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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邯郸”字形及地名的演变

2018-08-20杜杰河北邯郸市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

文艺生活(艺术中国) 2018年7期
关键词:复姓战国邯郸

◆杜杰(河北邯郸市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

邯郸,为地名。关于邯郸古城隶属的变迁,《邯郸古代城市史》等已作较为详尽的搜集和梳理。综述如下:邯郸在西周初可能属于邶;周公封康叔于卫后,可能才属卫国①。春秋时(公元前651年)归属于晋,并逐渐进入了赵氏的势力范围。春秋末年(公元前403年)三家分晋,邯郸正式归属于赵国;赵敬侯元年(公元前386年),赵国将国都自中牟(今河南鹤壁西)迁徙到邯郸②;邯郸作为赵国的都城,历经八代王侯,延续了158年。秦灭赵,置邯郸郡,邯郸的政治、经济、文化地位日渐削弱。西汉置赵国,邯郸经济得到恢复,为全国五大都城之一。东汉末叶开始走向衰败。

邯郸,亦为复姓。据《通志》③等文献记载,古代复姓的起源,基本上是以国为氏、以官为氏、以邑为氏、以地为氏、以水为氏等等。随着西周分封制的推行,在国都畿外形成了大批的畿外诸侯,在畿内也形成了大批的畿内诸侯采邑。畿外诸侯多以国为姓,而畿内诸侯则以采邑为姓。特别是随着春秋以后诸侯之间兼并战争的频繁交替,又出现了一批新的军功贵族,并得到了国君的采邑封赏,他们便以其邑名为姓氏。根据汉代古玺印相关资料统计,古时复姓总数应不少于220个。《通志·氏族略·以邑为氏》还记载了“邯郸”复姓的起源:“邯郸氏:嬴姓,晋赵盾从父昆弟子曰赵穿④,食邑邯郸,因以为氏。”

本文将分别对“邯郸”的字形、地名的演变及姓氏使用情况做深入探讨。

一、“邯郸”字形演变的轨迹

目前所见文献资料中,“邯郸”二字的写法有多种,主要有“甘丹”“邯”“邯”合文、“邯单”“邯郸”等。这些写法之间有什么关联,或者是怎样的一个演变过程?我们从文献资料的时间顺序来看:

(一)在现存最古老的成熟文字——殷商时期的甲骨文中,有14条有关“甘”的地名记载,其中有“王往出于甘”“癸丑,丁自甘来”“庚戌卜,内:酒十牢于甘”(图1)等12条确定为商王武丁时期(约公元前1250年~前1192年)。郑杰祥研究员著《商代地理概论》认为,卜辞上的“甘”地是商王来往和驻足之地,应当就在古邯郸城一带;甲骨文上的“甘”就是今天的邯郸,是邯郸地名的先源。这一点与古书《竹书纪年》⑤中提到商末殷纣王时在邯郸建“离宫别馆”的记载基本吻合:

图1

“自盘庚徙殷,至纣之灭二百五十三年⑥,更不徙都。纣时稍大其邑,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⑦,皆为离宫别馆。”

“离宫别馆”是纣王的行宫之地,也是重要的政治活动场所。这也是文献资料中关于“邯郸”地名出现时间最早的记载。

甲骨文中还有9条有关“丹”的地名记载,如“王步自丹”“己卯卜,王在丹”等(图2)。有学者认为,“甘”和“丹”最初为两个相邻的地域;春秋战国时期,随着晋国和赵氏地域范围的不断扩大,“甘”与“丹”逐渐靠近,最终合成一个城市。

“甘”或者“甘”、“丹”,都说明邯郸作为城市的雏形,在商代后期已悄然兴起,距今已逾3200年。

图2

(二)春秋战国的货币、兵器和古玺印上见作“甘丹”。最晚在春秋后期已有“甘丹”之称。《河北货币图志》收录有春秋时期面文为“甘丹”的耸肩尖足空首布币,有战国时期赵国的面文为“甘丹”的尖足平首布币、圆首刀币(图3)。战国兵器上也有“甘丹”铭文,如1957年在邯郸百家村战国墓考古中,出土有铭文为“甘丹上”的青铜戈(图4),还出土多种刻有“甘丹”字样的陶器等。

图3

图4 甘丹上 戈

图5

2018年元旦,在河南漯河发现“甘丹子”印⑧(图5)。该印为战国私印⑨,青铜质,方形鼻钮,边长9.1mm×8.6mm,高8.8mm(钮有残),朱文铸制⑩。“甘丹”音hán dān,即“邯郸”,文字为晋系。“甘丹”写法出现在古玺印上,此为首见,是“甘丹”在古玺印上使用的重要发现。这枚私印以“邯郸”为复姓,应与邯郸封地有关,从这一点看,其年代不会早于春秋赵穿时期(约公元前600年)。

古玺印之重主要有以下几点:

1、考管制。补正史之阙,多指官印。

2、考地方变迁。多指地方官印。

3、考文字变化。

4、考姓氏人文。

5、明篆法变化。

据考证,中国古玺印起源于商周。《周礼·地官·司市》记载:“凡通货贿,以玺节出入之”,说明古代的玺印,是人们从事对外交往和经济贸易活动的重要信物。《左传·襄公二十九年》也记载“季武子取卞,使公冶问,玺书,追而与之。”意思是用封泥加印把信封好了追上去给了公治,这证明在春秋中期,印章已应用于社会活动中。但是西周至春秋这数百年的时间中,至今尚无可靠的玺印实物或充足的玺印资料发现,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最早的印章大多是战国古玺。从这一点看,“甘丹子”印则不早于战国初期(公元前403年)。另外,邯郸自公元前651年归属于晋;公元前403年三家分晋后,赵、魏、韩三国所用文字仍为原晋国文字;虽然后来随着发展,三国文字可能稍有变化,但是始终没有太大差异,尚属同一个体系。除秦系文字考证较复杂之外,晋、燕、齐、楚系文字的使用和玺印的制作,均与它们所属的国家共存亡,无一延续到战国之后,以同一系的文字便可考得同时代的同一系玺印。故“甘丹子”使用晋系文字正相吻合;从该印印式、钮式上看,也符合战国玺印的风格。

“甘丹子”印的发现,弥补了“甘丹”写法在古玺印上使用的文献资料空白,具有极其重要的文物价值和学术价值。

图6

图7

图8

图9

图10

图11 攻邯单

图12

“秦以强驽坐羊肠之道,则地去邯郸百廿里”“身率粱(梁)王与成阳君北面而朝奉阳君于邯郸,而勺(赵)氏不得”等(图12)。

并有两处写法为“邯戰”:“初时者,惠王伐赵,战胜三粱,拔邯戰,赵氏不割而邯戰复归。”此处“戰”应是“鄲”的笔误。

图13

图14 邯郸之丞

2006年在邯郸世贸广场出土有“邯郸之丞”秦代封泥(图14)。1995年在西安北郊发现数以千计的一大批秦代封泥,傅嘉仪先生《秦封泥汇考》中收录有“邯郸造工”等(图15),并在《自序》中评述:“综观此批秦封泥印文书体,既有金文遗韵,又有汉缪篆雏形,但仍以秦小篆为主。如‘邯郸造工’印文篆法苍雄方博,具有汉篆官印的风格。”说明秦时的文字影响了后世文字的传承与延续。

图15

图16

图17

图18 邯郸沓

图19 邯郸拾

可见,秦代时邯郸的写法已为“邯郸”二字了。自此之后,“邯郸”写法未再改变,沿用至今。如笔者所藏汉代私印“邯郸霸印”(图16)及顾清先生所藏汉代私印“邯郸都尉”(图17)、《续齐鲁古印攈》收录的汉代私印“邯郸沓”(图18)、日本宁乐美术馆所藏魏晋私印“邯郸拾印”(图19)等,所知存世汉代私印还有尤敏强先生所藏“邯郸千秋”等。

由上可以推定,“邯郸”二字是由“甘丹”二字而来。战国中期以前,“邯郸”的通行写法先是“甘丹”,后来从邑加“阝”演变为“邯”或“邯”合文。到了战国后期,“邯”才嬗变为“邯单”。到了秦代加“阝”定型为“邯郸”,沿用至今。故其演变轨迹大致为:甘丹—邯—邯单—邯郸。

二、“邯郸”地名由来的考释

历史文献中,最早记载“邯郸”地名的,是春秋晚期的《春秋》一书。《春秋·谷梁传》记述:襄公二十七年(公元前546年),卫国发生了内乱,卫献公因故杀了大夫宁喜,宁喜的同伙卫献公的弟弟鱄逃离卫国,来到邯郸,从此“织絇邯郸,终身不言卫”。

春秋晚期的《侯马盟书》也有“邯郸”地名的记载,如:“永不明(盟)于邯”等。

关于“邯郸”地名的起源,历代都沿用唐代的颜师古在为《汉书·地理志》中“赵国邯郸”一条所作注引:“张晏曰:‘邯郸山在东城下。单,尽也。城郭从邑,故加邑云。’”唐代的《元和郡县图志》进一步解释说“邯本应作甘,系山名,在县东南五里”。清代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曰“郸,邯郸也。依张晏古字本作单,后人加邑耳。从邑,单声。”意思是说,“邯郸”一名得于邯(甘)山,邯郸城位于邯(甘)山的尽头,故名邯郸。

但张晏的这样解释准确与否,后人一直奉为圭臬,从未提出异议,并被历代所沿用。

从“邯郸”文字的演变轨迹看,既然自春秋晚期“邯郸”二字就已正式写作“甘丹”“邯”,那么张晏所说的“单”是山脉尽头的意思,就不能解释“甘丹”“邯”二字的初始含义了。再者,张晏是三国曹魏时期人,他所生活的时代距春秋战国时期已有几百年之久,他所见到的通行写法已演变为“邯郸”,因此,他关于邯郸地名的解释难免会有牵强附会和望文生义之嫌。

近年,有学者对邯郸地名的起源作了新的研究,推测“甘丹”的得名与境内的山、水有关。商时境内有漳水(漳河),水质甘甜,水甜故为“甘”;境内有紫山,岩石呈紫红色,山红故为“丹”。还有学者解释,“甘”为山名,即紫山,紫山岩石呈紫红色,故称“甘丹”。后从邑加“阝”演变为“邯”。这些解释比颜师古注引进了一步。

名讳是中国古代封建礼制特有的一种文化习俗。所谓名讳,就是为了维护等级制度的尊严,凡遇到君主或尊长者的名字,不能直接说出或写出,要用改字、改音或减少字的笔划等方法予以回避,也称避名讳。学术界一般认为避讳起源于西周,据史料记载,春秋时已有鲁国大夫有关取名六忌的见解;《礼记》中亦有“大夫、士之子不敢与世子同名”“入国而问俗,入门而问讳”的记载,这都说明当时已经有不少具体的避讳要求了。但周代为防止避讳扩大化,仍作了种种限制,如“诗书不讳,临文不讳,二名不偏讳,已祧不讳”等等。到战国时,避讳也没有形成过一整套制度,避讳的要求也不太严格,读音相同或相近的字也不用回避。到了秦时,君主之尊变得无以复加,凡遇有帝王或尊长之名,就要想方设法避开。尤其至唐、宋和清朝,避讳之风极为盛行。

赵孝成王是战国时期赵国第十任君主(公元前265-前245年在位),“嬴姓,赵氏,名丹。”是赵武灵王的孙子、赵惠文王的儿子。之前“邯郸”姓氏多如“甘丹子”“邯”中的写法,赵孝成王时期已有了避讳的要求,所以要避讳“丹”字,这样就很可能为了避讳“丹”而改用“单”。《睡虎地秦墓竹简·编年记》的书写年代为秦始皇时期,恰与赵孝成王基本同期,故竹简上“(秦昭王五十年)攻邯单”,用“单”字回避“丹”字。此后从邑加“阝”,即为“郸”字,沿用至今。从这一点看,“甘丹子”印应在赵孝成王之前,更精确的时间约在公元前403~265年之间。“邯”印年代也应大致在此期间。

三、“邯郸”姓氏使用的历史

“邯郸”二字,除了作地名、作姓氏(或名字),别无它用。作为地名,3200年以来未曾改名,这是中国地名文化的一个特例。而作为姓氏,用于姓名,使用的时间相比较作地名而言,要短很多,约千年许。

按照《通志·氏族略·以邑为氏》“(赵穿)食邑邯郸,因以为氏”的记载,自赵穿所在的春秋中期就应有“邯郸”氏。从历史文献上看,记载最早的“邯郸”氏人名是春秋中期的邯郸胜。《国语·鲁语》记载:在公元前551年的栾氏之乱中,“与邯郸胜击齐之左”。邯郸胜即赵胜,嬴姓,属晋国赵氏的旁支邯郸氏,是赵穿之孙、赵旃之子。赵胜继承了邯郸城的治理权,改称邯郸胜。

《左传》记载有邯郸午,为邯郸胜之子。“公元前497年,晋赵鞅谓邯郸午曰,归我卫贡五百家,吾舍诸晋阳。”与《侯马盟书》记载的历史事件相吻合。

战国晚期有邯郸姬,秦始皇的生母。吕不韦以在赵作人质的秦国公子异人(后改名子楚)奇货可居,极力游说昭王的太子安国君收子楚为嗣。《全后汉文》载:“(安国君)于是立楚为适嗣,华阳夫人以为己子,使不韦傅之。不韦取邯郸姬,已有身。楚见,说之。遂献其姬至楚所,生男,名之曰正,楚立之为夫人。”《史记·秦始皇本纪》印证:“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

秦代有邯郸眜。《缘闲堂古玺印辑存》收录有秦代“邯郸眜”印。

之后东汉时期有邯郸义。据《后汉书·袁安传》:“盱后至光禄勋。时大将军梁冀擅朝,内外莫不阿附,惟盱与廷尉邯郸义正身自守。”是说东汉时期的大将军梁冀专断朝政,朝中大臣多屈附,只有光禄勋袁盱和廷尉邯郸义刚直不阿、正身自守。

汉代还有邯郸霸、邯郸都尉等人名。《缘闲堂古玺印辑存》收录有汉代私印“邯郸霸印”,《盛世玺印录》收录有汉代私印“邯郸都尉”。

再有《三国志·王粲传》记载的邯郸淳(字子礼):“自颍川邯郸淳、繁钦,陈留路粹,沛国丁仪、丁廙,弘农杨修,河内荀纬等,亦有文采。”

三国魏晋还有邯郸绰、邯郸拾。邯郸绰编撰《五经析疑》三十卷,日本宁乐美术馆藏有魏晋私印“邯郸拾印”。

以上是以“邯郸”为姓氏的文献资料。此外,“邯郸”还作过人名。笔者藏品中还有一枚以“邯郸”作人名的印章:汉代穿带印“邯郸印翁叔印”(图20)。这枚印中的“邯郸”不是作复姓,而是作人名,为目前文献资料中所仅见。

图20

2017年9月,陕西出现一枚秦半通印,印文仅“邯郸”二字(图21)。施谢捷教授认为:此印为私印,作姓氏、作人名均有可能。不带名字的姓氏印通常加“氏”字为两个字;此印未加“氏”,或许因为是复姓的缘故。不带姓氏只有名字的印章也常见,但是以复姓作名字的并不多见。故此印不论作姓氏还是作名字,都很有研究价值。

图21 邯郸

笔者所藏带有“邯郸”二字的五枚印章,虽然他们名不见经传,但其所有者也绝非一般的平民百姓,起码是具有一定身份的士人阶层。它们既填补了“甘丹”在古玺印上使用的首例文献资料,又填补了“邯郸”姓氏在秦代使用的历史文献空白,还增加了战国和汉代的“邯郸”的姓氏印章实物资料,尤其是首见“邯郸”二字作人名的资料,均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学术价值和审美价值。

从上述文献资料来看,从春秋、战国、秦汉到三国、南北朝时期,都有以“邯郸”为氏的人士,但自隋以来1500年,再无文献资料记载有“邯郸”复姓的人名。经官方初步统计,目前大陆和台湾亦均无人用“邯郸”作姓氏。古已有之的复姓沿用下来的有不少,如“公孙”“欧阳”“上官”“呼延”“诸葛”“令狐”“尉迟”“宇文”等等,邯郸又是唯一3200年未曾改过名字的城市,为何复姓“邯郸”却没有沿用下来?“邯郸”复姓的神秘消失,成为赵文化的新的待解之谜,留给我们去寻找发现新的资料,去认真梳理深入研究。

注释:

①公元前1122年,周武王伐纣灭商,西周政权建立,邯郸划属邶国,属纣王的儿子武庚的封地。周武王去世后,其子周成王继位,其叔周公旦摄政。因管叔、蔡叔等人素与周公旦不和,便与武庚等联合发动叛乱,史称“管蔡之乱”;但叛乱不久就被镇压,邶国的封号被取消,邯郸又划归卫国管辖。

②《史记·赵世家》:“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③《通志》,南宋郑樵撰。是自《史记》之后,现存的又一部纪传体通史性著作,在典章制度方面突出。全书200卷,年代自三皇五帝到隋。

④赵穿(公元前?~前607年):嬴姓,邯郸氏,名穿。为晋国赵氏的旁支,赵盾的堂弟。身前有自己的封地——邯郸,别为邯郸氏。

⑤《竹书纪年》是战国中期魏国史官所著的一部编年体通史,对研究先秦史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⑥后世学者在利用文献推定盘庚迁殷到商亡的总年数时,有275年、273年、253年三说。

⑦《括地志》云:沙丘台在邢州平乡东北二十里。《括地志》是唐朝的一部大型地理著作,共550余卷。

⑧笔者所藏,未公开发表。

⑨上海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施谢捷教授、武汉大学文学院萧毅教授,对此印做了断代和释文。

⑩古玺印中,战国多铸造工艺,少见凿刻;秦代凿刻占一定比例;汉代有铸有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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