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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针一线一世界

2018-08-20彭立昭

北广人物 2018年25期
关键词:绣品手艺刺绣

彭立昭

听一曲古琴,品一杯香茶,欣赏电视荧屏上的传统“京绣”服饰时,其奢豪之美,摄人心魄。那是大自然的馈赠与人类智慧的结晶,不仅给我们启示: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化之根,更会遥想到那些制作这些服饰的能工巧匠。

2018年3月8日下午一点半,我们一行专程来到北京房山区琉璃河地区,拜访了一门绝技在身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京绣传承人刘秀花。刘秀花是京绣艺人“蝴蝶宁”——宁国玺的嫡传弟子。22岁的她便跟随公爹宁国玺学京绣,精通绒活、金活技法,如今已成为京绣手艺的大师级人物。

初春的北京,暖阳洒向大地,扑入眼帘的是广袤的田园、蜿蜒的河流和高端的电子商务城,这片土地曾在3000年前是西周燕国都城遗址,神秘感顿生。

在刘李店村入口处,坐落着一栋格调清新的小院——“北京云龙京绣艺术中心”。院门口悬挂着一副对联“京韵龙飞千秋传,绣艺凤舞百姓家”,更添一抹初春的亮色。透过玻璃窗户,便能看见屋子里几位正在忙着刺绣的人。绣架前的女子安靜柔美,沉浸在飞针走线的世界中。

刘秀花带领我们参观了她的刺绣工作室,展示了刺绣流程及工艺。在她的眼里,京绣是一个难以释怀的情结。刺绣工作室里,满眼所见的是一个琳琅满目的艺术世界。面对一幅幅形神兼具、呼之欲出的精品,大家不由得发出由衷的称赞。欣赏着一件件具有奢豪之美的京绣作品,那真是视觉上的饕餮盛宴,既让心灵充盈着久违的温润和感动,也让人忘记了时光的流逝。毫无疑问,这里也藏着一种深沉的美。

京绣是一门精细的艺术,是除了需要有艺术的悟性,对刺绣的爱好,更需要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和耐心,这是“匠心”的体现,传承也是为了不让美好遗失。难得可贵的是,几十年来,刘秀花的美好时光都在针与线的交织中度过——“守艺”,-一“传艺”——“兴艺”。也正是由于她多年的努力和坚守,使得她钟情的这门京绣手艺得以传承,并培养了不少接班人。传承基地“北京云龙京绣艺术中心”也不知经历了几番风雨,但令她欣慰的是,从1979年开始收第一批徒弟至今,已培养出了100多名京绣手艺的高徒。这些年来,她获奖无数,2005年,在“双学双比”的活动中,被评为北京市“巧娘先进个人”;2007年她被评为北京市“三八红旗手”……2008年,由阿曼、科威特、苏丹等7个国家的使节夫人组成的旅游观光团,在全国妇联陪同下,来到了她这个别致的“巧娘工作室”参观,令在场的参观者对咱们中国民间艺术赞叹不已,还互赠了礼物。2010年,刘秀花还被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授予“全国城乡妇女岗位建功先进个人”荣誉称号。

美丽端庄的刘秀花学刺绣手艺时不过十来岁,22岁始才正式接触“京绣”,绣花针至今伴随她47年了。当年的美丽少女如今已历练成了一位京绣手艺大师,她创作的《九州同庆》《龙凤呈祥》等优秀作品,在京绣技艺领域里具有代表性和较大的影响力。

择一事,终一生,一针一线一世界。一个农家姑娘,从一个京绣的爱好者,到如今的京绣传承人,刘秀花向记者讲述了京绣那些鲜为人知的传承故事,以及她作为京绣传承人的不平凡的“京绣生活”——绣出来的坚韧之美。

被誉为“针尖卜的宫廷艺术”

京绣,是一门怎样的刺绣工艺?什么是京绣的传统?

众所周知,中国素以“丝绸之国”闻名世界,中国南部广大地区自古以来产有蚕丝,促进了刺绣、织锦工艺的发展。中国刺绣有着悠久的历史,简简单单的一根银针、几缕丝线就能在丝绸上勾画大干世界、再现干娇百媚。李白诗“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白居易诗“红楼富家女,金缕刺罗襦”等,都是对于刺绣的咏颂。记得《中国丝绸史》的作者沈从文先生,曾经在80多岁时,去湖北看战国墓的出土丝织刺绣时,80岁的老人竟颤巍巍地跪下了……

北京地区从燕国至隋唐、辽、金、元代都极为重视桑蚕业的发展,为丝织刺绣工艺的发展提供了充足的物质基础。辽金时刺绣业进入高峰,元代将金银线用于刺绣。“京绣”是在明清时期,在北京民间刺绣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地方绣,叉称“官绣”,以刺绣服饰、生活用品为主,尤其以绣制戏装最为著名。由于地处皇都,京绣受到宫廷绣精工之风的影响,加上继承与改进各地刺绣工艺,特别是顾绣与苏绣,终于形成了京绣结构严谨丰满、装饰华丽、规矩工整的特点。这段介绍“京绣”的文字,是记者前不久在北京工艺美术馆里见到的。

京绣的历史可追溯到唐代。《契丹国志》有记载,燕京专设“绣院”,“锦绣组绮、精绝天下”,而“宫廷绣”就是因辽在燕京设立绣院而诞生的,主要是为供奉宫廷、帝王、侯爵服饰之用,要求针法的密度、力度完全均衡,所以京绣是专属于男人的工作。自元朝定都北京后,“两万七干户”手工匠人归入所谓24衙门,包括碾玉、销金、掐丝、牙雕、刺绣等。最好的绣工都集合在北京,京绣就集中了全国各地刺绣的精华,融合了全国各种优秀绣工的技艺,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缩影。

明代以后,宫廷绣的针法、技艺、用工、用料、纹样图式等特点更加鲜明,刺绣人员日趋扩大。到了清代,刺绣受到皇家重视,清宫中特设“绣花局”,风格独特,钇扬海内外。在《饮定大清会典事例》中,这门流传了200多年的手艺和景泰蓝、牙雕等一起,并列“燕京八绝”,它集各种名绣于大成,属于顶级刺绣,是针尖上的奢侈品,被誉为“针尖上的宫廷艺术”。

清朝灭亡后,“绣花局”解散,绣工纷纷自立门户,大多在前门外西湖营开“绣坊”,有名的德源兴、德信成、鸿兴德等20余家,形成了“刺绣一条街”。在民国时期初期,京绣以个体作坊的形式生存过一阵子,曾一度辉煌。但由于社会动荡不安,特别是日寇占据北京,京绣产业从此一蹶不振。

1949年后,京绣买卖公私合霄,刺绣从作坊搬进了工厂,曾为国家挣外汇,创造了一个个奇迹。世事变迁,几度沧桑,京绣叉多在“文革”时期受到冲击。直到改革开放后,京绣作为中国刺绣独具一格的品种再度走上辉煌。2014年11月11日,京绣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据《北京地方志·人民生活志》),京绣的传承和发展越来越受到国家和社会的重视。今天,在故宫博物院、北京艺术博物馆等都收藏有大量珍贵的京绣作品,具有很高的欣赏和收藏价值,显示着京绣灿烂的历史文化价值。

“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这是齐白石先生的名甸,而京绣也是如此地在似与不似之间。京绣是专门为帝王亲贵服务的皇家刺绣,它源于生活,却比生活更高一个境界,完美、饱满的绣艺,永远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和审美效果。

据悉,当前京绣传承人均集中于北京地区,人数在10位以下。这让我们想起陈之藩先生在《劍河倒影》里的一句话:很多很多的时间,才能形成一点点的历史;很多很多的历史,才能产生一点点文化;很多很多的文化,才能培养一点点传统;很多很多的传统才能造就一个国家特有文明。不忘来路,才能更好地走向远方,故京绣面临着保护和发展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一幅龙图手工8个人得绣上500多天

第一眼见到刘秀花,不太相信她已经是一位67岁的人了,她的手看上去依然显得细润而光滑。她身着一袭绣花样儿的唐装,庄正娴雅、耳聪目明、腰板挺直,抖擞着一身的精气神儿。

进了门,刘师傅和她的老伴就热情地张罗着给我们沏茶,一室的茶香氤氲而开。工作室是两间相通的套间,犀里挂满了绣品,有鲜亮的龙袍、素朴淡雅的梅兰竹菊等。不论是动物、人物还是花草都栩栩如生,像是要穿花度柳而去,古意盎然。另一间屋子则挂满了有关京绣中心的宣传照片,像一个袖珍博物馆。一面靠墙的柜子里装满了奖品和荣誉证书。

屋子的窗台下支着几个绣架,两名绣娘正埋头全神贯注地绣着一朵巴掌大的牡丹图案。只见绣娘左手中指挑,右手拇指按,手里的针如同飞一般的上下穿梭。

为什么眼前的牡丹花的颜色超出了生活中的颜色?而且同类的颜色又有不同的变化,富贵的效果显得特别明显。刘师傅笑着说,“牡丹一株中可安排不同的花色是坊间风格,宫廷绣是不允许的,他们有专用的色彩。所谓三杈九顶就是说牡丹虽不是三针对生,但分枝力很强,先留三个主枝,再在每个主枝上留三个分枝,这样三个主枝就叫三杈,九个分枝就叫九顶。京绣特别强调这一点。整个一丛的构图必须饱满,花与花之间的顾盼做出呼应,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所以我反复强调,‘图必有意,纹必吉祥。”

记者了解到,几位绣女绣的牡丹花已花费了半个月的时间,绣了差不多上万针呢。原来,一个巴掌大的花朵,绣娘需要绣上万针!

刘师傅也拿起了绣针,那细细的针脚在一点点地描绘着、积蓄着、浸染着,而每一针、每一根丝线的穿插都在她手腕回转的刹那间成就底板背景上一道细腻而明亮的光泽,很快就成了一朵美丽的牡丹花。其一招一式,蕴涵无穷的变幻与内功,足见她的功力没有受到岁月和年龄的影响。

刘师傅一边低头绣一边介绍,要做一件上好的绣品,共需十几道工序,绣只是京绣中的工序之一。京绣的前期准备工作更为讲究,拓版——漏粉—一劈丝——配色——搭绷子——构思,每一道工序严密且十分考究。

刘师傅介绍,由于历史文化的悠久和特殊的地理环境,京绣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形态,尽管它盛行于“天子脚下”的京城,是“皇城”里的一绝,但作为一种属于顶级刺绣,无论是从选材用料、针工绣法,还是配色和题材构图,京绣的技法都很独特。另外,京绣造型稳重,设色典雅,雍容华贵,颇具宫廷气息,所以不同于江南绣种的清秀婉约。除此之外,京绣图案题材中还有一项绝无仅有的特殊设计——即帝王的服饰图案及官服补子上的纹饰。

“每道工序均由手工制作,不能有半点马虎,也来不得半点懈怠。”她说。

那么,最能体现工序繁复的是什么呢?她说,“是做龙袍。我公爹在宫廷里给皇上绣龙袍,从设计、绘图、刷版、挣布、刺绣到精修,都是祖传的。按照祖上留下的龙袍老样,必须使用以黄金、白银锤箔捻成的金、银线,针法有绣有盘,一件龙袍制作下来,8个人也得绣上500多天。”

“京绣的最大特点是绣线配色鲜艳,其色彩与瓷器中的粉彩、珐琅色相近。京绣用的面料是绸缎,绣线以蚕丝所制成的绒线外,还以黄金、白银锤箔,捻成的金、银线,颜色多达几百种。‘黑为玄,黄为权,红为喜,蓝为贵吧,要用什么样的绸缎,绒线和金丝该怎么搭配,甚至每种颜色都有讲究。针法也有一百多种,绣出来的东西要想有立体感,就得不断变换线的颜色和种类……”

刘秀花师傅指着墙壁上挂的“补子”——龙袍上的金龙说:“金龙象征皇权,为了突出主题,在针法和材料上也最大程度地加以强化,除了眼、角、鬃发、爪尖、脊骨使用丝线外,其他部分都使用纯金丝线,并以叠编的针法绣制,这样绣出来的龙才金光闪闪,有浮雕感,立体感也很强。”

刘师傅见我用手厶摸着“金龙”的爪子,高兴地说:“这爪子或者鳞片都需要手工盘,龙鳞更要分别朝不同方向盘。要达到一定的技术,才能盘得圆是圆、角是角。其他的刺绣手法应该很难达到这种视觉效果。”

窗外,阳光晒进绣房,分外明亮。我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着金龙绣品,顺着光线欣赏,发现它有着丰富的层次感,金光闪闪,美不胜收,就像一条穿梭在云间的真龙一样,可见做工之精细。不免如此赞叹:这世上,竟还有这么不可言喻的美好!

她的公爹“蝴蝶宁”曾享誉京城,手艺十分精湛

一提起刺绣,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江南婉约的女子、烟雨婆娑的小巷、绣娘细如凝脂的手指、精美绝伦的绣品。而一说到男人也会刺绣,并且刺绣技艺了得,大家肯定吃惊不小。刘秀花师傅说,其实京绣这门手艺,自祖上起就是传男不传女,以前的宫廷“绣娘”都是男的。因为过去皇帝的龙袍是不允许女人绣的,必须由男绣工完成,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龙袍的阳刚之气。据悉,京绣历来出男工巧匠,因为供奉宫廷且尚大气庄严,对技工的技艺、心性、体力的要求均不同寻常绣种。

刘秀花的公爹宁国玺大师曾享誉京城,手艺十分精湛,绣活有“精气神”,真正达到了神形兼备的境界,人送他雅号——“蝴蝶宁”。“我公爹的太爷爷,我公爹都是清朝绣花局技工的后人,都曾在清朝皇宫为皇上绣过龙袍。我公爹13岁便跟着从清朝造办处绣花局出来的黄老师傅学艺,勤奋好学,不到三年就学了一手好针绣。”她补充介绍道,“那位黄师傅是一位侍奉皇室的京绣高手,曾在西湖霄开办绣坊。公爹于I938年正式拜黄师傅为师。因聪明好学、习艺刻苦、为人忠厚,后被黄师傅收为义子,传承京绣‘金活技法。学成后,公爹叉经义父引见。拜另外一位杨师傅为师,又学习了‘绒活,等于他一人就这样才把京绣的金活和绒活这两项手艺全部学到手,并融会贯通了金绣、绒绣两门技法,最终京绣技法炉火纯青。”

据刘师傅介绍,过去学传统京绣是从娃娃抓起的,挑选的是四五岁的小男孩,那么小的孩子本来就顽皮淘气该如何培养?首先磨性子。怎么磨?第一年,不教技术,而是安排他们去照顾刚满月的婴儿,要他们像奶妈一样日夜陪伴婴儿,哄得婴儿不哭不闹才算把性格磨柔了。经此历练,第二年才正式学刺绣。通过5至10年的刻苦学习,才能磨一剑。还有,与其他绣种不同的是,学徒学京绣还得从学习中国传统文化入手,会书画艺术,以及中国的传统设计构图等学问,然后方能学习京绣刺绣的针法,讲究的是“慢工细活”。况且还跟季节的变化有关系,严寒酷暑、潮湿阴暗时是不可刺绣的,要挑拣晴朗明亮、天气宜人、心境舒朗时方能动针……

京绣有哪些讲究?刘秀花师傅说,八个字:平、光、齐、韵、和、顺、细、密。京绣的针法主要的有平针绣、盘金绣、拉锁子,打籽绣,三蓝绣等。用金银线绣出的龙、凤等图案又叫“盘金”,在中国绣品中独一无一,尽显皇族气派,充分体现了富贵精美的宫廷审美艺术。在京绣中,大量使用金、银、珍珠、孔雀羽毛等名贵材料,但也正因原料太贵,限制了设计师的发挥,一切必须按规矩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重技术不重创造,章法严谨,却也不免程式化。这对绣工的耐心与技术提出了极高的要求。

“我公爹曾参加过开国大典。有一次,我们一家人陪同公爹去天安门广场参观,公爹兴奋地跟我们说,新中国成立时,他就站在金水桥西边那一带参加开国大典,感到无上光荣。因为那时他被邀请去参与了刺绣人民代表衣服上所佩戴的国徽图案。1955年,公爹还接受了将帅服装军衔的刺绣工作。听我公爹讲,当年为了绣将帅服装军衔,国家专门去苏州请了20多位苏绣大师来京,但后来还是觉得应该由京绣大师用京绣的‘金活技法来完成最为合适,一匠倾城啊。所以公爹和他的几位师傅、师兄弟共同完成了这项无上光荣的任务。”

“我公爹也经历了京绣的辉煌期。上个世纪50年代初,尽管老物件最不值钱,但国家出口创汇却是一个高峰时期,那时候国营刺绣厂很红火。公爹他们更加精益求精,坚持过去的传统,即便一件巴掌大的饰物,他也要绣上10多天;一件中式敝衣,则需要日日赶工,绣上大半年;而且,为了避免不同的人力道不同,保证针脚疏密一致,一件绣品必须一个人完成。那些该用珍珠、珊瑚、孔雀羽的地方,他从来都真材实料,丝毫不偷工减料。那时候,公爹还培养出了一批出色的绣工。不过‘文革后,市场不景气,很多绣工都改行了。所以公爹便隐退回乡,将一生积累的手艺倾囊给了我,授课非常严谨,每天都在念叨‘图必有意,纹必吉祥这些老规矩,直至他安然离世……”她的话语里包含着另一位京绣大师的殷切期待。

“心传胜于技法”,润物无声

刘秀花的祖籍河北涿州。她说:“我对京绣的热爱,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我们村里有人做刺绣这个活。小时候,我姥姥的母亲那一辈起几代女子都爱刺绣,做针线活,个个练就了一手绝活,是1里八乡有名的巧媳妇。那么我也就最早地接受了绣品。那时候,家里大人孩子穿的衣服、鞋子,戴的帽子都是姥姥、母亲她们自己动手,而且还帮助亲戚朋友们做,谁家娶媳妇,都求她们做嫁衣。”小小年纪的她,经常为姥姥她们感到自豪,热爱刺绣的种子不知不觉间便已种卜,“润物无声”。

“一出生起,不论是吃饭、睡觉还是玩耍,周围都摆放着各种绣完的和正在绣的布片成衣还有针头线脑、绣花绷子等刺绣工具……”那些绣品每一件都惟妙惟肖,让她印象深刻。“做姑娘的时候,我就会一些刺绣活,比如绣些布头儿、被面儿等小玩意儿,积累了些经验。”

22岁那年,刘秀花听从父亲的安排,从涿州嫁到了刘李店村的宁家。那时,夫妻两个恩爱幸福,琴瑟相和,赢得了很多人的羡慕。

“现在一想,一切都是缘分吧。我父亲跟我公爹是朋友,他们很早就认识,所以即使我结婚之前没见过我未来的丈夫,但婚姻大事还是听从了父亲的安排。现在想想,也许当年父亲就觉得我一生就是干这一行的。女孩子得有一技之长谋生才好,这话父亲常对我念叨,是父亲给我的未来谋了个出路。人活在世上就几十年,一定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否则就没机会了。”

那么结婚时,婆家是否赠送了绣品礼物?她笑了笑,“那倒没有。倒是我從娘家带来了一件绣品小猫,这件绣品是我做姑娘时绣的。”说着,她从柜子里拿出了那件绣品。几十年了,绣品上的那只小猫依然生动活泼。她说,“小喵咪其实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的绣品,起先,手不听使唤,小手指常被扎破,然而我胆大,照做不误。有一次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佩戴的这件小猫绣品被公爹看到了,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对我带有一种欣赏和赞许。他问,‘绣几年了?我说,‘打小就会。当时,拥有一手绝活的公爹正为找不到传人发愁呢,也正想成立一个小作坊,采用口传心授的方法培养一批绣娘,迫切的心愿就是往下传。他觉得我基础好,有天赋,且爱绣活,便决定将全部手艺传给我。”

拜公爹为师傅时,是否举行了拜师仪式?她笑了笑,说,“那倒没有。但我们开了一个家庭会议,公爹在饭桌上说了这件事。公爹说京绣讲究的是贵气,耀眼与绚烂,因为男性精力充沛,气长眼神好,所以过去绣工都是男的,技艺传男不传女。但是他说,只要努力跟他学习这门手艺,必能有大威,所以他要求全家人照顾我,让我平时少干些家务活,好用心学京绣。”谁承想到,从小当兴趣培养的京绣艺术,却这样成了刘秀花一生安身立命之本,也在日后成为了她获得了诸多荣誉之所在。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那么,最早公爹教她的方式如何?她说,就是“心传胜于技法”。从那以后,她每天都绣,一般从早上六点学到晚上六点,一坐就是十几个小时。“既然接手了这门手艺,我就要尽力学精并将它学会并传下去……”她说。

越沉越深,对京绣的知晓与珍爱也越多

学京绣,不应该只学绣工技艺,更要培养艺术素养和设计的能力。正如庄子《养生主》所述庖丁,“以心神的运用”来操刀,艺术是相通的,中国书法和绘画中大写意的用笔所强凋的笔墨神韵、乐曲演奏中的感觉均同此理。

“更为难得的是,打破了学京不学绒、学绒不学京这规矩,公爹把两项手艺都传给了我。”刘秀花的话语里满是感恩之情。

按照老规矩,三年是学徒期。有了公爹开小灶,加上自己的刺绣天赋和刻苦,刘秀花一年多就出师了。出师以后,刘秀花便开始了更加自如的京绣创作,仿佛更换了一款超快的CPU。因为得到了公爹的真传,手艺自然不俗。

当被问到学艺的过程中遇到的辛苦时,她仿佛全部看淡了。她说:“公爹走后,我就守着公爹留给我的手艺和做人的道理,本分地过活。”

“文革”时,“取缔小商小贩”的厄运也降临到了她的头上,只好忍痛放下绣花针,被迫去地里干农活,像别的人一样靠劳动挣工分,只有晚上才能干点绣花活。上世纪80年代初,政府大力扶植传统手艺,北京工艺美术空前繁荣。资料显示,北京近三十名老艺人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改革开放春风的到来,也再手次让她看到新的希望。她把握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重操旧业,甩开膀子干了起来。就这样,她在京绣中越沉越深,对它的知晓与珍爱也越多。

“那时,我多次跑浙江义乌,每次拿去的绣品现场交易,销售一卒。但我发现,市场上流行起了假冒的京绣。通常是用普通作料绣上图案,再扔到染缸里,浸上花花绿绿的颜色,京绣的传统工艺,完全被抛弃了。我感到非常心痛。尽管需求有限,做的绣品叉卖不出去,收入低微,但我一直没有放弃公爹传给我的手艺,实在是舍不得这门手艺。”那时,不只是京绣,燕京八绝都面临急剧的萎缩,工厂倒闭、效益下滑、人才断档、手艺失传。

“直到现在,我对自己的要求还是那样,无论科技如何发展,京绣一定要纯手工打造,要坚持着过去的传统。因为不能丢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她说。

踏遍冰雪始见春。那么,等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又是什么时候呢?她说,“难归难,但总有办法。”

2003年,政府在唤醒非遗保护意识、普及非遗知识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趁着这股东风,刘绣花除了制作绣袍等高档艺术品外,也根据市场需求向生活化创新转变,把京绣元素运用于现代服饰上。看来,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创造,一个时代有一个时的代艺术!此话不假。每一个时代的创造都产生新的技术与新的价值;每一个时代的艺术都有鲜明新颖的形式、丰富的审美思想和人文精神。“笼天地于网内,联万物于网端”,所以现在的市场早已不再受销售半径局限,原来离开人缘、地缘就难以生存的状况也改变了。她也坦言,焕新传统,创造新生态、焕发新生机也是未来要走的一条路。

“我认为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苦,只要你坚持”

作为宁国玺老先生传人的刘秀花师傅,绣品大气磅礴,具有男子气质。挂在墙壁上的《二龙戏珠》、《松鹤延年图》,金光闪闪,其针法精湛,色彩绚丽,风格高雅、雍容大气,尽显皇族气派。

记者观察发现,京绣,工艺繁复,但制作“京绣”的工具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看着很简单,四块木板将布夹紧,再有一根针就够了。刘师傅介绍,这些工具看似简单,其实不然。那四块木条也是有讲究的,长的叫绷子,横的叫插板,长短大小不一,是用线把绣品绷紧在木条上,根据每次绣的作品大小而定,最常见的绷子是两米的。她说,“我们这最长的绷子有{几米长,可同时让40多人同绣一幅作品。你看我们墙上挂的这幅《九州同庆》,当年是为了迎接新中国成立60周年大庆绣的,长2 8米,宽1.9米,是我和7个弟子历时8个月才完成的。”

绣针也有讲究,刘秀花师傅说,“这针有好多等级,‘京绣常用的是12号针,2厘米长,比头发丝粗那么一点点,一般人拿都拿不住,更别说干活了。且每一针的要求很高,可能你这一针绣下去就会毁了这幅绣品,在古代那是要杀头的。”

她还拿出了祖上传下来的传家宝供我们欣赏,有当时龙袍的小样,文武官的“补子”等。一块块官服的“补子”,一品仙鹤、二品锦鸡、三品孔雀、四品云雀……这门手艺特别不简单。

“这件作品参加过首届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作品拍卖会,当年拍卖价很高。我去参加拍卖会的目的,是想让更多的人关注京绣,传承京绣。《九州同庆》参加拍卖会,16500元人民币。而一件手工绣制龙袍,它的价值高达数十万。只有高级师傅才能制作,但是高级师傅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说到此,她看上去有些惋惜。

记者发现刘秀花师傅的绣房里仅仅靠一个小电炉子供暖,一问,刘师傅告诉记者,绣房的规矩很多,春天风高,每根丝线都要打上蜡,冬天西北风一刮就要歇工,以免受伤的倒刺刮线。但我们还是感慨,就是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从拿起绣花针的那天开始,刘秀花几十年来就从来没有放下过,在这里硬是坚守了几十年。有些时候,灵感迸发,她会不知疲倦地连续工作12个小时,做完之后抬头一望,眼前会感觉冒金星。有时候晚上做梦,忽然来了惊奇的构思,立刻坐起来,把梦里所见画在纸上。

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京绣传人,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京绣。她反复强调,京绣是一门很考验动手能力的手艺活儿,若想绣得传神、绣得精妙,必须付出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去实际操作、去不断练习。谈到女性创业,她认为女性会在创业中更占优势,“我认为世界上好像没有什么苦,只要你坚持。”

[家训]——家有黄金万两,不如一技随身

记者:您有没有自己编写京绣教材?刺绣课程是怎么设置的?

刘秀花:我亲自编写教材。每一级别的难度会递增和巩同以前學过的针法。

记者:加入非遗这个“大家庭”后,您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刘秀花:一方面是学习和展示的机会比以前多多了,另一方面也觉得自己在做的事情更加有意义了,尤其是非遗办组织的进校园活动,让孩子们从小接触非遗,根植对非遗的热爱,意义重大。虽然这对我们产品的推广没有太多直接的帮助,但是对这门技艺在未来的生存和价值有了非同凡响的助力作用。

记者:来您的工作室参观的人多不多?

刘秀花:很多的。每有来人,我很乐意介绍京绣的历史和文化,兴致远远大于回答询价。说真的,宫廷绣品,无论服饰纹样还是佩物小品,均讲究构图满而不滞,造型端庄设色典雅,和民间绣品有本质的不同。“图必有意,纹必吉祥”。一花一草、一鸟一兽,都被赋予约定俗成的特定内涵。京绣是大雅,有很多文化,很多美。

记者:每年的6月10日是中国“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您会有哪些安排?

刘秀花:我一直去参加非遗传承的宣传活动.今年也会去参加。

记者:您的传艺态度是什么样的?就是说是否会在技艺上有所保留?是否担心徒弟的作品会给自己造成冲击?

刘秀花:我最怕这门手艺失传,自己的绣坊才是京绣的家。现在只要有人愿意学,我免费收徒弟教京绣,要求自己的徒弟们,从针线、构图、造型、设色,一丝不苟。政府对咱们非遗传承人每年都给予一定的经济补贴。我也经常参加一些非遗展会,免费展销。这几年,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于非遗传承中。现在,我思考更多的问题就是如何让自己的刺绣技艺传承下去。每年我都会开办免费京绣培训班,收徒弟不设门槛、不收学费,还管吃、管住,不会担心你说的徒弟的作品会给我造成冲击。

记者:现在后续人才的培养、以及行业人才梯队建设的情况如何?

刘秀花:刺绣最好是从小学起,培养一个做刺绣低端部分的绣工也要三年,之后还要边学边绣再过很多年才算师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早有很多人因为待遇低、寂寞难熬而离开了这个行业。目前我带的徒弟里有我的两个儿媳妇,她们两个都心灵手巧,虽然她们都有自己的工作,但尽了一臂之力来帮助我,还抽空跟我学习京绣。而我的孙子从小就跟着我在学,有望未来他能接我的班呢,但我还是希望他去上大學,去学他自己喜欢的专业。今年孙子正好要参加高考了,希望他以后回来继承手艺。京绣也如做人,要认真,要有耐心。京绣不止是传承它的手艺,更是传承我们民族的一种文化。就像我们的家训一样,家有黄金万两,不如一技随身!

[采访后记]

在今年的三八妇女节那天,我们遇见了她—一一位平凡又传奇的女性刘秀花。采访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她家住在北京房山区琉璃河镇刘李店村,即使是眼下交通方便,往返也花费了我们近三个多小时。好在我前年在一次非遗传承的宣传活动中见过面,所以这次算是对她有更深入的了解。最深刻的印象是她始终微笑着,待人和蔼可亲。乐观的性格加上京绣这行当,等于一个制造快乐的人!在刘秀花的身上,我们能看到刚柔相济的女性之美,能看到勇顶半边天的坚韧之美。采访结束时,我在她家的小院里逛了一圈,才发现她的先生并不跟她一起绣花,而更爱好的是书法,学的是柳体,大门口的那副对联“京韵龙飞千秋传,绣艺凤舞百姓家”就是她先生的墨宝。几十年来,夫妻二人相濡以沫,在她绣花的这几十年里,家务活全部交给了她的先生,她的先生也是一位很爱安静的人,说,“她的工作比我做的有意义。”采访归来,思考也深刻: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的文化印记,是一个地区独特生活方式的体现,它源自生活,其生命扎根于生活。非遗要发展,应该回归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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