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寂寞·救赎
2018-08-18袁恒雷
袁恒雷
人的生命力常常在春天苏醒,如同万物生发,如同草木生长。
我喜欢在春天醒来,身体和心灵一同苏醒,然后走进自然,聆听自然。此时的我想起陶潜的躬耕,想起瓦尔登湖那个智者对湖水的惊叹,而我面前的景象丝毫不输给这二位隐者:河湾里水声淙淙,山野间草木丰美,万花千草捧出的是一个炫目的春天。河因了下游的水库而显得丰润了许多,活像一条艳丽的画毯铺展开去,细腻迷人。群鸟在水面林间飞舞,有小鱼偶尔探出头来,我最喜欢的还是那尚未凋败的冰凌花,开在河的两岸,她是我心目中春的使者。偶有水滴溅在它们的身上,这让我感觉到时间在流动呢!我知道这些很快都会被夜色抹去,夜色也会盖住我单薄的身影。
近处的村子有几道炊烟升起,暮色已洒在大地各处,这是孤独与寂寞的散布。
我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仍有些许阳光的体温存留,微热,我想起了《老人与海》中那个不走运的老渔夫圣地亚哥。我这时深切地领悟了他,我们的地点不同,他在海上,我在河旁;他钓的是大马林鱼和金枪鱼,我却只能从面前的河里打捞一些陈思碎想。水是我们共同的媒介,是我们慰藉寂寞的直接對象。
远处依稀传来几声狗吠,我想起了家中养着的狗,非常可爱的狗。人们常说,狗是人类忠实的朋友,无论人贫富贵贱,命运如何起落,它们都不离不弃,我深信不疑。每次它都会以极大的耐心围着我打转,摇着尾巴,伸着舌头。我对它发怒,呵斥它,甚至踹它几脚,不一会儿它又围拢了来;在家的周围转转,它就是一个真诚的追随者。如今养狗之风日甚,大约是人们感到与人打交道累了、倦了,寂寞无以排遣,不如与狗耍玩更为简单。那些天天将狗牵着抱着的人们,笑容的确多了好多,正是因为一只只狗儿扑走了他们心中的寂寞。
所以,寂寞于人类而言,便衍生出了创作,文学与艺术便是人类精神劳作者在寂寞中的灵魂抚慰。在现实世界里寂寞无从解脱、无处释放的时候,便自我设定一个虚拟的空间遨游,在那里,充当自己的主人。所以创作虽然清苦,却是天底下最自觉最少于功利化的人类行为。世间存在着许多连温饱都成问题的一些人,却仍坚持创作,明知道继续下去是赔钱的活计,甚至出版也少于问津,但他们依然坚持,大有为之献身的悲壮。所以,我们看到,当下作诗的比读诗的多。这又好比读书,茫茫人海里,寻一亲切柔和的脸不易,转而在书页中寻觅,无论是古时还是现代,无论是外国还是中国。于这些人而言,精彩的情节和深邃的思想成为现实生活重要的补充甚至是生命的支撑。所以自然应了那句老话——“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们在书里寻找,在书外思考,这应是抗拒寂寞最终却也是最恒久的利器。
生命的寂寞是哲学和艺术的动力与源泉,所以人类的思想艺术宝库才会如此丰盈,并且大有丰盈下去的势头。真感谢那些人类伟大的精神工作者,他们天才的思想铸就了人类精神文明的富足,使我们得以在寂寞之时随手触摸这些宝贵财富,那情形当如佛教徒捻动颈项间的佛珠般虔诚,为的是寂寞在心中迅即离去。
夜有些深了,头上的月亮向山边移近了许多,我抬头看了看镶满钻石的那片夜空,觉得康德说的没错,我们始终确实应该坚信与崇拜两样东西——“头顶的星空与心灵的道德律”。我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星球,独自拥有世界。思维注入了山川的灵性,想象便跟着插上了翅膀。一支意念、一星灵感、一个浸着诗意的想象、一组鲜活灵动的词语,都可以成为一次激活、一种感动、一个进入新的境界的契机,让我们在刹那间体验到生活乃至生命的极致美丽。平时,在车水马龙的街道间耳朵为之闭塞,心门为之紧锁,而在一川春水浮动的岸旁,却可以品咂出许多令人欣喜的况味来。
真挚的友情温暖着寂寞的灵魂,甜蜜的爱情依偎着寂寞的灵魂,永恒不朽的思想滋养着寂寞的灵魂。而寂寞本身,在此刻,我视为一杯清茶,初尝时略带苦味,但随着浅酌慢饮,就可以逐渐实现自我的调适、自我的抚慰与自我的升华。
如此,寂寞就成为了一种境界,在时间的河流里承载着芸芸众生前行,这样便实现了美学意义上的摆渡。我感到这是属于自我审视的提升,如同禅宗的顿悟,我为自己省身的成绩而兴奋不已。
我看到那轮月亮落到山边了,我对它虔心默祷我的祝福:世间众生不必害怕寂寞,寂寞本是自我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