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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星会

2018-08-23陈志国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8年8期
关键词:老寿星寿星

陈志国

奇遇寿星

大清嘉庆三年正月,朝廷重臣戴衢亨来到四川微服私访。戴家两代人在朝为官,声势显赫。戴衢亨本人更是乾隆四十三年的状元,且当过嘉庆皇帝的老师,还两度担任宰相,自然是志得意满、自命不凡。

这一天,戴衢亨扮作客商模样,来到长寿县的双龙场。这时天突然下起雨来,戴衢亨便到镇上的酒家歇脚躲雨。酒家对面有一户人家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上写着一个个大大的“祝”字,想必这家主人姓祝。祝家院内更是鼓乐齐鸣,笙歌不歇,宾客络绎不绝,定是在操办什么大喜事。

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正在酒家内沽酒,从背影看去,沽酒汉子虎背熊腰,异常壮实。戴衢亨忍不住在汉子的肩上拍了一下,问道:“老弟,请问对面人家为啥这般热闹?”

那汉子摘下斗笠一转身,戴衢亨吃了一惊:眼前的这名汉子虽然满面红光,但是须发皆白,看来年纪不小。戴衢亨为刚才莽撞地称呼人家为“老弟”感到不好意思。不料沽酒老者并不介意,笑着说那正是自己的家,今日家里要为老寿星举办隆重的寿诞典礼,客人实在太多了,怕酒水不足,自己特来沽酒备用。

戴衢亨急忙问:“老伯,您今年高寿?”老者回答说自己年龄不大,今年刚刚九十岁。原来祝家要举办老寿星的九十岁华诞,怪不得这般热闹!

不过,戴衢亨心里挺纳闷儿:既然是老寿星过生日,为何不差子女或下人来沽酒,还烦劳寿星亲自前来?莫非四川人有寿星亲自沽酒的风俗?

忽然,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来到面前,声称要“给爷爷送伞”。戴衢亨正要埋怨年轻人不该让老寿星亲自冒雨沽酒,又有一个儿童蹦蹦跳跳地走进来,扯住老者的衣角把他往外拉,还不住地催促:“太爷爷,赶快回家,典礼就要开始啦,等着您回去行礼呢!”

戴衢亨初到此地,对这里的民风民俗感到特别新奇。反正天还在下雨,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就向沽酒老汉随了一份礼,跟随着他们祖孙几人前往祝家去凑热闹。

来到祝府,只见府院内花团锦簇,充盈着喜庆的氛围。

戴衢亨跟随众人进入寿诞典礼大厅。大厅内红毡铺地,红绸结彩,场面隆重而豪华。戴衢亨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在流金溢彩的祝寿台上。只见台上一人多高的“寿”字中堂条幅前面,摆放着一张蒙着虎皮的太师椅,太师椅空着,单等着老寿星登台落座。

戴衢亨眼光四下寻找领自己进府的沽酒老汉。沽酒老汉根本顾不上招呼戴衢亨,跑上跑下,忙里忙外,还不停地向宾客鞠躬施礼,寒暄答谢。

戴衢亨心里犯嘀咕:这个老寿星也真是太不晓事了,在自己的九十华诞上还瞎忙乎什么?他正在纳闷,忽然听到主事人高声叫道:“吉时已到,寿诞典礼正式开始!两厢奏乐,恭请老寿星登场!”

戴衢亨二话不说,扯住沽酒老汉就要把他往太师椅上拥。不料沽酒老者挣脱戴衢亨,粗声大嗓地笑着说:“要不得,客官您搞错了,俺小小年纪过啥生日?今天是俺太爷爷过一百五十岁的大寿哩!”

戴衢亨听后完全愣住了!只听笙箫奏响,鼓乐齐鸣,接着,在两位盛装女子的搀扶下,另一位老者缓步走出锦绣帷帐,登上寿台中央。只见老人家银须垂胸,精神矍铄,不停地向各方来宾抱拳施礼,挥手致意,然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寿帐前面的太师椅上。原来他才是今天的老寿星!

文星出招

隆重的寿诞典礼开始了。在鼓乐笙箫的伴奏下,亲属们按长幼次序分批向老寿星拜寿。当地的头面人物纷纷上台致辞,祝贺老寿星的一百五十岁华诞。身为状元宰相的戴衢亨,向来自视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竟然沦落为一个台下的普通看客。这让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让戴衢亨更加不自在的事是,他究竟该在什么地方就座?

众人叩拜完毕,随即按长幼尊卑入席就座。因为戴衢亨是生客,大家都不知道他前朝状元、当朝宰相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人招呼他。只有沽酒老汉与戴衢亨相熟,他好不容易从看热闹的人堆里找到戴衢亨,一定要让他在自己的身边就座。

戴衢亨身为前朝状元,自诩是“文曲星”下凡,要是自己也坐在芸芸宾客之中,日后传扬出去,他中堂大人的脸面往哪里搁?从来是“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的戴衢亨,如何能甘居人下?

戴衢亨眼珠子骨碌一转,忽然站起身,转身“噔噔噔”径直奔向寿台之上,来到老寿星的身旁坐下。

人们不知道戴衢亨是何方神圣,竟敢直奔寿台中央,与德高望重的老寿星平起平坐!要知道这个位置是为知县大老爷预留的啊!知县老爷因公务繁忙,要晚来一步,到时候父母官的位置往哪里摆?寿诞大厅立马炸了锅,宾客们对着戴衢亨指指点点。

“哪里蹦出来的毛桃青杏,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吧!”

“看胡子也不像是杨延景,是不是脑瓜子有毛病?”

“真是瓜子里嗑出来个臭虫,啥人(仁)儿都有啊!”

面对人们的指责,沽酒老汉也无从说起,只好傻愣愣地站着,无可奈何地朝老寿星与戴衢亨望去。

见有生客坐到自己身边,老寿星转过身来细看,误以为是哪个没有眼力见儿的远房亲戚,来向自己说事哩。老寿星不温不火,笑容可掬,先向戴衢亨拱手施礼,然后声如洪钟地问道:“敢问贵客台甫?”

听了老寿星的问话,戴衢亨吃惊不小:想不到一个一百五十岁的老翁,说起话来不仅厚重有底气,还这样得体!他当然明白老寿星是在询问自己的名号。戴衢亨微微一笑,想考考老寿星的反应与见识,顺便显摆一下自己。于是对老寿星轻施一礼,随即摇头晃脑地吟咏道:“天子门生,门生天子,文星拜寿星!”

戴衢亨的口气可真是大呀:我是皇帝的学生,皇帝同样也是我的學生,文曲星来给老寿星拜寿啦!他一边为恰如其分地显摆了自己而自鸣得意,一边歪着脑袋乜斜着老寿星,心想,一个幽居在闭塞乡野的老翁,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头子,必然是孤陋寡闻,老迈昏聩,我看你如何接招?

寿星接招

面对着咄咄逼人的戴衢亨,众宾客面面相觑,谁也搞不清戴衢亨的身份,听不懂戴衢亨的话语。大家猜想,戴衢亨一定是一个落第举子或落魄文人,今儿个来到寿诞现场,就是故意显摆自己,搅和寿诞典礼的!

大家都愤愤不平,不知道沽酒老汉从哪里领回来这么一位怪客,搅乱了老寿星一百五十岁的华诞,给老寿星添堵!有人私下里撺掇沽酒老汉:赶紧把那个疯子给拉下来轰出去,以免给老寿星带来更大的难堪与麻烦!沽酒老汉微笑着摇摇头、摆摆手,示意大家往上看,且看自己的太爷爷如何应付局面。

众人把目光刷地又投向老寿星,只见老寿星起先也愣在那里,呆呆地盯着戴衢亨不说话。接着便双目微闭,不住地用手捋着胸前长长的白胡子。

戴衢亨见此情景更为得意,他扫视了一下众宾客,又紧盯着老寿星,不住地拱手催促道:“恭请老寿星赐教!”

老寿星突然睁开双目,仰天哈哈大笑,笑声震动了整个寿诞大厅。只见他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向戴衢亨深施一礼:“哦,想不到啊,想不到是状元公戴中堂莲士(戴衢亨号“莲士”)大人驾到,失敬,失敬!大人光临老朽寿宴,寒舍蓬荜生辉,老朽实乃三生有幸!”老寿星说罢,又一次躬身施礼,郑重邀请戴衢亨坐在自己的身旁。

这一次轮到戴衢亨懵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乡野老叟,不但知道自己是状元公,而且知道自己“莲士”的大号,真是不可思议!戴衢亨愣愣地站着,睁大双眼,定定地望着老寿星。

老寿星连声把沽酒老汉叫到自己的身边,一面大声斥责他不该有眼无珠,怠慢了贵客,一面指着沽酒老汉,向惊傻了的戴衢亨抱拳朗声回敬道:“曾孙太爷,太爷曾孙,塾师谢帝师!”

戴衢亨闻言更加惊愕了,他想不到老寿星接招了,短短十三个字,竟然对仗如此工整,恰如其分!不但道出沽酒老汉是他的曾孙,而且指明沽酒老汉也当上了太爷!同时,诚挚表达了自己这个私塾先生,对戴衢亨这个皇帝老师的真诚谢意。老寿星不但文思泉涌,而且语气不卑不亢,恭敬虔诚。自己前面的出招,也是十三个字,字里行间却显露出轻狂与傲慢!戴衢亨根本不相信这个文思敏捷的人竟然是一位一百五十岁的老翁!简直是一个人精!

文星较劲

寿宴终于正式开席了。

戴衢亨与老寿星分宾主而坐,开怀畅饮,接受人们的恭贺敬酒。老寿星从不辞杯,一边痛饮,一边与敬酒人相互酬答,谈笑风生,还不时地与人插科打诨,惹得人们哄堂大笑。相比之下,“文曲星”反倒受了冷落,人们对戴衢亨不冷不热,这让他觉得很不是味儿。戴衢亨心中暗想,自己到哪种场合不是威风八面、风光无限?今儿个反倒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对,一定要找个机会让老寿星出点洋相,杀杀他的风头。

首先,戴衢亨想在酒量上压倒老寿星。他想自己正值盛年,在朝中又被称为“饮中八仙”,是酒场上海量级的大腕儿。他要试试这个已经一百五十岁的老爷子,到底能有多大的酒量!只见戴衢亨忽然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举起酒杯:“老人家,今日在下躬逢寿诞,不胜感佩!且容我先敬老寿星三杯!”

老寿星一听又一次哈哈大笑,连声称谢,接着大声呼叫沽酒老汉的小名儿:“碾盘儿,你个龟儿子!快快换大杯,今儿我高兴,一定要与中堂大人开怀畅饮,一醉方休!”

戴衢亨与老寿星推杯换盏,连饮了三大杯。老寿星当即也回敬了三杯,两人接连不断地碰杯,依次凑成了“一心敬”“两相好”“三星照”“四季发”“五魁首”“六合顺”。六大杯酒下肚,戴衢亨已經感到有点头晕,浑身轻飘飘的。再看老寿星,仍是气定神闲,毫无醉意。戴衢亨在拼酒量方面,已然败下阵来。

已经晕晕乎乎的戴衢亨异常亢奋,他心里终归不服气:一个堂堂的状元、当朝的宰相,不论文斗武拼,竟然都败在一个乡野老翁手里。如果被朝堂同僚得知,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以后又如何在官场里人五人六地走动?他眼珠子骨碌一转,又想在其他方面与寿星进一步较劲。老爷子既然已经一百五十岁了,他的记忆力能不衰退?

于是,戴衢亨向老寿星拱手问道:“晚生酒后乱神,计算不清,敢问寿星的生辰年份是顺治何年?”

老寿星同样拱拱手,不假思索地说:“老朽生于顺治五年正月,就是前明宗室朱容藩在夔州造反那年。历经顺治、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五朝,今天恰好整整虚度一百五十个春秋!”

戴衢亨故作惊讶地说:“哎呀,顺治五年,距今比两个古稀还多十年,可见老寿星就是天下少有的人瑞!天降祥瑞,必有异象,寿星既然晓得那一年朱容藩在夔州造反,想必晓知这一年的天下大事!敢问那一年,我大清朝还有哪些祥瑞之事发生?”

谁能记得一百多年前的一些劳什子事儿?这不是故意找茬儿坑人吗?戴衢亨好像找到了抓手,他乜斜着老寿星,有点忘乎所以:“烦请老寿星指教!”

听了戴衢亨的问话,老寿星刷地变了脸色,他躬身起立,前跨一步,深沉地望着戴衢亨说:“老朽乃一介布衣草民,岂敢妄称‘祥瑞!恰恰是我出生那年,大清乱象纷呈,山河震荡,天下扰攘!”接着,老寿星侃侃而谈,道出了顺治五年他出生以后的诸多世间乱象——

正月,正当寿星出生之时,前明宗姓朱容藩自称监国于夔州,建立行宫,大封群臣;3月,大清和硕肃亲王豪格因谋逆罪被下狱而死;山东杨思海号称前明天启皇帝嗣子聚众造反;5月,天津民女张氏又自称前明天启帝之皇后,与同党王礼、张天保密制玉玺、令旗,聚众欲占京畿之地;8月,永历王朝由桂林迁回广东肇庆,声称北伐,声势浩大;11月,前明九江生员金志达率领万余人在鄱阳、彭泽之间高举反清大旗,进占池州、东流、建德等地……

听了老寿星细说顺治五年的乱象,戴衢亨惊得张大了嘴巴:作为状元宰相,他虽然被人称颂为“过目不忘”的能人,但是,对顺治五年发生的大事也不甚了了!这老爷子竟然能一口气和盘托出!戴衢亨再一次凝望着老寿星,觉得这个老爷子的的确确是一个奇人!在他的身上,一定还有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寿星故事

寿宴结束后,老寿星诚恳地挽留戴衢亨,戴衢亨也急于了解老寿星背后离奇的故事,两人一拍即合,便在客厅品茶聊天。戴衢亨与老寿星越谈越投缘,二人都觉得相见恨晚。

戴衢亨感叹:“老前辈经历大清五朝烟云,膝下现有六代子孙,虽身居川东乡野,然而世事洞明,人情练达,晚生自愧弗如也!今日有狂悖之处,万望海涵。”

老寿星不住地摇头:“中堂大人过誉,老朽实在汗颜!”

在攀谈时,戴衢亨才知道老寿星的大名叫祝煌。接着,在戴衢亨的一再恳求下,祝煌才向戴衢亨讲述了一段惊人的传奇故事。

大清顺治五年正月,明太祖朱元璋第六子楚王朱桢的后裔朱容藩,趁着群雄并起,天下大乱,在四川夔州起兵造反。朱容藩自封“监国”,妄图与大清顺治皇帝、南明永历皇帝三分天下。恰在这时,朱容藩的儿子出生了。他刚刚当上监国就喜得贵子,朱容藩高兴得不得了,以为是“天降祥瑞”,就按照明朝楚王的宗谱给儿子起名叫“朱宏祥”,希望儿子能帮助自己大展宏图,带来吉祥,让自己顺利当上皇帝。朱容藩接着把夔州临江的天字城改为“天子城”,他大封群臣,还煞有介事地把刚刚出生的朱宏祥封为“太子”。夔州城里呈现出一派花团锦簇、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可是好景不长,朱宏祥刚刚当上“太子”没几天,就迎来了灭顶之灾。南明永历皇帝派军攻打逆臣朱容藩,由于朱容藩平素荒淫无度、残暴异常,导致众叛亲离,手下军队一触即溃。朱容藩惶惶如丧家之犬,丢下老婆孩子,只身逃入深山一处茅屋中,很快被南明军队擒获斩杀。朱夫人抱着小宏祥,在一个“兵部侍郎”的帮助下,侥幸逃出已经陷入一片火海的夔州城。

朱宏祥母子逃离夔州城后,为躲避乱军追杀,遂改名埋姓,混入逃难的老百姓中。他们孤儿寡母风餐露宿,长期颠沛流离,最后流落到长寿县一带。长寿县不但山清水秀,而且民风淳朴,母子二人好不容易才在长寿县安顿下来。

长寿县是全国有名的长寿之地,就连长寿县的县名据说也是洪武爷亲自封的。朱宏祥在这里慢慢长大,长大后的他知道父亲朱容藩生前为人暴戾贪婪,兵败身死是咎由自取。年轻时他与人为善,韬光养晦。年长后他又看到清朝前期政治清明,民眾安乐,便随遇而安,忘情于山水之间,陶醉于耕读之乐。百岁之后,眼不花、耳不聋,仍能教书、下田,手脚不闲。时光如梭,倏忽之间,两轮古稀之年早已过去。

听到这里,戴衢亨睁大眼睛看着寿星祝老员外,疑惑地问:“啊呀,朱宏祥,祝煌,莫非那个‘太子就是您老人家?”

老寿星哈哈大笑着告诉戴衢亨,朱容藩的那个独生儿子正是自己。其实自己并不姓祝,而是姓朱,是正儿八经的前明皇室后裔!

戴衢亨望着祝煌老人唏嘘不已,他想不到眼前的老寿星竟然有着这样不平凡的经历。老寿星还告诉戴衢亨,最先发现自己前明宗室身份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他们戴家人,自己与戴家还有着一段不寻常的缘分!

祝戴奇缘

老寿星望着惊呆了的戴衢亨,缓缓站起身来,非常客气地邀请戴衢亨:“莲士大人,请随我来!”

戴衢亨完全陷入云里雾里,懵懵懂懂地跟随老寿星进了一间密室。密室里香烟缭绕,正中供奉着一方牌位,牌位上用隶书工工整整地写着“供奉恩师戴公讳玉庵先生之位”。戴衢亨好生疑惑:自己祖父的字不就是玉庵么?天哪,世上难道有这等机缘巧合的事儿?

寿星祝煌先丢下一脸迷茫的戴衢亨,转身虔诚地在牌位前上香,庄重地对着牌位行叩拜大礼。礼毕,才回头问戴衢亨:“中堂大人的尊祖父是否姓戴字玉庵?”

戴衢亨不住地点头:“玉庵先生正是晚生祖父。”

老寿星肯定地告诉戴衢亨:“尊祖父确系老朽的恩师!”

戴衢亨哪里肯相信?他的祖父生于康熙二十七年,比老寿星祝煌整整小了四十岁,他如何能成为老寿星的恩师?

老寿星祝煌拉戴衢亨坐下,满含深情地讲述了一段他与戴佩先生交往的离奇往事。

乾隆年间,楚、川、陕一带的白莲教密谋起事,教主秘密串联,发展教徒,声势浩大。事有凑巧,当年在夔州救出朱宏祥母子的那个“兵部侍郎”的后人,竟然当上了四川白莲教的教主。教主好不容易找到了朱宏祥,也就是后来改名埋姓的祝煌,想利用祝煌是前明宗室后裔的身份,拥他为“皇帝”。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挟天子以令诸侯,号令天下,一举推翻清朝。祝煌一听这天大的喜讯,心有所动,就准备设立香案,供奉白莲教诸神。但是事关重大,他想到父亲朱容藩的前车之鉴,想到他前半生所受的颠沛流离之苦,心里终归不踏实。

这一天,祝煌正在家中纠结跟随白莲教造反之事,忽有一位自称“大庾戴佩”的算命先生路过府前。祝煌曾听人说过,这位戴先生不但精通星卜之术,善断吉凶之事,而且言行忠信,导人向善,名气很大。他就急忙把戴先生请入府中,为自己占卜算命。

在询问了祝煌的生辰八字以后,戴佩先生掐指一算,滔滔不绝地对祝煌说:“祝员外生于戊子年,戊子乃水中之火,亦称神龙之火。神龙之火为六气中之君火,遇水则是贵重之格。祝老员外临水而居,已入贵格,入贵格则宜静不宜动,若能放下贪念,舍得私利,包容万物,定会广结善缘,福寿绵绵!”

听了算命先生的指点,祝煌如醍醐灌顶,佩服至极。他想要戴先生进一步为自己指点一二,就手书“祝煌”二字递给对方,要戴先生继续为自己测字,以卜吉凶。

算命先生扫了一眼祝煌,先说了一些祝煌有“龙凤之姿、大富大贵”之类的话,接着便手捧写着“祝煌”二字的纸条,突然环顾左右不再说话。祝煌连忙屏退家人。待室内只剩下他俩时,戴先生才盯着祝煌说:“‘祝者,与‘朱同音,‘煌者,火中之皇也,暗含员外五行中的‘神龙之火。另,‘煌字乃是‘宏祥二字音之反切也,恕我直言,莫非员外就是前明宗室楚王后裔朱宏祥先生乎?”

听到戴先生道破自己的身世,祝煌浑身冒出了冷汗。要知道,在当时天下纷纷攘攘的情势下,如果让清廷知晓自己特殊的身份,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呀!祝煌盯着算命先生半晌,说:“先生说的一点儿也不错,在下确实就是前明宗室后裔朱宏祥,请先生押解我至清廷请赏吧!”

不料戴佩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半晌才慢条斯理地说:“员外此言差矣,您把我戴佩看扁了!晚生岂是那种落井下石、见利忘义之徒?佛说,放下,便得自在。人生若善于放下,便是一種大智慧、大境界。人世间的混沌与开窍、超然与烦恼,生死之途、进退之间,差异就在乎两个字——放下。诚望员外好自为之!”

祝煌听了戴佩一番劝诫之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表示一定要拜戴先生为师。戴佩连忙扶起祝煌,连说:“岂敢、岂敢!”二人遂即成为莫逆之交。

后来,祝煌听从了戴佩的话,放下了皇帝梦,与白莲教彻底断绝了关系,安享后半生的天伦之乐。多年之后,听说戴佩先生英年早逝,祝煌就在自己的密室里设下恩师戴佩的灵位,祭祀不断。

尾 声

戴衢亨做梦也想不到祖父与老寿星祝煌之间,还有这等奇缘!老寿星拉住戴衢亨的手,意味深长地说:“尊祖父虽然一生漂泊落魄,但是他的儿孙辈竟然能‘一门四进士,叔侄两宰相,这绝非偶然,定是其终生为善积德所致!”说到这里,老寿星又向戴衢亨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其实,后来他得知,戴佩事先在一个白莲教教友那里就已经打听到祝煌前明宗室的身份!

听了这些话,戴衢亨惊得睁大了眼睛,问:“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为何不说破,反而把先祖父当恩师来祭拜呢?”

祝煌拉住戴佩的手哈哈大笑:“识破而不说破,这一招不就是尊祖父教给我的吗?虽然他在测字方面善意地蒙了我,但是他教我懂得‘放下,教会我如何做人,作为在下的恩师,他受老朽晨昏供奉,当之无愧!”

说到这里,老寿星反问已经惊呆了的戴衢亨:“敢问中堂大人,人生在世,所面临的种种诱惑,有超过当太子、当皇上的吗?”

戴衢亨不停地摇头。老寿星继续侃侃而谈:“是啊,如果一个人连这些诱惑都能够视若浮云,毅然放下,那么,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放下的呢?一百多年来,流离失所的愁苦,放下;贫穷潦倒的烦恼,放下;己不如人的怨怼,放下!放下,是一种超然,是一种解脱;放下,是一种‘舍得,有‘舍就必然有‘得!其实,人世间最难做到的就是这个‘放下,该放下时且放下!”

听到这里,戴衢亨不住地点头称是,深为自己的自负、狂傲而感到羞愧。他向老寿星深施一礼:“是呀,该放下时就放下!晚生领教了!”

最后,戴衢亨反过来又拜老寿星为师,与老寿星结成了忘年之交。二人诗联往来,相互酬答,成就了一段文曲星与老寿星的“双星会”佳话。

〔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民间文学》2017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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