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布鞋
2018-08-27刘玉恩
刘玉恩
我翻箱倒柜地找衣服,结果衣服没找到,倒翻出了压在箱子里的外婆做的宽口布鞋。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布鞋,记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来。
外婆是旧社会出生的人,束过腰,裹过脚,还当过大户人家的小姐。不过新中国成立后,这一切成了过眼云烟。外婆没有怨言,心平气和地跟着外公过寻常百姓家的苦日子。外公过世得早,留下外婆一个人承担养家糊口的重任。外婆在家的时候,做得一手好针线。她纳的布鞋,不仅合脚、耐穿,而且样式也多,什么时候穿都不觉得难看。
于是一双双布鞋就成了外婆家的米袋子、命根子。外婆没日没夜地纳鞋底,描鞋面。一针一线,一笔一画。刚开始时,一双布鞋还能换一斤米和一瓶酱油,可后来,别的鞋子多了起来,一双布鞋再也换不了一斤米了。外婆没有气馁,哪怕每纳一个鞋底舅舅身上只多一颗纽扣;哪怕每描一个鞋面妈妈头上只多半截红头绳,她都心甘情愿。
日子好起来以后,外婆再也不需要做布鞋换吃喝了,但她仍不肯闲下来。她说她这一辈子没什么能耐,就带大了几个人。带着孩子,她不会觉得心慌;纳着布鞋,她不会觉得人闲。就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十多个就由外婆照顾。每天,外婆既要照顾我们吃喝拉撒,又要忙里偷闲为我们洗衣服,做布鞋。孩子们的布鞋尤其难做,大一点小一点都不行。鞋面也有讲究:男孩子的要宽口、大气一点;女孩子的则要尖细、秀气一点。夏天穿的则要鞋底薄鞋面透气,穿起来才会轻便凉快;冬天穿的则鞋底要厚鞋面要保暖,穿起来才会温暖舒适。
可是那时的我们不知道珍惜,不仅在学校跳绳打篮球时穿着布鞋,而且上山砍柴时也穿着布鞋。因此,我们许多布鞋鞋面还是新的,鞋底却早就被磨破了。但外婆舍不得丢,拆下鞋面,再纳一双新鞋底,就又成了一双新布鞋。那时候我们就特别佩服外婆,把她想象成天上的神仙。每一次做新布鞋,一做就是十几双。大的孩子要,小的孩子也要,不过外婆从未让我们失望。她常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能不同呢?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在我们一起穿上外婆的新布鞋时,外婆会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我是穿着外婆的布鞋长大的。小的时候家里穷,买不到也买不起其他的鞋子,长大上学后,还是穿着外婆的布鞋。那时候穿布鞋是一种时尚,不仅学生们穿,老师也喜欢穿。伙伴们围在一起,不是像现在一样看你衣服是什么牌子,而是看谁的布鞋最漂亮。外婆的手艺为我赢得了许多骄傲。每天放学回家,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将当天比赛的结果告诉外婆。但外婆总是笑着说,哪一双不是布鞋呢?合脚、保暖就行。现在想来,外婆其实比我更快乐,只是她把快乐埋在心里,而我却把快乐写在脸上。
后来我进城念高中,外婆还是给我做布鞋。可一到城里,看到同学们都穿着五颜六色的运动鞋,我就慌了。我的布鞋一下子变得丑陋无比。每当同学们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盯着我的布鞋一个劲儿地看时,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特别是见到心仪的女孩,我更是觉得无地自容,积蓄了好几个星期的勇气、自信,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一气之下,我把自己新的、旧的布鞋全扔了,但回家又撒谎说布鞋穿完了。外婆一听,急坏了,一边责怪着自己记性差,一边又赶忙张罗着为我做新布鞋。
上大学的那一年,外婆又为我做了一双新布鞋。她没到過城里,听说城里到处都是水泥地,就特意把鞋底纳得特别厚。她又担心鞋面太土,就索性拆了自己的灯芯绒帽子给我做鞋面。可惜的是,那么好的一双布鞋,我却没敢把它穿出来。我知道,外婆多么希望我这个让她引以为荣的外孙能够穿着她做的布鞋,从乡下走向城里……
今天,当我想穿它的时候,它却成了外婆留给我的最后一双布鞋了。我想穿着它告诉外婆,她的布鞋最合脚,但我又舍不得。就这一双了,一生一世也只有这一双了,穿完了,就再也没有了。
摘自《感恩阅读·感恩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