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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饮:内省的风雅

2018-08-21吴靖

书屋 2018年8期
关键词:品茶饮茶茶叶

吴靖

毋庸置疑,茶文化在中国文化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和意义。对于中国人的生活世界而言,茶及其形成之文化——无论是形而下,抑或形而上——所产生的影响都极为深远。清人王灿有诗云:“琴棋书画诗酒花,当年件件不离它。而今事事都变更,柴米油盐酱醋茶。”前者代表精神生活,为雅事;后者意指物质生活,是俗务。后者乃前者之基础,前者是后者之升华。而这其中,唯一能跨越两者之间的只有茶。因为它不仅充分融入了百姓的日常生活,成为所谓的“开门七件事”之一,更重要的是,它还进入了百姓尤其是文人士大夫的精神世界,逐渐发展出一种“茶道”文化,虽在元代以后逐渐衰落,但其道其术早已远播东南亚,尤以东邻日本为盛,作为东方文化之代表在世界范围内影响巨甚。茶者,性收敛,味淡远,宜独品,聚神思,故曰“内省的风雅”。饮茶,小可养生,中可怡情,大可修性,小大之间,方聚白丁鸿儒,自有气象万千。

养生

茶文化的基石是养生,这一传统已经延续了两千多年。约成书于汉代的《神农本草经》有言:“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而解。”在唐代之前,“荼”就是“茶”,直到唐玄宗时,才成了我们今日所见的“茶”字。由《本草经》可知,茶最早的功能就是药用,正如鲁迅先生在《南腔北调集·经验》中所言:“大约古人一有病,最初只好这样尝一点,那样尝一点,吃了毒的就死,吃了不相干的就无效,有的竟吃到了对症的就好起来,于是知道这是对于某一种病痛的药,这样地积累下去,乃有草创的记录,后来渐成为庞大的书。”

之后,多种医学著作都提及了茶的药用价值。南朝齐梁时大医家陶弘景曾撰《名医别录》一书,有云:“茗茶轻身换骨,昔丹丘子黄山君服之。”另外,曾有人假托神农氏之名,撰有《神农食经》一书,其中记载“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悦志”;“茶疗鼻祖”陈藏器所撰《本草拾遗》中更是径称“诸药为各病之药,茶为万病之药”。随后,中国茶文化史上最伟大的著作横空出世,它便是唐代陆羽所撰写的《茶经》。在这部划时代的巨著中,陆羽首次将五行理论融入茶道,直取茶之本源。《茶经》一书开篇即称茶是我国“南方”之“嘉木”,点出茶属五行之木,陆羽认为,只有五行并举,才是茶中上品。由此,他将五行理念融入其所独创的煎茶技艺:煎茶用的风炉,属金;炉立于土之上,属土;炉中沸水,属水;炉下木炭,属木;用炭生火,属火。此五行相生相克,阴阳调和,从而达到茶“祛百疾”的养生目的。

另外,现代科学研究表明,茶叶中含多酚类物质,是茶叶具有药理作用和保健功效的基础,茶多酚药理作用包括抗氧化、抗炎、抗肿瘤、抗辐射、抗高血脂、延缓衰老等。同时,茶叶不同,功效也各异,红茶暖胃护心,绿茶降火防癌,清茶润燥减肥,黑茶御寒降脂,白茶抑菌抗辐射,等等。可以说,茶叶从一种药用植物,发展到一种饮品,再发展到具有养生价值的文化附着物,其本身的药用价值和保健功效是必不可少的。

正因为茶叶有着突出的养生价值,中国人一直相信饮茶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据北宋钱易所撰唐五代笔记《南部新书》记载:“大中三年,东都进一僧,年一百二十岁。宣皇问:‘服何药而至此?僧对曰:‘臣少也贱,素不知药性,本好茶,至处惟茶是求。或出,亦日遇百余碗;如常日,亦不下四五十碗。”事实上,这个答案并非偶然。在长江以南的各名山禅寺、佛门圣地,僧人、道士大多种茶、制茶、饮茶,其中不乏高寿之人,其长寿原因与长期饮茶应不无关系。因此,在中国的寿文化传统中,有着“喜寿”(七十七岁)、“伞寿”(八十岁)、“米寿”(八十八岁)、“白寿”(九十九岁)、“茶寿”(一百零八岁)的说法,其中“茶寿”代表着中国寿文化的最高境界。

怡情

在早期阶段,中国人利用茶叶时主要是药用、食用、饮用——基本上没有脱离生煮羹饮的形式,我们可以称之为粗放式的煮饮,这一阶段大约持续到南北朝时期。唐朝前后,对茶的利用日趋复杂和讲究,陆羽撰写的《茶经》对茶叶的生产和消费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其中所提出的“煎茶法”技艺,是茶饮史上的一次飞跃,是由茶的粗放煮饮向慢煎细品方向转变的标志。

与此同时,随着安史之乱后全国经济重心由北向南的转移,茶叶种植业迅猛发展,茶叶生产逐渐形成了商品化、区域化和专业化的格局,“贡茶制度”得以在唐代中叶建立起来。封建统治者把各地有名的茶叶列为贡品,在客观上促进了茶叶生产和制作技术的提高,品饮也有了不同程度的创新,形成了唐宋时期著名的“斗茶”之风和“分茶”之戏,艺术化的茶饮之风广为流布。北宋苏东坡的《詠茶诗》、范仲淹的《斗茶诗》、南宋刘松年和元代赵孟頫的《斗茶图》等,都反映出饮茶已远不止于物质层面的消费,它还是一种文化艺术活动。如果说唐代饮茶偏重技艺,宋代则更重情趣,更追求艺术上的自我表现。

待到明清时期,品茶已经成为一项专门的审美活动。茶的品饮成为一种审美享受,从品茶环境到品茶者的修养,都有特别的要求。例如,明代冯可宾撰写《岕茶笺》一文,明确提出了品茶的“十三宜”和“七禁忌”:所谓“茶宜”是指“无事、佳客、幽坐、吟咏、挥翰、倘佯、睡起、宿醒、清供、精舍、会心、鉴赏、文懂”。其禁则如“不如法、恶具、主客不韵、冠裳苛礼、荤肴杂陈、忙冗、壁间案头多恶趣”。这些要求远远超出了解渴乃至养生的范畴,进入了美学趣味和鉴赏的领域,这奠定了中国茶文化鲜明的怡情旨趣。

同时,明清时期的饮茶方式由煮饮、煎饮发展到冲饮、泡饮,时人非常注重茶叶的味和香。明末散文家张岱《陶庵梦忆》中有一篇奇文《闵老子茶》,记载了他与茶界高人闵汶水以茶定交的传奇故事,面对闵汶水的故意误导,张岱从啜饮中一一道出茶的产地、水源和采摘时节,令这位“高蹈不群之士”(董其昌语)啧啧称奇,最后,“汶水大笑曰:‘予年七十,精赏鉴者,无客比。遂定交”。颇有俞伯牙、钟子期高山流水之致。又如,清代才子袁枚在《随园食单》中专列“茶酒单”,其中对瀹茶时嗅香、试味的过程的记述充满雅趣,尤其是“此中消息,间不容发也”九字,分明透着文人的执拗与孤持。

时至今日,文人雅士依然钟情于茶之品鉴,散文家余秋雨在《极端之美》一书中谈及了对绿茶的精微之感:“一杯上好的绿茶,能把漫山遍野的浩荡清香递送到唇齿之间,喝上一口,有一点草木的微涩,更多的却是一种只属于春天的芬芳,新鲜的可以让你听到山峦白云间燕雀的鸣叫。”与张宗子的谨严、袁子才的执拗不同,余秋雨在字里行间多了一份从容与淡远,一时间,嗅觉、味觉、听觉打成一片,在一种绝妙的通感的心领神会中,似乎更接近茶饮的真谛了。

修性

如果说品茶有三重境界的话,那么第一境界是养生(身体层面),第二境界是怡情(审美层面),第三境界则是修性(心性层面)。正所谓“茶品如人品,茶德似人德”,故而茶又被称为“饮中君子”。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一语道出了内省对于君子人格养成的重要性。品茶——由茶叶、茶具、茶道等所构成的整体——正好营造了这样一种适合自我省思的绝佳场域,喝茶时的气氛绝不能如酒宴般喧闹,而是强调宁静和幽雅,让人在一天的忙碌后逐渐去除内心的浮躁,在淡淡茶香与幽幽妙境中细品慢察,进而神通八方,思接千里,观照世事,品味人生。

茶者,古作“荼”字,本义苦菜,其味苦,经霜后味转甜,故有“其甘如荠”、“堇荼如饴”。品茶,入口微苦,饮下之后,渐次生出一股甘甜之味,是为“苦后回甘”,这正是人生所要修炼的境界。毛泽东主席将奇书《菜根谭》总结为一句话:“嚼得菜根者,百事可做。”正所谓“性定菜根香”,品茶也好,嚼菜根也罢,归根到底都是磨砺和修炼心性,知止守静。《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故而君子之道与品茶之道,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实则一也。

纵观中国历史,对茶文化影响最深远的并非儒家,亦非道家,而是佛家。可以说,茶能发展成为一种普遍性的饮料,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佛教。南北朝至隋唐时期,一面佛教大行其道,一面产茶迅猛发展,这并非历史的巧合。茶叶的初期发展与诸山庙寺普遍种茶是分不开的。众所周知,南方古刹宝寺大多建于名山之上,江南名山的地理位置、气候特征及自然生态环境又大都适宜种茶,许多名茶最早就是寺庙茶或由此发展而来,如唐朝号称第一的蒙顶茶,即传为西汉时甘露普慧禅师吴理真亲手所植的“仙茶”制成;江西名茶“庐山云雾”则始于东晋名僧慧远。另有如湖北玉泉寺、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杭州灵隐寺与龙井寺等等,均是名山名茶互相促进、相得益彰。

唐代饮茶之风與禅宗之道并盛,正由于茶道与佛法有内在的相通,两者才相互促进,相得益彰。禅宗强调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南禅一脉更是讲究顿悟,类似于写意简约的水墨画,强调留白提空,讲求韵外之致,这与品茶时专注于体会茶的味外之味有异曲同工之妙。细而言之,佛教有所谓“茶之三德”:一是坐禅通夜不眠;二是满腹时能助消化、轻神气;三是为“不发”(抑制性欲和平心静气)之药物。显然,茶是坐禅修行的理想饮料,有利于达到佛教“戒、定、慧”的修行之法。戒,即培养良好的行为习惯,如不饮酒,不非时食(过午不食),戒荤吃素等;定即通过禅定之法,使内心处于平静、专一的状态;慧,即培育智慧来观照五蕴,以抵御贪嗔痴,从而断除烦恼、脱离一切苦。由是观之,“茶之三德”与“佛之三学”相契无间,这便是“茶禅一味”的根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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