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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庚楚辞研究中的“兮”字说

2018-08-28陈长江

北方文学 2018年20期
关键词:林庚楚辞音节

陈长江

摘要:“兮”字是中国上古时期诗歌中常见的虚词,也是楚辞里运用得最普遍最有规则的虚词。林庚在其论著里对“兮”字的位置和作用进行了论述,体现了其从抒情效果的角度考察“兮”字的特色,在楚辞学史上独具学术个性。本文对其研究进行爬罗梳理,以期能够对丰富林庚的学术思想研究,尽一点绵薄之力。

关键词:林庚;楚辞;兮

林庚的楚辞研究在当今学术界,乃至楚辞学史上都有着独特的、非凡的意义。其楚辞成果以《诗人屈原及其作品研究》和《天问论笺》这两本学术性专著为代表,前者曾多次出版,后者被徐志啸称为“清末以来《天问》研究的集大成”之作,并于1995年荣获全国高等院校人文社科研究成果一等奖。本文仅就其中的一个具体的点切入,以林庚对“兮”字的研究特色,展开论述。

一、“兮”字的位置

“兮”字在楚辞中的句法位置有很多种,按林庚的观点,分为二种:一是“兮”字在句子中央,二是“兮”字在句子末尾。

“兮”字放在句中央,将一个句子的音节分为两个部分,其作用“近于是一个逗号、一个音符,并不含有任何与其他文字相当的意义”。“兮”字可以出现在四言或五言之后,不受限制,“只要把一个句子分为上下对称的两节就行了,而‘兮字也就正放在这两节之间,使得上下的对称更为明显”,如《九歌》之《东皇太一》: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缪锵鸣兮琳琅。

每句都有一个“兮”字放在句中,使得句子前后在音节上独立。又如《九歌》之《少司命》:

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兮”字正好在句子正中间,前后的音节字数明显对称。

“兮”字放在句子结尾,此种情形又分两种,其一是“兮”字放在偶句句末,“同时把两个四言重叠起来构成一个诗句”,例如《诗经·郑风·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林氏之言,把两个四言连在一块,构为一个较长的诗句,成为楚辞中特有的格式,并称之为“源于《诗经》的改良体”,如: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兮”字的此种用法在《诗经》里不多见,却是楚辞中最常见的体裁,楚辞因“兮”字而产生了长出一倍的节奏,使得句子得以拉长,以适应这一阶段语言文字的长度。相较于“兮”字放在句子中间的用法而言,林庚称将“兮”字放在偶句句末的用法为“《楚辞》里比较保守的一种形式。”其二是“兮”字放在单句的句末。这种情形常见于《离骚》:

朝搴阰之木兰兮,夕揽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九章》大多也是这种用法,如《思美人》《怀沙》。但是也有例外,例如《橘颂》的“兮”字常放在偶句句末。以林庚的观点,“兮”字放在偶句句末,这种用法来自于《诗经》,不算楚辞的特有格式。

二、“兮”字的作用

林庚楚辞研究的第一步就是分析“兮”字。如林庚《中国文学史》楚辞部分开篇第一句:“楚辞诗体的来源,《诗经》里首见到‘兮字”。在屈原之前的春秋战国时代,有诸多作品里出现“兮”字,有《诗经》《左传》《说苑》《新序》《老子》《论语》《孟子》,但使用得很少,也并不成熟,“这四百年中,除了兮字的偶用外,在诗体上发展殊少”。林庚对“兮”字作用的阐释,归结起来,主要有两个方面:

(一)作为文体标识

“《诗经》在它的形式下培养了散文,而它本身也正近于文的表现。”“从《诗经》到《楚辞》,不但思想感情生活上有了划然的变化,就是语言文字上,也因一个空前散文高潮的出现与发展,而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楚辞的来源,最初由于散文的运用。”作为文体创新标识的“兮”,体现出林庚的“文体进化观”:先有诗歌,接着散文出现,经历了散文的辉煌后才出现了楚辞。作为诗歌的楚辞,必定深受《诗经》和散文的影响。因此,《楚辞》的体裁便有两种:“一是承继旧有《诗经》的形式,而把它加长以适合散文语吻的长度;一种是整个根据散文重新另制一个诗的形式”。前者的代表便是《橘颂》《天问》,后者的代表便是《离骚》《九章》等作品。林庚称前者为“改良体”,它的方法是把《诗经》的句法重叠起来,比如《抽思·乱辞》:

长濑湍流泝江潭兮,

狂顾南行聊以娱心兮。

轸石崴嵬蹇吾愿兮,

超回志度行隐进兮。

这四句都押韵,韵脚都为倒数第二个字,这种情形下的“兮”字显得可有可无,似乎可以用句末语气助词“之”来替代,仅起到凑足音节的作用。林庚解释为这是因为当时的人习惯了《诗经》的断句,所以总愿意在句尾放一个语吻字,以表示“它是应当一口气读完才对的”。

后者在林庚看来叫做“革新体”,与前者相比,它们的根本不同在于:“前者大部分是‘兮字之间隔着一个整齐的‘四言的重叠,遇到这种的句法,我们便可以断定‘兮应当在句尾;后者“兮”字之间普通成为不大整齐的诗行,而凡有‘兮字处并不押韵,遇到这样的句法,我们便可以断定‘兮应当在半句上”。前者的“兮”乃是依据《诗经》里的用法而加以改良,后者的“兮”才是《楚辞》所独创的形式。《诗经》到散文再到《楚辞》,是一个从诗歌到散文再到诗歌的过程,“兮”字在此过程中,起到了一个重新回到诗歌体的作用。

(二)情感表达的需要

林庚认为《诗经》中的“兮”字是一个“表情的字”,在不同的诗篇,其表情成分的轻重不同。“兮”字到了楚辞,就不再是一个表情的作用,“《楚辞》里的‘兮字乃是一个纯粹句逗上的作用,它的目的只在让句子在自身的中央得一个较长的休息时间”。这里的“兮”字只是一个音符,它是用来构成诗的节奏。为了在楚辞这种新的文学语言上建立诗歌的节奏,屈原承袭并推广了《诗经》中“三字节奏”,使其成为楚辞的基本单位,如《离骚》“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去掉“兮”字,正好是四个“三字节奏”,此外,《国殇》《山鬼》也都出现了“三字节奏”,后世有名的《垓下歌》《大风歌》也都沿着楚辞开辟的这条新的诗歌道路继续发展着。林庚称屈原此举乃是“天才的努力”。“三”是奇数,“正适于奇特不群的男性的表现”,在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时代,一个蓬勃变化的时代,《诗经》中的四字句表达情感已很有限,“三字节奏”是一种创新的体现。当然,林庚认为“三字节奏是可以包括二字节奏的”,如《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蹇将憺兮寿宫,与日月兮齐光”,是为“三兮二”字节奏,若去掉“兮”,读起来就缺乏自然和谐的韵律感,这主要是因为兮前面的“三”可细分为“一加二”,如“浴兰汤兮沐芳”一句中“浴兰汤”可分为“浴”加“兰汤”,去掉“兮”字虽然可变为“浴兰汤沐芳”,也就是“一加二加二”结构,但却与后世五言诗“二加三”的组合不同,不具备五言诗音节与音节之间的联结与顿断感。从屈原的所有作品来看,类似于后世五言诗“二加三”的诗句出现的频率是很低的,“兮”字介入其中,使得節奏在前后分为两大节拍,在它的调和下,楚辞“三兮二”的节奏才显得和谐。政治抱负不能施展、孤高而不能为世所容的屈原,他渴望摆落凡庸拘囿,他要“歌唱这一个时代”,因此借助十分具有表现力的“兮”来表现长吁短叹,“高亢地歌唱着不屈不挠的反抗精神”,也当属必然之事了。

林庚对“兮”字位置和作用的透彻析解,是其“诗性精神”在学术研究中的照见。在浩如烟海的楚辞研究成果中,林庚横出己见,其自思想、知识、至文辞皆刻刻与古人结心,因此其能解古人之毫发精微。这也给我们一种启示,即在古代文学的研究中,我们可以放弃钦羡西方的想望,而以中国的固有为尚,用我们的独特的致思方式和言说习惯,去探寻古人真正的言说重点和兴趣所在。

参考文献:

[1]徐志啸.林庚先生的楚辞研究[J].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06).

[2]林家骊译注.楚辞[M].北京:中华书局,2010.

[3]林庚.中国文学简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

[4]丁福林编选.谢灵运 鲍照集[M].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

[5]王安石著.王安石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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