书写
2018-08-29秦秋岩
秦秋岩
摘要:新世纪乡土小说中的“留守”群体在社会结构、城乡生存格局、人伦价值变化的过程中,匮乏的生存状态和日益增长的欲望之间的无法调和,使他们沦入生存的困境,他们的生存问题成为了文学的思考中心。而他们的主题情绪“怨恨”,成为了当前乡土小说的一个重要精神特征。
关键词:新世纪;乡土小说;留守人;怨恨
在中国文学上,怨恨体验一直延续着、变化着、发展着,几乎成为了整个中国文学的原型体验与心理母题。从二十年代,鲁迅的影响下,涌现了王鲁彦、许钦文、徐杰等一批“五四”作家,以现代知识分子的目光审视乡俗和传统专制的丑陋,往往怀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进入新时期,怨恨又一次密集出现在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等各个文学思潮中。至新世纪,资本已经成为主宰当下时代的中心事物,物质与现实的落差,小人物的愤怒情绪成为新世纪文学的焦点。怨恨书写退却了二三十年代知識分子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锋芒叙事,五六十年代政治革命激情下革命群众运动的宏大叙事,八十年代的文化追问的时代史诗叙事,转为细碎化的小人物的日常生活中的怨恨心理书写。作家影响下,怨恨书写和生存问题成为乡土文学的新的创作题材和思考中心,怨恨情绪也成为了当前乡土小说中的重要的精神特征。一部分作家以尖锐的笔锋揭露当下的不公,更多的对底层人们对生活困境和人性的思考,凭借其有限的批评力引起疗救的注意。作家陈集益说过:“我本人在面对如今这个变化极快、信息泛滥的社会现实面前,也常常感到有些无力。有时候现实远比虚构更荒唐、更残酷。在微博上,每天都有着大量的奇闻怪事在转发,在上面发泄一下愤怒情绪比较容易,把这些事转变成有思想深度的思考却很难。这是对一个作家把握时代的能力的考验。”(1)
留守的农民是乡土文学中重要的群体,与打工对应的是留守,新世纪大批农民涌入城市,但仍有一部分被遗留下来,这其中既有男人、妇女、儿童。
一、男性的困境
(一)向城求生的诉求
在文学范畴内,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反映乡村社会物质贫弱的现状,诸如陈应松的《望粮山》将农村乡民的悲凉事态描述的沉重而又真实。望粮峡谷的自然环境和气候极其恶劣,村民为了生存只能依靠麦子,金贵面临的现实生存境况告诉我们,无论怎样的挣扎都难以摆脱压抑的痛苦。关仁山的《伤心粮食》同样写出了王立勤无论如何努力始终挣脱不了贫困这张网,只能无奈地烧掉自己亲手种地粮食,含恨逃离生存的土地。孙惠芬的《最后的乡村》更鲜明地贫弱的物质条件是农民被迫力图谋生的根本性原因。除此之外,葛水平的《浮生》、迟子建的《布基兰小镇的腊八夜》等等作品,都书写了农民在乡村贫困现状中走投无路,不得不抛弃土地,另谋生存出路的悲惨境况。
与农民工相比,留守的农民面对现代化的物质文化诱惑,编织着一个飘渺朦胧的城市梦,但现实往往留给他们的只是绝望。像陈集益《城门洞开》中父亲为了满足自己的城市梦,疯狂地逼迫三个儿子进城,结果大儿子在西藏的边防哨所,最后还是回家:二儿子两次高考失败,最后无法忍受父亲的苛责离家;父亲的梦想折磨着一家人,直到城里的姑娘来到乡下,对全家破口大骂,父亲的美梦彻底幻灭,唯一支撑他的仅仅是仇恨。林那北《坐上吉普》中,马父教导女儿要“找一个嫁到城里去”。孙惠芬《上塘书》中,父母看别人家孩子个子高、四肢长被选中体育队进城,拼命让孩子多吃,看到别家女儿嫁到城里去,就异常羡慕。
(二)乡村权利的挤压
夏天敏的《好大一对羊》中上级政府专员对农民的“扶贫”,实质上官员对农民的一种强制性的施舍,并没有减轻农民的负担,老汉养外国羊更加贫穷,为了羊整日奔波,羊比人更娇贵;胡学文的《命案高悬》中,以主人公吴响寻找真相的过程中,发现粗陋的生活中,隐蔽着邪恶,外表柔弱的伊小梅,由于触犯了牵牛进操场吃草的规定,被毛乡长和乡派出所的焦所长活生生的害死,他们为了掩盖真相,找出各种借口逃脱责任。更为荒诞的是,在权力的震慑下,伊小梅的公公、三结巴、徐娥的丈夫等成为了冤案的掩盖者,就连伊小梅的丈夫也不敢询问妻子的死因,在官权的挤压下,人性道德逐渐趋于倒退。
二、妇女的辛酸
(一)男性符号的缺失
留守的女性的怨恨大部分表现为闺怨,她们的情感归宿也是作家最为关注的。鲁敏的《白衣》中,少妇英姿因丈夫常年离乡,乡村固有的伦理法则和天命思想在留守的女性身上很明显茶饭不思;孙惠芬的《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中,留守的年轻女性,只能通过同性的温暖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缺和怨恨。男性的缺席,使留守女性的怨恨成为一种常态,她们或默默隐忍、或愤起反抗、或自救。《歇马山庄的两个男人》中,丈夫和儿子都外出打工而独居的柳金香,被村长所窥视,又卷入政治斗争,郁郁而终;陈应松《野猫湖》反映是男性缺失情况下的自我反抗;范小青《父亲还在渔隐街》则讲述留守女子怀着怨恨和不甘依然踏上寻父之旅。迟子建的《花牤子的春天》中,传统的痼疾在女性身上显而易见,男人进城后,她们安分守己,遵守伦理法则。丈夫的回归,改变了他们的坚守,男人在外的混乱生活染上了脏病传染给妻子,妻子面对丈夫的背叛,难以释放自己内心的抱怨,与下乡的修建工们纠缠,实际是一种报复自毁的举动。
(二)人性伦理的隐退
社会经济效益观使乡村人性美德逐渐遗失,现代化进程改变了人们的生存观念,使他们常常陷入金钱和利益的诱惑而忽略生活的本真。留守的女性有同性之间的情谊,亦有相互的间隙。比如孙慧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书写了两个女人,李平的城里的气质刺激了潘桃的嫉妒神经,这种嫉妒心理也是一种怨恨的根源,就像斯宾诺莎所言:“嫉妒心是一种恨,此种恨使人对他人的幸福感到痛苦,对他人的灾殃感到快乐”
除了嫉妒,更多的是乡村中“看客”群体对女性的无形伤害,看客们的强项就是添油加醋、随意戏说,只图一时之快。这种伤害是致命的,自身的弱势,不允许她们有话语的空间。马步升的《你的心情还好吗》,表现的是出城回乡的男性对女性的不信任,男人秋禾听信了别人的谣言,回家就把毛蛋打了一顿,接着用镰刀捅了妻子所谓的“情人”满屯,最后满屯死在镰刀下,秋禾死在铁锹下。众人的挑拨,使两个男人白白丧命,悲剧的发生,带给女人的是永远的痛。留守女性怨恨的目标,似乎找不到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庞大的群体,他们隐形的力量让女性苦楚一生。
三、儿童的无助
在留守群体中,儿童常常被忽略、被边缘化,因此,文本为数不多,而且多是“假借”儿童的视角来展开叙事。文学的儿童视角一般是指“借助儿童的眼光或口吻来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特征”,“但并不以对儿童世界的描摹和建构作为自己的审美追求,而是要将儿童感觉中的别致的成人世界挖掘和呈现出来,以宣泄心中积郁的思想和情感。从这个意义上说,儿童视角实质上是成人自己观察和反映世界的视角的隐喻或载体。”(2)《留守:泪与笑的关怀》以农村留守儿童、妇女、老人的生活为题材,以“成年人的代言方式,展示一个留守男孩见闻、经历的诸多鲜活故事,向读者呈现孩子们的生活、思想和学习状况,深刻探讨留守儿童的问题;也侧面反映城市化进程中,乡村的变化和农民生活、经济、观念方面的转变,留守儿童第一次纳入读者视野。
(一)断零体验
留守儿童有着被抛弃的恐惧和精神飘零的体验,借用王一川所提出的“断零体验”(3):中国人在近代被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攻破国门,被迫由古典进入现代的体验之一,即对自身孤独与飘零境遇的体验,此十分能表达留守儿童被迫体验被“现代”、被进城父母所甩之感。《留守》以细致描绘一群留守儿童的生存本相,以及留守儿童的情感困顿与人性需求,在孤独和爱的缺失中承受亲情的饥渴与心理的扭曲,甚至因此倒向死亡。留守儿童长期处于缺失父母之爱的状态,特别在青春期阶段容易造成潜在的成长创伤,认知上产生偏差。
(二)创伤记忆
学校体制、社会制度,也给留守儿童带来了怨恨。姚鄂梅的《少年之家》通过讲述一个退休知识分子到乡村帮助筹办留守儿童教育场所,却因受到官方媒体关注之后,以利行事,让雨生与雾生这对留守兄弟,无处接受教育,渴望关怀却被利用,令人心痛。再如:“我知道!都是因为我们学习不好,是差生!班主任平时都不怎么爱理我们。要是费文波、谢美丽他们学习好的,老师也不会收他们的手机,顶多讲讲算了。”(4)
留守儿童作为现代化的代偿物,它的出现为文学提供新素材、新人物形象和新的心灵图景。文学虽不能直接解决社会问题!但具有干预现实的功能。无论从道义、良知的层面!还是从扩展文学畛域来说,留守儿童都不应成为被文学遗忘的角落。
注释:
陈集益:《骨子里,我还是先锋的》,《南方日报》(文化周刊),2012,9.
姜鑫磊:《论(呼兰河传)的儿童视角》,《鸡西大学学报》,2012,06.
王一川:《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55.
阮华君:《一个差生的日记》.安徽文学,2012,07.
参考文献:
[1]陈应松.马嘶岭血案[J].人民文学,2004(03).
[2]陈应松.野猫湖[M].钟山,2011.01.
[3]陈集益.城门洞开[J].小说选刊,2008.10.
[4]孙慧芬.歇马山庄的两个女人[J].人民文学,2002.01.
[5]范小青.父亲还在渔隐街[J].小说月报,2007.07.
[6]馬步升.你的心情还好吗[J].飞天,2008.03.
[7]贺享雍.留守:泪与笑的关怀[M].四川文艺出版社,2008.
[8]姚岚.留守[M].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2011,07-08.
[9][美]弗林斯.舍勒思想评述[M].王芃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10]刘小枫.拯救与逍遥.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11]王明科.怨恨:中国现代十位小说家文化反思的现代性体验[D].山东师范大学,2006.
[12]鲁一群.转型时期的社会怨恨:现象及解释[D].南京大学,2012.
[13]廖斌.新世纪文学现代性转型视阈中的留守儿童及其留守经验[J].临沂大学学报,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