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春花：企业家精神与中国经济发展

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陈春花教授作为改革开放后国内最早一批从事企业管理研究的本土学者，一路见证了中国企业的成长，并以其经典企业管理的实践案例，对企业家精神与社会创新间的联系进行了深入解析。

201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其中民营企业的发展，是中国逐渐脱去计划经济色彩、成长为一个生机蓬勃市场经济的关键。但问题是，在曾经“全国山河一片红”的国有经济中，民企一步步崛起、壮大的内在驱动力是什么？在技术驱动变革的新商业环境下，中国企业的出路在哪里？

在她看来，中国之所以能在改革开放40年来取得巨大成就，有政策、人口红利、资本积累、农村改革的推动，但最重要因素在于出现了企业家群体和“企业家经济”。加之互联网技术重构了整个商业系统，中国企业有机会与世界大企业站在同一历史机遇点上，中国企业更要有信心为世界呈现中国的解决方案。

改革开放背后的驱动力是什么

《检察风云》：德鲁克曾说“美国之所以能持续繁荣，甚至超越了所有经济学家对美国经济周期的预测，最根本原因在于美国出现了真正的‘企业家经济，一个经济史上最具深远意义和最鼓舞人心的事件”。“企业家经济”之于中国改革开放40年取得的巨大成就的意义是什么？

陈春花：中国之所以能在改革开放40年来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就，可从多个维度解读，包括政策、人口红利、资本的积累以及农村改革等，但我认为除了这些因素推动，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素，就是我们也同样出现了“企业家经济”。企业家经济的产生对应着一个全新人群的出现，他们在中国过去40年经济发展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个人群叫作企业家。

改革开放在这群人的驱动下，孕育出千千万万的企业和创造出不可估量的社会财富。所以最近40年以来，中国逐渐成为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商业的大国。这个事实背后，有一个逻辑即是我们真的有非常多的本土创新。改革开放进行了40年，前20年我们主要依靠引进，而后20年产生了非常多的自主创新。

《检察风云》：作为中国改革开放的见证者，您与企业家互动频繁，如何定义“企业家”群体？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哪些独特内核？

陈春花：确实。中国企业走过的路、中国企业的实践，足以让外界敬仰。我景仰企业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少财富，而是其能实实在在地把一个构想变成现实。他们不仅能看到社会的变化，更有足够意愿和能力去完成必要的工作。

那么什么才是真正的企业家？德鲁克的解释是，“企业家视变化为健康标准，他自己并不引发变化，而是在寻找变化，并且对其做出反应，把它视为机遇，并加以利用。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不是一个真正去引领变化的人，反而是不断地适应变化，实现价值创造过程的那个人。从这个意义上讲，企业家真正的创造是跟变化组合在一起的。当他能跟变化组合在一起时，就能产生更多价值，会为社会创造更多的财富。”

我认为企业家精神不是一个“自然的”，也不是“创造性的”事物，而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工作。总的来说，它包括以下五大内涵：

一是实践的创新。企业家精神的本质是创新，我们很多时候会谈非常多的是观念创新和理念创新，但如果从企业家精神角度来看创新的时候，首先要强调的它是一个实践的创新。二是一种基本的工作形态。你不能陷在经验里，也不能满足已取得的成就，它所有的工作都必须源于对创新的回答，一种常态。海尔为什么是一个极具创新精神的公司？海尔周云杰总裁开场就告诉大家，海尔不满足于曾经的成绩，所有的过去都不会太在意。这也是他们对过去40年改革开放的一种致敬。三是它一定是行动与结果的关系。有一句话叫：空谈误国。教导我们不是只去想，不是只去谈，还要必须去做、去落到实地，这一定是整个行动和结果之间的关系。四是它必须有一个专注和投入的过程。周云杰总裁在回顾海尔发展历程时，提到海尔聚焦在把一个行业打穿，把一个产品做成行业，把一个行业做到行业第一，之后才去拓展它所在的整个领域。目前，海尔在三个产品大类的白电当中，已经连续八年到十年做到了全球第一。海尔的例子，恰恰就印证了专注和投入就是创新要做的事情。五是使命感与责任感。我们都很清楚今天所拥有的使命和责任到底是什么，但当你不具备企业家精神的时候，是无法真正体现出责任感和使命感的。

中国企业家正在创造全新价值

《检察风云》：2017年4月《财富》杂志公布的全球500强排行榜中，中国有两家新的企业进入，其中一个是腾讯。榜单上虽然中国上榜公司仍以国企为主，但民企越来越多。他们贡献的智慧和方案已得到世界认可。如何看待改革开放进程中，中国企业的价值改变？站在历史新起點上，中国企业的最大机会在哪里？

陈春花：经过40年的风雨历练，中国企业和中国企业家来到了一个新的时代机遇点。之前40年，我们主要是跟随，在跟随过程中没有太多优势，没有足够人才积累和资本积累，没有办法同西方一流企业竞争。但如今我们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又很特殊的时间点，因为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使得我们今天的数据协同、人工智能等所有的生产力要素面临重新组合的机会，全球的整个商业系统都面临一个重构的机会。今天我们有了真正的机会可与世界的企业和企业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但这并非“弯道超车”，因为企业发展没有那么多弯道，我们就是追赶，追上了就有机会站到同一个新起点。

其中的最大机会，在于中国消费者对于中国品牌认知开始提升，依赖度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中国企业之前做得很辛苦，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中国消费者对中国品牌没有太多依赖和确信，也因为中国企业自身确实在微笑曲线上处于低端，无法在创新和应用当中产生最大的价值。

《检察风云》：广大企业家群体如何把握这一难得的历史机遇？

陈春花：机会来了，不是谁都能把握住，即便你是很有成就的企业家，未来机会也未必属于你，关键看你还能不能创新，创新是保持基业长青的最好方法。作为企业家，你必须时刻关注速度的变化，产品和企业的生命周期都变了。此外，你还必须理解数字化生存的概念，必须既解决当下的问题，又注重创新和未来的发展。

对于管理者来讲，必须认识到每个人面对的挑战将更加巨大，我们必须不断地学习再学习，并把这种东西视为一种机会并加以利用。同时也意味着组织和我们管理者要“向自己挑战”。你的经验是要拿掉的，因为如果你不愿意拿掉你的传统经验和习惯，它会成为你学习新知识的障碍，而不是一个帮助。

能否建立基于陌生人的信任是最大挑战

《检察风云》：日本最顶尖的企业很多是几十年，甚至半个世纪前就已经很成功了，而美国最顶尖的企业差不多每隔十几年就换一批。而今中国一些担忧的声音认为：随着这轮移动互联网巨头的全面出击，企业格局可能会像日本那样，在完成对发达经济体的追赶后日趋固化。您是否同意这种观点？

陈春花：讲美国、讲中国、讲日本，有一个前提条件要去研究一下就知道，它们三个都不可比。原因就是文化所形成的组织模式。

日本企业其实是商社模式，就是财团。商社、财团模式，它几十年都会是稳定的，就像它之前是幕府，后来转向商业的时候就是商社。这个商社非常庞大，而且有极高的忠诚度，他们有武士道精神，形成的一个问题就是非常固化。几十年来，就是那几大商社、那几大集团。这是日本的特点，它的文化特征就是这样。

美国的组织文化特征实际上是基于契约，那就可以很好地解决陌生人的信任关系。所以，你会看到美国所谓金融体系、资本市场这种大型、超大型的企业组织，哪怕多么陌生的人，只要按照法律签订契约，都是可履行的。这就等于它的企业可以不断地创新、不断发展。因为这种创新，因为这种竞争，它的变化也很大，不会那么固化。

再回看中国，中国的文化是什么？中国其实一直是家文化，也就是最擅长建立非陌生人的信任，必须是熟人才能建立信任。由此看来，中国企业未来将要面对的一个挑战就是，能否建立基于陌生人的信任——这是一个能够改变的因素。如果能建立，我相信中国企业就会有很大突破。

文：青青 编辑：薛华 icexue032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