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友

◎ 宋惠民

仲春的中原，杂英争艳，绿柳搖曳，枝头喧闹无比。可今年的气温却如抛物线状升降，昨日短袖今日却棉衣裹身。这样的天气对于患有慢性肺疾和免疫方面疾病的阿惠，真是防不胜防。两个回合下来，又乖乖的回到了医院。

她，一个比阿惠小两岁的小学语文李老师，这次与阿惠同住一间病室。

李老师先于阿惠一周住进来，当阿惠的老公用轮椅将阿惠推进病室时，李老师显得非常兴奋，并主动的下来搭讪:“好年轻，漂亮的妹妹，咋一点都不像病人呢？”，阿惠风趣的说:“谢谢噢，吃激素吃的吧！”阿惠定睛回看李老师时，发现她比自己的激素脸还要明显。可她却不显得年轻，更不漂亮。 一张银盆样的大脸，感觉快要涨破皮似的，两只原本还算漂亮的大眼睛，明显突出于眼眶，嘴唇乌紫，两手扶着病床前的椅子，很吃力的站着，衣袖没有掩盖住的胳膊上露出大块大块的紫癜，着实有点吓人。看得出来，李老师应该是孤寂了多日，很渴望有个倾听者。

靠墙的病床旁边，倚坐着她的丈夫。一个不时晃动脑袋，嘴和眼都有些歪斜，没精打采，一副病相的男人。

李老师看到阿惠目光停留在她丈夫身上时，急忙说“他有帕金森，刚中过风，还没有好利落……”

“你们相互照顾吗？孩子呢？”阿惠问。“就一个儿子，在深圳工作，做个部门经理，忙着呢，天天加班，孙子刚五岁，儿媳也是小学老师，工作压力也大着呢，房贷压力更大。儿媳寒暑假里都在兼职辅导学生，三年没回来了……”

李老师接着说:“咱们这一年代出生的人，赶上了最严格的计划生育年头（其实不如说是限定生育），都只有一个孩子。现在看出来了吧，他们既要工作，又有自己的孩子，还有压力山大的房贷，咱们做为父母不能替他们分担，已经感觉很愧疚了，怎么敢奢望孩子回来照顾我们呢！”“是啊，是啊！”阿惠深有体会的说:“咱们一样，我也就一个女儿，也不在身边。”

阿惠上床躺好，等着医生来写详细病历的这段时间，李老师又迫不及待的询问阿惠的情况。

当阿惠告诉她已经年满六十岁时，她高声说“啊，怎么会呢，看着这么年轻，那还得喊你姐姐呢！”真如久违的亲人相见，非常的亲密，友好！

然后她就一五一十的给阿惠说，她是怎样发现的病，怎样治疗的，怎样越治越厉害的。

她说:“三个月前，她只是发现身上起了些紫色斑块，感觉浑身没劲。其他都还好，当然，也是从小体弱多病（她补充道）。然后她就来到这中原最大最好的医院就医，经过各种检查，化验，确诊为红斑狼疮，便住进了风湿免疫科，是一周前因为又发现肺部阴影，才转到呼吸科的。刚住进免疫科时，大夫给她服用了最大剂量的糖皮质激素（就是强的松，泼尼松之类的激素）一天50毫克以片的服12片，服药后，紫斑是消退些，可整个身子更没劲了，还一阵阵的心慌胸闷，腿也挪不动步了，大小便都要床边解决了，脸也迅速胖起来，自己都不敢照镜子了。现在减到每天8片了……”

阿惠挂上液体后，渐渐睡着了，李老师还在说着。

半夜里，阿惠被一阵嘈杂声惊醒，睁眼一看，医生，护士围在李老师床前一片。只见一个医生正呼哧，呼哧的为她做心肺复苏。还听到管床医生说“让你儿子赶紧回来吧，她的情况不乐观。”

第二天清晨，护士过来，抽了阿惠八九管血。这已经惯例了，入院的第二天清晨都会是这样，那怕与上次住院只间隔不到一个月，也会统统查一遍。很明显，完全是为了医院的效益，而不是根据病情的需要，更不顾及病人的身体情况。 抽完血， 阿惠慢慢坐起来，关切的望了望李老师，看到她胸口起伏的厉害，脸上多了个氧气面罩。整个一天都非常安静，只有医生护士不时的进进出出。

晚上九点多，进来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不用问，是李老师的儿子。刀条样的脸，戴着付黑边眼镜 ，目光冷冷的。颧骨，鼻子都高高的，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笔挺的站在李老师床前，半个时辰也没有与父亲答话，然后就出去了。夜里也不知道他睡在哪里了。还是病态中的父亲在陪床。

接下来的两天，又为李老师插了导尿管，定时降压药的注射泵管，加上原来是监控器管，定时注射胰岛素注射泵管，输液管，氧气管，真惨不忍睹。

从那儿子来到至此时，没有听到他说一句话，只是在病房内站站走走，心思很重的样子。手机响了，出门去接，进来还是一言不发。到了第三天李老师好像恢复点知觉，早饭后听见李老师轻声的呼唤儿子，儿子依旧直直的站着，只不过走近了母亲，并没有弯下腰来，接着李老师又昏迷了过去。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终于听到那儿子开口了，而且声音很高，很急:“我连安葬时间在内，一共请了一周的假，可……”是给他父亲在说。

阿惠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悄地翘起头，打量着这爷俩。只看到那父亲嘴，眼更歪了，头晃的更厉害，两手握拳，愤怒的面对着他！“你知道那边有多少事情在等着我？请假一天少收入多少？每个月大几千块的房贷要还，孩子每个月的入托费，生活费都是一大笔钱啊！我请得起假吗？？”那儿子声音是颤抖的，已经眼泪汪汪了。

阿惠看到那父亲攥着手慢慢松开了，李老师的身子同时也抖了下。

这时的阿惠心里难受极了，想必那父子比她还要难受。。。

天快亮时候，护士过来例行查房，一声大叫，惊醒了阿惠和陪床的那丈夫，都一下子坐了起来。只见，安插在李老师身上所有的管子，统统被她拔掉了，她已经安安静静的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她是用怎样的气力做出的这样的举动。。。

阿惠无声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心里祈祷着，妹妹走好！！

可怜可敬的母亲啊！她一定是听到了儿子的那席话，也正是为那席话让她做出这举动！

这只是个例。可我们这一代人都存在这个问题啊，阿惠心乱的想着，慢慢的躺下，背过脸去，不忍心看着病友被单蒙过整个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