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年失去1400名女孩,以后男孩们和谁结婚 ?”
2018-08-17郑佳文
郑佳文
女孩的大量减少已经威胁到了亚美尼亚的生存。在这里,传统观念认为,生育男孩是一笔划算的投资,而生女孩则是家庭的不幸。
有时候,毁灭女性的方法太多了,有些方法甚至杀人于无形。有些女人,你永远不会看见,因为她们从未从娘胎中生下来。在发布于1990年的著名论文中,阿马蒂亚·森曾谈到“失踪的女人”,她们因产前性别鉴定技术的出现而消失。
这种情况不止发生于印度等亚洲国家,也发生在亚洲与欧洲交界处的亚美尼亚。例如,该国东部的加瓦尔省男女出生比例悬殊,每100名女孩出生,就有120名男孩出生。埃达·瓦林三十岁出头,已经是两个女孩的母亲。埃达的女儿曾对她说:“我们去教堂点支蜡烛,祈祷生个小弟弟。”她们想要一个弟弟,埃达想要一个儿子,她的丈夫更是如此。为了实现“家庭梦想”,她已经堕胎9到10次,终止妊娠的理由是含糊不清的“血管疾病”。
“如果我再怀孕,怀的又是一个女孩……”她低着头说,“我不确定自己会做什么。”埃达听说,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的医生可以“帮”她生个男孩。不过,性别选择在2016年已经被亚美尼亚官方正式列为非法行为。
埃达说,即使下次怀孕还要堕胎,她也不会伤心。“我丈夫会伤心,他指责我谋杀了那些孩子。”和许多亚美尼亚人一样,埃达的丈夫每年需要在俄罗斯工作半年以上。“但是,再过些年我的女儿们会离开我,我就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说。
这是许多亚美尼亚人热衷于产前性别鉴定的原因之一——确保家庭血统的继承,以及“养儿防老”的执念。女孩们结婚后离开父母,与丈夫的家人住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说,生育男孩是一笔划算的投资,养育女孩则是家庭的不幸。对比起首都埃里温无处不在的现代女性——医生、记者和政治家,这种传统思想似乎格格不入。而通常,女人们最大的压力来自其他女性:她们的婆婆。
过去,亚美尼亚妇女平均生育七八个孩子,而今她们一般一生只生育一次。以前,如果最后一个孩子是女孩,她可能会被命名为“足够”,就好像谁也不愿意给她起名字一样。现在,亚美尼亚一些地方明文规定,在女性怀孕12周内,医生不得透露胎儿的性别。当然,孕妇们有很多方法知道胎儿的性别,比如说观察医生把笔放到哪边口袋——左边是女孩,右边是男孩。
但是,亚美尼亚需要这些消失的女性。“我们每年失去1400个女孩,以后我们的男孩和谁结婚?我们将如何守卫亚美尼亚?我们只有300万人,没有损失这部分人口的权利。届时我们还有多少母亲能生下女孩?”在埃里温经营塞凡医疗中心的哈雅·卡拉凡博士说。
性别失衡
性别选择性流产在高加索和亚洲部分地区一直呈稳定增长,亚美尼亚这方面的数据位居全球第三;而且,随着生育水平下降,性别选择性流产还将持续。当有人说人口增长是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时,还需要考虑性别因素。当人们倾向于养育更少的孩子时,他们更希望要男孩。
2010年,亚美尼亚的数据已经凸显性别不平衡:每100名女孩出生,就有115~120名男孩出生。有趣的是,人们谈到了学校的舞蹈课,因为女孩太少,男孩被迫和男孩一起跳舞。
2011年,联合国人口基金开始围绕性别选择开展宣传工作,并于2017年启动了一项防止性别偏见性选择的全球计划。亚美尼亚政府在最初的抵制后,转向支持这项运动。如今,该计划在亚美尼亚已经初见成效。2014年,每100名女孩出生,就有114名男孩出生;到2017年,女孩和男孩的出生比例是100:110。
人口基金和拯救儿童等人道主义机构的尝试是成功的,主要因为它们考虑了导致产前性别选择的因素:避孕、移民、男性养家糊口、继承、家族血统和冲突等等。加瓦尔一所学校的校长提到了“冲突”的存在。在学校里,班上的男孩远多于女孩。阿拉西亚·瓦丹杨说,战争对居民的影响犹存——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近年来边境冲突频繁。“每天都有士兵遇难,我们需要女孩来生育,需要男孩来捍卫边界。”她说。在这里,每个男孩都是士兵。
官员们解释了提高女性地位的政治策略:优先推广避孕和健康;所有医护人员都需要接受培训,向孕妇传递有关女孩的积极信息;若孕妇在怀孕12周时要求堕胎,医生将给她3天时间改变主意。
亚美尼亚国际木偶工作者联合会如今在全国多所高中巡演,他们对民间故事做了一些改编:女孩击败了恶魔,拯救了自己。木偶大师阿曼·萨法杨告诉他的年轻观众:“上帝决定我们是女孩还是男孩。尊重和爱是有感染力的。我的旅行和经历告诉我,应该平等地对待男性和女性。我们才刚刚开始,我们需要我们的女孩,我们必须结束这场谋杀。”
“语言就是你们的武器”
亚美尼亚心理学家英格·哈鲁云杨在一家神学院里开设了一门课程。在位于瓦加尔沙帕特的神学院教室里,热切的年轻牧师忙着记笔记。他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哈鲁云杨向牧师们讲授《圣经》中强调尊重女性的文本。“你们是神职人员,”她告诉他们,“语言就是你们的武器。”
让教会、政府和社会合力,对于防止性别偏见性选择很有意义。这就是亚美尼亚的战略:让所有人合作,不疏远任何群体,在整个文化中提升女孩和妇女的地位。这个战略正在生效。
“我们并非像印度人一样‘厌恶女孩,”国际人类发展中心研究员瓦汉·阿萨里坦说。他认为,防止性别偏见性选择,要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说,尼泊尔的方法未必适用于越南。
阿萨里坦谈到,生育率是一个大问题。所有人都强调,这不是为了支持堕胎或反对堕胎。然而,堕胎是性别选择发生的机制。亚美尼亚法律允许妇女在怀孕12周内堕胎。自1990年代中期引入超声波后,亚美尼亚的胎儿性别选择风气愈演愈烈。改变的关鍵,是将这场辩论置于亚美尼亚社会的核心。
如果趋势未被扭转,到2060年,亚美尼亚将失去93000名女性。似乎每个人都在提倡增加女性的选择和机会,但有趣的是,“没有人会因为发生的事情而受到指责……每个人都是解决方案的一部分,”阿萨里坦说,“我们不能在两年内改变性别刻板印象,但我们可以研究数据,可以谈论人权。”
在一次会议上,来自亚美尼亚各地的社区工作者和医生分享了他们打击产前性别选择的经验。许多男人依旧认为,女性应该为孩子的性别负责,完全没有意识到决定胎儿性别的Y染色体来自男性基因组。
从事残疾儿童工作的玛格丽特相信,每个人都有生命权。她告诉与她合作的女性:“记得你怎么说服丈夫给你买一个奢侈品包包么?如果把包包换成一个孩子呢?试着告诉你的丈夫,你想要一个女孩。说服他,告诉他你希望她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