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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第一代空军飞行员自述:我的飞行生涯(下)

2018-08-16李延芳

传记文学 2018年8期
关键词:空军飞行员飞机

李延芳

本文作者

准备解放台湾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议正式签字后,我随部队转到辽阳机场,进一步学习飞夜航和复杂气象。

虽然历时近3年的朝鲜战争已经结束,但战争的烟云并未散去。美国不仅与南朝鲜签订了《美韩协防条约》(草案),也决定协助台湾防守台湾本岛和外围岛屿,还考虑与之缔结双边协防条约。毛主席针锋相对,提出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腾出手解决台湾问题了。日内瓦会议后,中国共产党更通过各种渠道,向全世界表示解放台湾的决心,人民解放军部分精锐海空力量开始逐步向浙东南沿海移动,准备首先清理门户,加强沿海对蒋军海空的斗争,把那些尚被国民党占领的岛屿解放过来。

1954年10月31日,在中南海颐年堂举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批准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请假离京一个月,到广州集中研究修改一系列关乎党和国家的重要法律法规。当时,鉴于国民党空军的活动频繁和猖獗,经常对大陆进行骚扰和偷袭,我所在的空四师十、十二团,被派到广州白云和沙提机场,负责保卫国家领导人的任务。当时英国还在香港部署有歼击机,我们天天起飞到香港和澳门的上空飞行,戏说到“狼窝狗洞”转一转,逼迫英国空军撤离港澳。在这次执行任务中,我因为表现突出,荣立三等功。

1955年,苏联军队从大连撤离前,中苏商定为加强我国的空军力量,由苏联为我们训练一批能飞4种气象,即白天能作战、白天有云能作战、夜间能作战、夜间有云能作战,以及能空中打靶的飞行员。空中打靶是具有危险性的训练,需一架飞机拖着靶袋飞行,另一架飞机向靶袋射击,一不小心就会造成机毁人亡。当时从全国各个歼击师挑选了100名飞行员组成空军大连训练团,记得我和两个老飞行员陈恒、崔恒福,还有两个新飞行员张连生、肖文盛一行5人,从广州坐火车到大连训练团。按规定标准,旅途伙食费每人1天5元,当时师勤务主任陈恒见只有我没戴手表,就提议节约5个人的伙食费,凑在一起,为我买了一块表。直到今天,想到战友们的感情,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按计划苏联5月撤兵时,我们的训练科目尚未结束,苏方留下教官继续训练我们,一直到10月份才完成回国。经过这次苏联教官8个月的培训,我成为4种气象飞行员。

1955年,本文作者(左一)与苏联飞行教官及其家属合影

从大连训练团回到空四师不久,1956年3月30日,空军统一全军编制序列时,空四师被命名为空一师,驻扎在鞍山。我被任命为中队长,后又历任空一师三团射击主任、一团三大队副大队长、三团二大队副大队长,我的主要任务是负责训练新飞行员。

1955年,万隆会议之后,党中央逐步确立了争取和平解放台湾的基本方针,但1956年下半年波匈事件的发生,使美国调整了对社会主义国家的冷战计划,纵容台湾蒋介石集团对大陆沿海骚扰破坏,使台湾海峡局势从1957年开始重新紧张起来。国民党飞机深入大陆内地到达云南、贵州、四川、青海等地,甚至出动飞机到福州沿海轰炸。蒋介石还在金门岛、马祖岛部署了大量兵力,使厦门成了一个死港,把福州的闽江海口也塞住了。针对这种情况,毛主席决心“整它一下”,发动炮击金门的斗争,提出空军入闽的决策,并于12月18日作出批示:“请考虑我空军1958年进入福建的问题。”

空一师作为空军的拳头部队,当然是首当其冲,我们刚刚入闽转场到福建竣工不久还尚未试用的连城机场,国民党军的战斗机就飞到机场上空。后来听说,蒋介石得到情报,立即派出飞机,企图趁我空军立足未稳,先发制人。我师派出最有作战经验的飞行员崔恒福、张殿文起飞迎战,显然,敌机不敢开火,掉头钻山沟逃跑了,以后竟再未出现。不久,我们接到新的任务,到北京改装米格-19,为国庆十周年阅兵做准备。

1959年,空一师分别驻扎在北京附近的白塔埠、沧县、石家庄机场,其三团接受阅兵的任务,我所在的一团负责防空作战,保卫国庆十周年庆典的安全。其时,尽管中国解放已有10年,但国民党想要反攻大陆的野心还未破灭,仅这一年的上半年,国民党空军美制RB-57D侦察机就曾17次窜入大陆,其中6月就有两次窜入京津地区上空。

我们驻扎北京期间,一架美制RB-57D台湾侦察机为了挑衅,从浙江温岭上空侵入大陆,因为这种飞机的高度能达到19000米,沿途越过我空军航空兵部队的层层拦截,经南京、沿津浦铁路上空直向北京。我团从3个地点起飞,同样只能望高兴叹。后来,还是导弹部队为我们争了气,敌机接近河北沧县上空时,北京军区空军指挥所命令我们全部撤出战斗,让苏联援助的萨姆-2地对空导弹大显神威,在通县上空一举将其击中,这是我国第一次用导弹击落敌机。在当时,地对空导弹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出现的新型防空武器,这种防空武器具有射程远、精确度高、破坏力大等特点。美、英、苏等国于50年代中期才开始以此装备部队,但都还没有机会在实战中使用。所以,这次首都防空地对空导弹的命中成功,可以说是创造了世界纪录。为此,新华社10月9日还专门发布了一则消息。

研发试飞我国第一代超音速歼-6教练机

20世纪50年代的中国空军,其战斗机主力仍然是朝鲜战争后期换装的苏制米格-15,但自从1954年1月5日,苏联第一代超音速战斗机米格-19的SM-9/1原型机首飞成功,世界战斗机已开始进入了超音速时代,我空军装备的这种亚音速战斗机的性能已明显落后。为赶上世界军备发展的步伐,沈阳飞机制造厂根据苏联米格-19,于1958年初仿制生产出单座双发超音速喷气式歼-6战斗机,1960年投入生产,1964年首批歼-6战斗机交付空军使用,这是中国第一种超音速战斗机,也是解放军空军和海军航空兵装备数量最多、服役时间最长、战果最辉煌的国产第一代喷气式战斗机。就在中国尚未生产出歼-6战斗机的时候,苏联支援了我们一批米格-19战斗机,由我们空一师率先改装试飞。

这样,从福建撤回时,我们就将原来使用的80多架歼-5战斗机都转交给了兄弟部队,只留下3架乌米格-15教练机,由师领航主任宋亚民、贺玉本和我驾驶,其他飞行员坐运输机去北京通县。因为我们三人都是教员,不由技痒,想一起试试飞行的新花样。飞行一般都是双机编队,如双机着陆、双机穿云编队飞行等,我们组成三机编队,不仅难度大,危险度也高,我们开着三架飞机飚着劲儿,不仅遇到云,同时穿云三机编队飞行,甚至到机场着陆时,在只有60米宽的飞机跑道上,也三机编队同时着陆,玩了一把心跳,过了一回飞行的瘾。

1964年7月,我又被送到北京南苑空军高级航校学习1年,回来后被任命为空一师副团长。

随着空军装备歼-6战斗机更新换代的需要,沈阳112飞机制造厂开始着手设计歼-6的教练机——歼教-6,沈空决定由我和试飞团的飞行员王春友参与这一设计工作。我俩负责试飞,设计人员根据我们飞行教练的需要,把歼-6改为歼教-6。

最初飞机模型设计出后,进行风洞试飞,我们根据教练的需要,提出需从一个驾驶座位,再增加一个。但飞机加长后,就会对飞行性能产生影响。另外,还出现了遇到危险时,如何保证前后舱飞行员能顺利跳伞的问题。我们根据经验指出,必须后舱先跳,如果前舱先跳,受气流影响后舱就会跳不出来。还有前舱座位头枕太大,影响后舱视线。根据我们提出的问题和建议,设计人员开始想用歼-5的座椅,但我们知道,歼-5的座椅比歼-6小,歼-5跳伞时速为700多公里,可以用小座椅,而歼-6时速达900多公里,必须用大座椅才相配。后来还是用歼-6座椅,将后舱座椅加高,将舱盖加高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歼教-6飞机造出后,我俩制订了一个试飞计划,经沈空批准后,第一次试飞滑行时就出现了情况。我坐在后舱,一拉油门发动机就关了。后来设计人员在前后舱分别安了一个油门卡,但是又出现了前后舱不能同时开卡的新问题,几经周折又装上了一个冷气开关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第三次试飞,虽然滑行正常后起飞了,但没想到飞机安稳性不好,机身左右摆动,经研究才发现,原来是增加了座舱盖的高度后,没有相应增加机尾的高度所致,但若再增加高度,又无法避免飞行员跳伞恐被机尾撞击的灾难。设计师开动脑筋想出在机腹部增加两块导板,以平衡飞行的办法,但这两块导板的大小、轻重都要经过精密的计算。第一次试飞因为两块导板太大没有成功,再次改装才解决了这个问题。

本文作者(左二)在鞍山驻地与战友一起进行飞行表演地面训练,摄于20世纪60年代

经过确定起落速度,在中空、高空试飞空中特技、最大速度等多项试飞成功后,我国第一架歼教-6飞机似乎成了我的专机。我把它驾驶到鞍山机场,带飞行员、教员,再进一步提出修改意见,并由我撰写了一份歼教-6飞行手册,最后修订为歼教-6飞行说明书。后来北京召开歼教-6飞机定型批量生产讨论会时,我因为准备去苏丹没有参加,但这个会议却因大家对飞机质量的不甚了了而中断,不得不又把我招去,为与会人员介绍飞机的性能和质量。我以自己的试飞经验实事求是地说:“我使用这架飞机试飞了100多个小时,做了各种科目的飞行,并进行了多种试验,感觉前座和歼-6一样,但后座的教员有些困难,主要因为前面视线不好,所以,飞歼教-6的教员要经过培养,经过训练后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听到我的发言后,会议一致通过,一下批准生产一百多架歼教-6。

空二十七师改装歼-6时,为防止事故发生,沈空决定让我去帮助改装,我每个飞行日都要带两三个飞行员,当时一级战斗英雄张积慧正任二十七师师长,我还带过他。三十九师改装歼-6时,沈空又命令我去帮助改装,当时歼教-6刚刚出厂,是我第一个驾驶飞到齐齐哈尔。

中国空军武装乌米格-15喷气式战斗机时,就一直使用苏联的乌米格-15教练机,中国改装歼-5、歼-6时,普遍使用的也是这种教练机。沈阳112飞机制造厂生产了歼教-6教练机以后,成都132飞机制造厂又生产出歼-5教练机,并配置给沈空,其中分配给空一师一架。由于沈空领导不熟悉飞机性能,邹炎司令员让我去做接收试飞,我试飞后给沈空打电话,告知我们生产的歼-5教练机比乌米格-15教练机好得多,这才决定了接收国产教练机,将飞机飞回。

参与对外军事援助

在我的飞行生涯中,还参与了不少对外军事援助的工作。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使中国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中国的内政外交从此步入了一个阔步发展的伟大时代,不仅为开展对外援助活动提供了有利的前提条件,也启动了从一个区域性大国迈向全球大国的政治诉求,依据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和对外援助八项原则,中国对许多亚非国家开展了富有成效的援助活动。

20世纪50年代,当我国开始建设国防工业时,毛主席曾经说过我们不当军火商。在这种思想指导下,1978年以前,我国的对外军事援助都是无偿的,即经费由国家负担,援外项目由国家下达任务,各有关单位负责执行。航空工业的对外无偿援助始于1958年,前后20年中,曾向朝鲜、越南、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巴基斯坦、孟加拉、柬埔泰、尼泊尔、埃及、赞比亚、坦桑尼亚、苏丹等16国提供了10种飞机共1153架,还有多种发动机和航空零备件,展开了帮助培训飞行员、建设飞机修理厂等工作。

60年代,在中印边境,印巴的摩擦一直不断,国际形势和中印关系的急剧变化,对中巴关系产生了深刻影响。这决定了在1962年中印边界冲突中,巴基斯坦明确采取了支持中国的立场。他们认为:边界冲突的责任在印度,中国完全是出于自卫;中印的冲突是有限的,西方国家没有必要向印度提供军事援助;印度从西方获得大量武器,不仅为了对付中国,而且是为了对付巴基斯坦。当时的国际背景对中国非常不利,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公开指责中国是入侵印度,并给予印度巨大的军火支持。鉴于巴基斯坦对中国的友好合作态度,在随后的两次印巴战争中,中国同样坚定地站在巴基斯坦一边,不仅从外交上给予支持,也提供了一些飞机、常规武器的援助。空一师承担了运输这批援助巴基斯坦飞机的任务,负责将飞机从沈阳飞到新疆和田,转交给巴方飞行员,每次二三十架,我送过三四趟。过去歼击机从没有进过大西北,我们是第一次,当时机场还没有完全修好。1963年,我们在乌鲁木齐机场时,正碰上刘少奇和陈毅访问东南亚回国,我指挥他们的飞机着陆,还和陈毅夫人张茜聊过天。

1971年的第三次印巴战争情况更为复杂。因为东巴基斯坦的穆吉布·拉赫曼坚持东巴基斯坦自治独立,于是印度从西孟加拉邦出兵,在苏联的支持下进攻东巴。巴基斯坦在印度强大兵力面前,无力保卫东巴,于是求救于中国。巴军总参谋长、海空军司令及巴总统叶海亚的特使连续来到北京寻求援助。这时,全国正处于“文革”的混乱中,西藏同内地一样政治局势不稳定,西藏军区司令员被揪斗。对巴基斯坦的援助,也只能在政治、外交上给以支持,谴责并声讨印度对巴的侵略行动,继续向巴基斯坦提供一些飞机和常规武器。

中国援助巴基斯坦的飞机主要是歼-6,由沈阳松陵机械厂,也就是112厂制造。“文革”武斗时期,造反派分了三派,接受哪派的飞机,这成了一个问题。为此,军队方面和造反派召开会议,连沈空司令员、政委、军长都参加了,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哪派的飞机检验合格就用哪派制造的飞机。我负责试飞和检验,记得第一次检验合格的一批战斗机飞到河北山东交界的故城时,发现都有问题,修好后再继续飞到银川,我飞的那架飞机还未到目的地,罗盘就坏了,按照僚机指挥的方向才飞到新疆和田。

因为印度战斗机经常越境,有时竟直飞到拉萨,空一师接受命令于1979年派出一个小分队,共4架飞机,5位飞行员,驻扎到西藏机场。本来这样重要的任务应交给师级干部负责,经讨论决定特批我带队执行对印的防空作战任务。当时西藏的条件极其艰苦,飞行需要的煤油,只能靠汽车运输,一辆汽车最多只能承载4吨,我们小分队驻扎的3个月中,共使用了300吨的煤油,在我们频繁飞行的震慑下,印度飞机再不敢对我领空肆无忌惮地进行越境骚扰。

历史上,中国对非洲的活动主要着眼于为其独立和解放运动提供外交和道义上的支持。在非洲国家纷纷独立后,中国也为其提供了大量援助,用以发展其经济和促进社会进步。在冷战期间,中国同时与西方和前苏联为敌,并在地缘上与超级大国和西方的统治相抗衡。而在非洲,中国在20世纪70年代与所有东非和非洲之角的国家建立了外交关系。

1973年,中国援助苏丹12架歼-5(米格17)战斗机,2架歼-5教练机,并派我和另一个飞行员,再加上4位翻译和机务人员共44人组成援助小组,据说是我国首次向国外排遣飞行教官,我是专家组组长,执行为苏丹培训飞行员、建设空军的任务。本来预期时间是半年,但由于苏丹的请求,我们又延长了一年。在苏丹期间,我们每周要有四五个飞行日,前后培养了12位飞行员。在同一机场我们与苏联的援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丹不仅要花钱买苏制的飞机米格-21,还要高价雇佣苏联飞行员和机务人员;而中国都是无偿援助,不仅白送飞机,我们的日常花费也都由我国供应,除了工资,只是额外发给我们40元人民币作为零花钱,也就合苏丹币4或5磅。所以苏丹对我们非常友好,当时的总统加法尔·尼迈里,还有国防部长、空军司令员都接见过我们。按计划我们即将撤离时,苏丹当时的空军司令不舍得放我走,就让翻译和我说希望能继续留下。我拒绝后,他以为原因是苏联飞行专家都带着家属,而我没有,就要给我找个女人,被我一口回绝。他不解地问:“你不要,是有药吗?”我好笑地告诉他:“我没有药,但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在苏丹高效律己的工作作风,为中国军人形象争了光,而我自己却因出国又一次错过了提拔的机会。

悼念我的同学、战友

我从1951年学习飞行,到1980年停飞,前后共30年,属于新中国的第一代飞行员。我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祖国培养的,是被金子堆起来的,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虽然我们是在和平时期服役,但我们从战争中走来,所受的教育就是不怕牺牲,不讲私利,一切听从党和国家的安排。

飞行员是高危行业,更何况我们是保卫祖国领空的战斗机飞行员。从航校毕业一起分到空一师的同学算我共10位,先后就有4人牺牲,牺牲率是40%。

最早牺牲的是葛真法,他是江苏人,父母早亡,一直与姐姐相依为命,到姐姐出嫁时他无处可去,只好跟着嫁过去。参军是他为自己找的家。1954年,他飞夜航时,因探照灯照射产生错觉而牺牲。我飞行时也曾经有过相似的经历,一次飞到沈阳上空时,在城市探照灯的照射下,产生了倒飞、侧飞的错觉,我赶紧打信号弹,喊话,都没用,于是赶快低着头,紧盯着仪表往鞍山机场方向飞,直至恢复正常知觉,平安着陆。

我的好朋友张连生,1955年的一天,我和他一起飞夜间复杂气象,突然乌云漫卷,雷雨交加,我顺利着陆,但他由于穿云下来高度不够,撞地牺牲。当时他刚刚找了一个对象,女方正在保定卫校学习。

马克忠,武汉人。1958年我们入闽作战,在福建漳州第一次飞夜航时,当地老百姓从未见过飞机,都跑出来观看,他不小心被自己的僚机白兰欣撞上,两人同归于尽。那天是他蜜月回来后的第三天。一般规定,飞行员飞行若未超过300小时,如果有一个月停飞就得做带飞检查。事发前,马克忠曾和我商量,他想请假结婚。我劝他说,你回来后又要恢复技术,又要入闽作战,哪有时间?他说,我也许会牺牲,所以要结婚。

吴广林,1959年在北京通县演习时,一头扎进白洋淀里牺牲。因部队实行家属还乡,他和妻子分别了一年多,那年部队又恢复家属随军制度后,他妻子带着一岁的孩子刚刚来部队没几天。

我自己也遭遇过几回差点丧命的危险。

1953年,朝鲜停战前,我在沈阳东塔机场飞编队,我飞僚机,长机刚表扬我飞得好,转弯时就差点和长机相撞,我本能地闪过跳伞的念头,但人在机在的信念,还是让我鼓足勇气,赶快拉杆蹬舵,让飞机紧急从7000米一直下降到400米改出,避免了撞机事故。

1969年,从赤峰飞柳河机场,从高度12000米,以每秒30米的速度下降时,突然发现驾驶杆扳不动了。紧急中,我拼命左右晃动驾驶杆,啪地蹦出一个东西后才恢复正常。着陆后发现,由于机械师检查飞机时,不小心遗落下一个大螺帽,将驾驶杆卡住了。我将他大骂了一通,但当师里准备处分他、奖励我时,我坚决拒绝,把这件大事化没了。

还有一次在鞍山飞复杂气象,中途下大雪,跑道被覆盖看不见了,我只好飞到大连普兰店机场降落。妻子看到别人的丈夫回家,而没有我的消息,以为出事了呢。

另有一次战斗演习起飞,风速超过着陆标准,每秒达到25米,还有侧风,我尝试落了3次没有把握着陆,最后下狠心硬着陆,虽然飞机的前轮撞坏了,但避免了重大事故。

我经常说,自己是幸存者。回忆我30年的飞行经历,总共飞了2100多个小时,这个数字放到现在不算多,但在我那一代飞行员中是佼佼者。当1980年,我停飞告别飞行生涯时,让我最感到欣慰的:一是我虽然有过危险动作,但没有摔过飞机,践行了人在机在的誓言;二是在我任上,我当中队长、大队长、副团长、师副参谋长时期,我所领导的团队没有发生机毁人亡的事故。说到这儿,我不能不再多说两句,做些解释。

本文作者(下排中)与昔日的空军战友合影,摄于2017年

1964年7月,我从北京南苑空军高级航校学习一年回来后,被任命为副团长。我发现某飞行员着陆动作有问题,带过他飞行的飞行员也告诉我他不要再飞了,于是我就提出全团应安全整顿。当时团长和政委都不同意,由于我的坚持不得不召开党委会。本来党委会有7个委员,副政委因病住院缺席,在会上几个委员争执不下,只好投票表决。结果6个委员赞成与不赞成各3票,最后只好又将住院的副政委叫回来投票,以4比3通过。这样,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没有办法再坚持己见,就拒绝飞行以示不满。领导只好让我在驻地负责一大队和三大队的安全整顿,团长和副政委带领二大队进行飞行训练。没想到我担心的事情能这么快就发生,这位飞行员着陆时因操作不当,飞机撞地着火。领导急忙派了一辆吉普车到驻地接我,我赶到现场却发现他还在机舱里,就冲着副政委喊,赶快先把飞行员救出来!但被送到医院抢救无效牺牲。后来,鲍副军长找我谈话,让我当团长,主持安全整顿。我觉得这样被提拔不光彩,就拒绝说:“我不踩着别人的肩膀上!”副军长气得拍桌子,决定让我去师里做飞行技术检查主任,后又任命我做师副参谋长。

记得我检查某首长女婿的飞行时,鉴于他技术上存在的问题,我认为应该停飞。在一次会议上,我不客气地向师领导说,如果让他继续飞,你们就得给他准备个铝合金棺材。记得当时领导不高兴地说:“你的发言耸人听闻!”但不到一年,他就因为飞机操纵问题出了事故,飞机撞进老百姓家里,在家的两家主妇当场被撞死,一个小男孩被撞残。

还有一位飞行员,他练习穿云飞行时,拉了9个负荷,本来这个科目最多只能拉3个负荷,他把飞机副油箱都拉变形了。机务人员向我报告了这个情况,当时我正在指挥飞行,就让参谋把他叫到塔台。他却不承认,我决定让他停飞检查,说不清楚不准飞行。但副师长不同意,我无奈地拒绝指挥他的飞行。后来师里把他调到三团,第二年他就在这个动作上,因操作不当机毁人亡。

在离职卸任之后,我更加怀念那些为保卫祖国的领空而走在了我前头的战友,为他们的过早离世而痛心!我是幸存者,我知道生命的重量,所以,为了保证飞行安全和飞行员的生命,我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抗上不已,最后都不是把我调走,就是把有问题的飞行员调开。这也是我回忆往事不觉后悔的原因,我的良心没有负疚感,对自己、对战友、对手下,我一辈子兢兢业业,坦坦荡荡,该说的说了,该做的做了,我内心觉得工作中的自己还值得尊重。我的老上级、后任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的侯书军,在2003年回空一师和我们这些老部下聚会时,专门为我题书了一幅字:“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这对我是最大的褒奖和鼓励。

2003年,曾任成都军区空军司令员的侯书军为本文作者所题

我的家

我这辈子从一个农村的孩子,被国家培养成一名战斗机飞行员,我也出生入死,为保卫祖国的蓝天奉献了一生。我们这一代接受的是共产党大公无私的教育,我也忠心耿耿,践行了一生。1977年,空军第三军政治部奖励我一次三等功,同一年空一师又评定我荣立三等功。197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39221部队政治部授予我“学习雷锋先进个人”。1980年,当我年龄不再适合飞行时,我所能想到的仍然是听从党的安排,让组织看着办。1982年,我转业到地方,1989年离休。

我从转业到现在也近30年了,我将自己的一生分成两半,对于戎马倥偬的前半生,我觉得最对不起的是我的家人。我和老伴秦雪岩1947年结婚刚一个月即当兵出走,音讯久隔。

我在解放战争时期,转战南北,居无定所,部队只管吃管住,并无薪酬。记得第一次发钱,是1949年渡江打仗前,每人发了几块钱,大家都做了赴死的准备,一般大吃大喝一顿把钱花光。我用这几块钱买了一本小字典、一支新民钢笔,剩下的钱又买了几两酒、两个松花蛋。后来在绥中学习飞行时,部队才开始每月发给6元,渐渐涨到9元、12元。

1953年,为准备赴朝参战,我到青岛流亭机场改装米格-15和米格-15比斯时,第一次给家里寄了17元钱,一句话也未写。我母亲一双小脚,从未出过门,但她凭着信封上的地址,硬带着我妻子找到部队。想来,她是急了。当时有规定,飞行员未达到飞行两种气象的水平不准谈恋爱,也不准带家属,更何况还要为参战进行紧张的训练,即使近在咫尺也不能常去看望,她俩在部队住了十来天就走了。1955年,在大连训练时,妻子又来到瓦房店,住了一段时间,这才有了大女儿。但又赶上家属还乡,妻子只能回到家乡生产,直到1959年部队又允许带家属,才得以团聚。

即使如此,我们也是聚少离多。按规定,飞行员每周只能周六回家居住,更何况经常在外执行任务。家里的大小事情,都由老伴承担。我三丫头出生时,师里派我去福建漳州培训新飞行员,不准请假,没想到妻子大出血,母女都差点过去,一直到今天,老三仍然是体弱多病,虽然即使我在场也可能无能为力,但心里的愧疚是难平的。更不用说,我所从事的高危工作,让妻子家人一直跟着我担惊受怕。不用说他们,我自己就记得,1955年国家开始实行薪金制,我的月薪一下就定到160元。当拿到第一笔大数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在银行存了200元钱,准备我有不测时留给家里。这笔钱我一直存在银行,到现在还未动。

离休以后,我彻底回归了家庭,一日三餐,和老伴一起买菜做饭,接送孙女儿上下学,直到她们一个个长大离家。我虽然在部队干了一辈子,但我的子女均未沾到我的光。文化大革命时,当兵是军队干部子女的一条普遍出路,我从没有为我的4个孩子向领导提出这个要求。他们都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哪个子女有困难了,我就是他们的靠山。说这些,不是发牢骚出怨气,而是感谢上天,让我的后半生能为前半生对家庭的歉疚多做些弥补,让我在迟暮之年,回忆自己一生的时候,能够说生活中的自己也还值得尊重。

我在共产党从在野党成为执政党的奋斗关头加入党领导的军队,在国家组建空军力量的急需之时,成为一名飞行员,我个人的一生与共产党解放中国和建设中国的伟大历史使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确可以说,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李延芳。回顾自己的一生,我无怨无悔,我生命中最好的时光和精力,都已贡献给了最正确最伟大的事业——为中国穷苦人民的翻身解放和他们的和平幸福生活而不怕牺牲,英勇奋斗。

本文作者全家福(摄于2017年)

到2017年,我已八十有八了,雅称米寿;又正逢我和老伴结婚70周年。儿女们说,这是双喜临门,好事成双。在春节请来了老战友、我带过的飞行员和以前的邻居,为我们庆贺。他们说,我和老伴的婚姻,风风雨雨,相扶相伴,走过了70年,用一辈子实践了婚姻的誓词,因此要比小青年的婚礼更隆重。老战友、老邻居王玉田在庆典上赋诗一首说:“结发夫妻七十载,战友敬贺白金婚。同甘共苦情常在,三女一子有孝心。蓝天万里献忠诚,援外飞行立新功。四代同堂齐欢聚,今逢盛世福满门。”这真让我感到幸福荣幸和人生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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