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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树有约(二)上篇

2018-08-18田玮东

新青年 2018年8期
关键词:蓝花玉兰花紫色

田玮东

1.蓝花楹(Jacaranda Tree):遗失了曾经最美的拥有

一棵树倒了,我们遗失了曾经最美的拥有。

2016年10月的一天夜里,悉尼大学主楼庭院里的那棵枝繁叶茂的蓝花楹树轰然一声倒下了。消息传开,每个人的心头都仿佛涌上了一种淡淡的忧伤,就像一位我们熟悉的老人,虽然非亲非故,却在倒下的那一瞬间带走了88年的春夏秋冬,带走了无数人在蓝花楹树下青春的倩影和美妙的回忆,带走了那些还没来得及讲述平淡无奇但却动人心弦的故事。

徜徉在一座城市里,有的人喜欢看建筑,有的人喜欢看花卉,有的人喜欢看风景,而我却喜欢看城市里那些开花的树,蓝花楹在巴拉圭语中是“香味”的意思,我却从没注意到过这种树开花有多香,只知道这种树本身就是奇葩一枚,秋风起时,叶落归根,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春风徐来,在绿叶还没有醒悟的时候,紫花就捷足先登,转眼间缀满了树梢枝头,于是澳洲每年十一月的这个时候,每天就变成了一场与紫色美丽的邂遇,大街小巷处处点缀着迷人的紫色,每每从蓝花楹树下走过,紫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洒在头上,肩上,脚上.....人也仿佛飘浮在紫花雨中。

如果我们能选择记忆的颜色的话,那么我情愿记忆是紫色的,正如《紫色》的作者艾丽丝·沃克所说:“如果你在原野上路过紫色而视而不见的话,那么上帝都会对你不满的!”紫色的蓝花楹让人过目不忘,与紫色相遇一次,无论长短都会变成永远。但是记忆是短暂的,记忆是美丽的,记忆是似是而非缥缈虚无的,记忆并不完全是事实,记忆有时也是残酷无情的,所以董桥才奉劝我们说:“不要乱采记忆的果实,怕的是弄伤满树的繁花。”

不是世间所有的一切我们都能记住,也不是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值得我们记住,如果记忆里全部都是伤心,全部都是痛苦的话,那么就不如忘记,忘记也并不一定是不再想起,只不过一旦想起的时候,心中已经没有了风风雨雨,也没有了坎坎坷坷。说起来这么轻轻松松,难道忘记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经过任何努力?

一旦曾经拥有,我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忘记,无论是痛苦还是美丽,可能还是不可能,我都愿意留住这片刻记忆,因为纪伯伦说:“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如此说来,只要记忆还存在,我就可以见到逝去多年的亲人,见到故乡秀丽的山川,见到远方日夜思念的爹娘,见到情同手足的陈芝麻老友,见到年少天真烂漫的自己…….当然,还有那棵永远倒下了的蓝花楹树。

我们遗失了最美的拥有,没有遗失的是最美的记忆。

2.瓶子树(Bottle Tree):一心只想在瓶子里复活春天

“当春天用黄色,绿色,淡红色装点了寒耶街的时候,洛丽塔再也无可挽回地一心只想演戏。”我不是洛丽塔,也从来不想演戏,却无可挽回地一心只想在瓶子里复活春天。

我有两个特殊的瓶子,一个是苹果形状,一个是长把大鸭梨形状,每年冬天的时候,我就在瓶子里铺上一层薄薄的黑土,把从院子里的玉树上或者肉肉上随便掐下来的一枝插在瓶子的黑土里,然后从瓶子的开口处,滴进去几滴水,瓶子里马上就有了一片绿意盎然,看着眼前的绿色,心里莫名其妙地涌上了一股暖流,好像花儿开在了春天......纪伯伦说:“春天的花是冬天的梦。”然而冬天的时候,我却不想做梦,只想用这一点点儿绿色复活整个儿一个春天。

瓶子里的春天只能留在瓶子里,而瓶子树的春天却留在了昆士兰美丽富饶的大地上,瓶子树特别容易识别,各个都是大腹便便的样子,像一个大肚瓶子立在广袤无际的原野上,任凭风吹雨打,看上去都是坚强不屈威武雄壮的样子,其实外强中干,瓶子树一肚子都是海绵体,吸水性特别强。在干旱的季节,它会迅速脱掉浑身上下的叶子,利用肚子里的水顽强地活下去。

澳洲只有一种瓶子树,其他十几种瓶子树都分布在非洲,只不过在那里,它们变成了猴面包树,因为猴子特别喜欢吃瓶子树上的果子。大概是大肚能容的缘故吧,瓶子树各个都是老寿星,只是岁月无情,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它们的肚子越来越大,树皮越来越厚,枝叶也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张牙舞爪,横冲直撞,于是越老越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瓶子外面的春天是所有人的春天,而瓶子里的春天却只是我一个人的春天,如何欣赏春天,大名鼎鼎的钱钟书曾经给过我們这样的建议:“......不过屋子外的春天太贱了!到处是阳光,不像射破屋里阴深的那样明亮;到处是给太阳晒得懒洋洋的风,不像搅动屋里沉闷的那样有生气。就是鸟语,也似乎琐碎而单薄,需要屋里的寂静来做衬托。我们因此明白,春天是该镶嵌在窗子里看的,好比画配了框子。”

我并不觉得屋外的春天太贱了,屋内的春天也没有太高雅,不过却喜欢上了把春天镶嵌在窗子里的意境,无论是镶嵌在窗子里,还是种在瓶子里,我们都只不过想留住春天,不为别的,只因为生命的伤口,在春天里也绽放如花,如火如荼。

我不是洛丽塔,却无可挽回地一心想在瓶子里复活春天……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是你无法摆脱的误会。

3.玉兰树(Magnolia):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

“现在,窗外夜色漆黑。屋里飘进玉兰馥郁的甜香。风停了。万籁俱寂,似乎听得见玉兰花落下枝头,坠入黑暗中。 “此情此景,就仿佛是我的此时此刻,只不过没有了玉兰馥郁的甜香,也听不见玉兰花落下枝头,坠入黑暗之中。

家附近的一条小街,名字就叫玉兰花街,不知道是先有玉兰花,还是先有街道名,虽然不是家家户户都种玉兰花,但是每到玉兰花开的季节,那些随处可见缀满枝头的大朵大朵的花玉兰花真可以说是:“净若清荷尘不染,色如白云美若仙。微风轻拂香四溢,亭亭玉立倚栏杆。”玉兰花美如丽人,唯一的遗憾是花期太短,没开几天,花瓣们就成群结队纷纷扬扬地扑向大地的怀抱,就像杜拉斯写得那样,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你一定能听见玉兰花落地簌簌的声音.....

傍晚,漫步在玉兰花街上,看着别人家的小狗在洒满玉兰花瓣的草地上撒欢儿,跑来跑去,花瓣也随着它在草地上飞舞,心里真是替玉兰花惋惜,因为我知道玉兰花是可以吃的,即便是不吃玉兰花,拿来泡茶喝也是满口清香,可是让狗爪子胡乱搅和过了,又怎么能喝得下去呢?想捡几朵玉兰花的我,也只好闻闻花香,悻悻离去……岁月静好,我不忍心去打扰那只狗的如此雅兴。

小街上的生活很平静,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常常是一个人在街上走,听不见乡音,看不见人影,只有一花一草一樹在默默地注视着你,有时候这种平静让你窒息,让你想大声地呐喊,为什么就一点变化多端都没有呢?为什么总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呢?于是你心里开始渴望有一个故事,就像菲兹杰拉德所说的那样:“故事总是这样开始的,某个念头打断了你原本平静的生活,仿佛要寻求一种叫做‘意义的东西”。

生活从来都不平静,平静的表面下常常是暗流涌动,像大海一样波涛汹涌,生活的意义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不过在经过大海的洗礼之后,杜拉斯说“我成了海水。”我家附近的这条小街离大海太远太远,我无论如何成不了海水。只是呆得时间久了,我也成了故事。

4.火轮树(Firewheel Tree):别说天长地久有时尽

站在树下,我弯腰用手轻轻拂去石碑上的落叶,依稀可见1935年的字样,低头认真仔细看了看,原来这是国际扶轮社的创始人保罗·哈里斯在1935年来悉尼开会时种下的一棵友谊树。我,却怎么也没有看出来,这棵树已经在风风雨雨中走过了82个春夏秋冬。

火轮树的名字是因为它那红色的花,看上去像一个个小小的风火轮在旋转,可谓合情合理,名副其实。我在这棵树下来来去去走过多次,看绿叶红花,看树皮树干,也可以算是这棵火轮树的一个老朋友了,与树的友谊很单纯,真的可以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对树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期望在烈日炎炎的时候,能给我一片阴凉,或者好好地站在那里,让我能拍一张美丽的照片,而树却对我没有任何期望,它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默默地望着我,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

华盛顿曾说过:“真正的友情,是一株成长缓慢的植物。”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常常愿意用种植树木这种方式来见证友谊地久天长,友谊如树,然而树毕竟不是人,与树的友谊很单纯,很平淡,树可以站在一个地方几十年如一日,风雨无阻,不离不弃。可是人呢?人心是否可以永远站在一个地方等你呢?人和人之间的友谊究竟能不能地久天长呢?

我相信天长地久,但是心里又不敢奢望天长地久。我可以读懂一棵树,却往往有时读不懂一颗心。就像伍尔芙所说:“为什么人在独处时就会偏爱没有生命的东西;树啦,河流啦,花朵啦;感到它们表达了自己;感到它们表达了自己;感到它们懂得了自己,或者其实它们就是自己;于是便感到这样一种不可理喻的柔情,就好像在怜惜自己。”

在我眼里,树木花草也是有生命的,只不过是不一样的生命,只有走进它们的世界,才能感受哪种不可理喻的柔情,才能认识到它们生命的力量和境界……正如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每一个生命都是一首由不同音阶排列组合而形成的美丽乐章,在哥哥的葬礼上,唐先生的挽联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爱绵绵无绝期。我觉得他们之间这种感情既像是爱情,又像是友情,又像是亲情,真所谓像雾像雨又像风。

纪伯伦说:“和你一同笑过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你却永远不忘。”也许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能够地久天长,火轮树也总有一天会倒掉,友情在我们短暂的生命里,哭过也罢,笑过也罢,只不过是永远都不需要想起,也从来都没有忘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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