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幸运
2018-08-16叶有几秋
叶有几秋
曾在互联网上看到类似于“上天欠我一个男友力爆棚的哥哥”这样的话,而我何其幸运,就有着一个那么疼我的哥哥。
给我这种幸运的,是上天,还是你呢,何钟?
你是大我6个月的表哥,也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其实你也和我一样需要慢慢长大,你也完全可以认为我们只是正常的同学或者朋友,该耍的小脾气依旧耍,该闹的小别扭依旧闹。
但在我或深或浅的记忆中,你却从来没有这样,哪怕是在你也最小最任性的时候。
是因为我妈妈一直给你灌输一种思想:“你是李璐的哥哥,你要帮姑姑保护好妹妹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小到大你什么都会让着我,我只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你总会拼命地想要给我。
何钟,你简直是个大傻瓜。
我们一直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段,却一直到小学五年级重新分班才成为同班同学。
你还是和以往一样因为机灵和懂事得到了老师们的青睐,而我也依旧只有取悦老师和家长的成绩。
然而,在安排值日班长的时候,新老师没有选到我,却选到了你。
我很难过,连续两天晚上都躲在被窝里哭。但其实这算什么大事呢?也只有我这样任性又好胜的小孩才会因此哭闹了吧。
谁想,第3天老师就把你的值日班长换成了我,我开心得不得了,回家后兴冲冲地跟妈妈说:“我感觉新老师一定是跟以前的老师了解了一下我们,发现我也很优秀,所以她就让我当值日班长了!”
“把何钟换掉了?”谁想她面色平淡,似乎在意料之中。
“嗯!你怎么知道?”
“傻孩子,哪是老师的原因啊,”她突然笑了,“是你哥哥主动把职位让给你的。”
“为什么啊?”我有些说不出此刻的心情,突然分不清吃惊、感动和愧疚。
“我不小心跟他说到你没选上值日班长很伤心,他就吵着让我带他去跟老师说,”我妈耸耸肩,“你不难过了吧?”
“他不想当吗?”“他是不是没当过值日班长,当不来的?”“他是不是想有多一点的精力来做别的事情?”我不停地问着,想给自己些许心灵上的安慰,得到的却只有越来越浓烈的愧疚感。
我简直可以想象你跟老师说话的神态,竭力地装出无所谓的模样,不停地笑着,以此掩饰尴尬。
小孩子的世界都很小,所以所有的小事都不小,而在那个好胜心都很强的年龄,得到的荣誉怎么舍得让出去呢。何钟,你怎么舍得让给我呢?
你知道我总是任性不成熟,但你知不知道我也已经长大了很多,我也不是那么无理又没心没肺的啦?
你也喜欢的东西你就不能为自己留着吗?
你这个大傻瓜。
你还是对我很好,就算这期间曾有整整一年,我很无理地讨厌你,就算后来,我们分道扬镳,淡薄了联系。
我听说你去了湖北省读书,褪去了以往的不羁和好玩,开始认认真真地全心学习了。
那可真好。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应该和你道歉,为我曾经的任性无理,为我曾经的蛮横胡闹。也许你早就忘记了呢?毕竟我们已有那么久不联系。自欺欺人是这样好的解脱方法,让我差点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
但你又再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就在我16岁生日那天。
你刚从湖北回来,脸上的疲倦显而易见,却还是竭力表现出很愉快很有活力的模样。你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外婆旁边,静静地看着我笑,笑得有些尴尬,也有些苦涩。
“我很开心你能来。”
我慢慢地走到你面前,很认真地看着你。其实我很想挤出我最灿烂的笑容,可脸上的肌肉却似乎不听我的控制,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
“这可是你16岁生日,我当然不会缺席。”你倒笑得自然了些。
“但现在考试的压力那么大,你们明天不是也要上课吗?”
“嗯,没事啊。”你微垂下头,长睫毛颤了颤,立马转移话题招呼大家来唱生日歌。
没想到3年不联系,我就已經失去了观察你的能力。我竟一点点也没有发现你的无奈和遗憾,即使你说谎的样子是这样明显。
生日歌很简单也很幼稚,但你唱得很大声也很认真。
“祝璐璐生日快乐!”大家一起大声结束了生日歌,我便笑着许了愿,吹了蜡烛,小心地切分蛋糕,一块一块地递给我最爱的亲人们。
最后一块留给自己。我坐在桌边低头吃着蛋糕,背后传来你的声音,轻轻地唤我的名字。
“璐璐。”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片甜腻的白色便拍到了我的脸上,而你笑得很开心,有一种恶作剧成功了的得意。
“何钟,你太过分了!”我说着,从盘子里刮起一大团奶油,也眼疾手快地拍在你清秀的脸上。
我们看着对方,可以说是毫无形象了,我却莫名笑得很开心。
“对嘛,生日这种好日子就应该笑得开心点,我进来后就没看你笑过,不会是还讨厌我吧?”你也笑起来。
“没有啊,哥,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很认真地看着你。
“我知道,”你看着我,目光很显然滞留在脸颊被你拍了奶油的地方,“璐璐,我不得不说,你现在已经有了万千女孩子渴望的肤白貌美。”
“何钟!”
我们就这样说笑着打闹着,就像幼时那样愉快。
就好像我们从未有过矛盾,从未有谁胡闹也从未有谁受伤,我们还会是那样要好的、可以相伴很久很久的亲人。
其实我从没想过时隔3年,你还会不计较那最后一年也是最深回忆的无理取闹,依旧这样关心我,也依旧这样关心我是否快乐。
大人们在聊天,我们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你们很晚才走,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第二天要去参加于你而言和中考一样重要的名校自主招生考试。
舅妈说她也跟你说要不别回来了。
但你很坚定地回答她:“不,这是妹妹的16岁生日,很重要。”
疲惫的身躯一定也给你的考试带来了不少影响吧。妈妈跟我说你得再努力两个月,和大家一样拼搏中考了。
何钟,你简直是个大傻瓜,你努力3年不就是为了有这种脱颖而出的机会吗?你为什么要回来呢?错过不懂事的妹妹的生日,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哪有什么重不重要可言呢,你能好,不就很重要吗?
矛盾一年,矛盾365天,说到底也不过是我的无理取闹。
起因也是这样可笑,就只是因为六年级重新编排座位时,全班42个人,20对同性同桌,而我和你,是那对余出的异性同桌。
其实起先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呀,但是10来岁的孩子们对朦胧的情愫总是敏感得很,就算全班都知道我们是兄妹,也还总是有人窃窃私语。
清者自清,面对流言蜚语,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的,你很坦然,但我难受得很,我一点也不喜欢被这样议论,这种无中生有简直要踩碎我脆弱无比的自尊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气愤好像要把我撑爆。
我无处宣泄,便任性地把我所有的尖酸刻薄都留给了你。
我还清晰地记得我当时的幼稚无理。我动不动就瞪你,动不动就和你冷战,你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还是在温和地和我说话时得到厌恶的眼神。我甚至还在桌上贴了便利贴,就写着“一星期不理何钟!”这样无理的话。
我看到你失落的眼神,听到你说到一半的话又戛然而止,硬生生地变成一句:“算了,你一定还是不想理我。”但是我,那个固执又任性的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省之意,甚至于在妈妈柔和地问我为什么不理你时,理直气壮地回答说:“因为何钟是我哥哥!”
当时无理取闹的事情还有好多好多,而今都变成我心上一道道愧疚的伤痕。细细思索,我竟无法完整地说出一件,因为这一件件都是那样相似的情节,也都是那样相似的伤害。
听说人们总是会在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放纵自己伤害别人。我也从未想过这样胡闹我能得到什么,是自己内心的喜悦还是你愤怒的吼声?
最后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得到,我得到的只有多年后忆起时不自觉的自我嘲笑,和面对你时尴尬无比愧疚无比的苦恼心情。
我想你如果早点跟我说,你初中就不再会与我为伴,那我怎么样也不会那般无理取闹。
但你一言不发,以致于小升初的暑假妈妈要带我去机场送你时,我有些犹豫,也有些后悔。
我亲手把我们的关系推向南极冰川,你又怎么可能想见到我呢?
但我还是去了,跟在我妈妈身后,一步一步地蹭向你。
我哪有脸来送你呢。
但你还是在见到我的时候对我笑了,恰如你每天看向我要和我说话时的那种笑,有点尴尬,又有点苦涩。
“璐璐,你为什么不理我啊?”你那时问我。
“因为我讨厌你,谁让你是我的哥哥!”我破天荒地回答了你,却比沉默不语更加伤人。
我现在想跟你说话,就说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你,那些话都是一时气话而已。
然而我不敢靠近你,一点点也不敢。我说得真轻巧,但你当时的落寞神态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好清晰,就像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虽有一瞬的亮光,却留下了无尽的黑暗。
何钟,如果现在你再问我一次,我一定不这样回答。
我会跟你说,对不起,那是因为我太傻太任性了。
但你也一言不发。
我们就这样相隔一米,静静地站着。如此沉默,我还没等到勇气涌上心头大声祝你一切安好,就先等到了广播的登机通知。
于是我站在原地看着你走向飞机,一步一步,离我越来越远。
我突然有些难过。
因为在我们中间的5米空处人来人往,而你突然回过头冲我说:“李璐,我要走了,你以后可以开开心心的啦。”
你笑得好灿烂,比幼时无数个高悬九天的朝陽还要耀眼,比幼时无数个阴晴圆缺的月亮还要夺目。
然后你便走上了飞机,而我就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望着飞机向前滑行,缓缓升起,再消失于天际。
我就这样望着你离开了我的生活。
何钟,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因为你才不开心的呢?
我好想跟你解释,也好想跟你道歉,但你已经远远地离开了。
我却只能扭捏地站在原地,像个犯了错的小丑,用一种自己都忍不住想嘲笑的姿态,低声地哭了起来。
那天是我16岁生日,我们聊了很久。
我积攒了3年的勇气,终于足以让我开口跟你说“对不起”。何其幸运,你还愿意原谅我,就那样笑着看我,就那样轻轻地说“没关系”。
好简单的回答,却让我一时哑然,就似有一汁苦涩的药剂悬在喉间,一不小心,便呛得我热泪盈眶。
青葱岁月里,我总是以为自己也已经很成熟很懂事,以为我也能像你一样给人温暖,予你对我的好一点点回报。可到头来,非但没有给予你一点点回报,还毫不留情地把我的任性长矛刺向你。
而你总是这样让着我,总是这样包容我,其实我从不认为你一定要做顶天立地护我周全护我安好的骑士啊,但你还是一直以此要求自己。
何钟,你简直是个大傻瓜。
你的脸上稚气未褪,其实不过是比我大了6个月的少年。
但你还是逼着自己懂事,逼着自己成长,因为你这个傻瓜,竟真的把我妈妈跟你说着玩的“保护好妹妹”当作你的责任。
“何钟,你还愿意原谅我吗?”我低垂着头,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当然了。”你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熟悉又陌生。
“为什么?”我抬头。
“因为,”你笑得很灿烂,“我是你的哥哥。”
我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