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压垮的人生，一个“大男人”的不归路

虞童

直到丈夫入狱后，妻子面对警方，还是喃喃地说：“他其实是一个好男人、好爸爸。”

也许，妻子这样的评价，能给监狱里的陈茂一丝安慰。2017年12月13日，他因犯抢劫罪，被江苏省常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在监狱里，陈茂似乎感觉轻松了些，他再也不用当一个“大男人”，扛起每月6000多元的债务，终日为生意风雨奔波，带着疲惫照顾女儿……穷途末路却不懂得沟通的他，最终被自己压垮，走上了杀人抢劫的不归路……

硬撑着想做个“大男人”，贷款买房压力增大

1976年，陈茂出生在江西景德镇，家里有兄弟姐妹4个，家境清贫。从小，陈茂就不善沟通，但却懂得照顾家人。

高中毕业后，陈茂来到江苏常州，进入一家化工厂工作，认识了来自江苏盐城的女工张舒。“陈茂是个‘闷葫芦，你和他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听说张舒和陈茂在谈恋爱，不少女同事都不理解。但张舒看中的并不是陈茂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每天下班，不论刮风下雨，陈茂都会在厂门口的一个角落等她。张舒曾开玩笑说：“你每天站在同一个地方，总有一天那个地方会被你站出一个坑来。”陈茂挠挠头皮，半天憋出几个字：“这样你容易找到我。”

有一段时间，张舒看到陈茂每天中午都吃榨菜，多次问陈茂原因，陈茂才道出实话：“老家姐姐要结婚，妈妈身体不好，需要用钱，我能省就省一点。”张舒很心酸：“没钱你跟我说呀，你这样，身体垮了怎么办？”陈茂说：“我是个男人，应该照顾家人，怎么能让你为我分担呢，我应该保护你。”

这一番话，是张舒记忆中，陈茂说过最动听的“甜言蜜语”。然而，因为张舒家庭条件比较好，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不同意她嫁给陈茂。张舒苦苦劝说，父母终于勉强同意。

2000年10月，两人举办了婚礼，婚礼费用都是张舒家出的。为此，陈茂心中有些疙瘩，虽然张舒家不说，他却感觉自己成了“上门女婿”。婚后，张舒的父母多次要求他们到盐城找工作。陈茂却坚持留在常州。

后来，两人从化工厂辞职，陈茂到一个朋友开的公司做销售，张舒到一家环境不错的企业工作。2002年1月，女儿欢欢出生了。因工作原因，张舒经常要出差，照顾家的责任，基本都落到了陈茂身上。“等我多赚些钱，你就不用东奔西跑了。我应该照顾你们母女，让你们过上好日子。”陈茂心疼妻子。张舒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们一起赚钱，把女儿照顾好。”

2006年，夫妻俩在常州市区买了一套二手房。虽是老房子，但一家三口总算安家落户了。这年春节，岳父母明显对陈茂客气了很多。只有混出点名堂来，才能被人看得起，陈茂暗下决心，一定要多赚钱。

2013年，张舒提出在自家小区一墙之隔的新小区买一套房，因为现在的房子太旧了。起初，陈茂不赞同换房，因为没经济能力，但张舒一再坚持：“女儿一天天长大，你不希望给她一个好点的成长环境吗？老师来家访，同学来玩，这么旧的房子，你觉得合适吗？”陈茂觉得妻子的话有道理。

于是，夫妻俩把老房子卖了，又贷款40多万元，买了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新房。不久，张舒还买了一辆二手车。

“大男人”不是做生意的料，为养女儿去偷菜

每个月，他们要还4000多元的房贷，眼看家里的开支越来越大，陈茂便开始创业，卖净水器和保健品。有一回，他带客户到杭州天目山游玩，三天三夜，所有的费用都是他出的，结果只有少数客户订了货，货款也不能马上到位。张舒觉得丈夫的性格并不善于人际交往，劝他改行找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但陈茂觉得那样的“死工资”根本不够用，坚持要做生意，还说：“男人的事，女人不用多管。”张舒不再说什么，夫妻之间开始出现隔阂，沟通越来越少。

2016年9月，成績优异的女儿欢欢考入常州外国语学校。陈茂心想，女儿这么优秀，一定要给她创造更好的发展条件。而这一切，都需要钱。

也就在这一年，夫妻俩的关系因为陈茂的生意问题，愈发陷入僵局。为了刺激丈夫换工作，张舒表示，每个月的房贷，她不帮忙还了。张舒有所不知，之前一年，陈茂因为生意问题，向银行贷款，他每个月要还2000多元的贷款。于是，从那时开始，陈茂的压力又大了很多，每月的房贷加银行贷款，就要还6000多元。

对于这些压力，陈茂没什么意见，“大男人”的观念一直渗透着他的思想，他觉得，是男人就应该扛起这一切，哪怕扛不动了，也要死扛。

其实，自从妻子不帮忙还房贷以来，陈茂因为生意连连亏损，已无力担负房贷及银行贷款，同时，他还欠了17个人的债，合计36万元。也有不少客户欠着他的货款，合计14万元。但以陈茂的交际能力，几乎不可能讨回这14万元货款。

夫妻关系大不如前，张舒出差的频率直线上升。陈茂自然不会知道，妻子大部分的出差，都是她主动请缨的，她不想待在这个令她有些窒息的家里。

无论自己心情有多差，只要看到女儿，陈茂都会竭力表现出开心。每天早上，送女儿去学校后，陈茂就开始发愁。渐渐地，家附近的彩票店成了陈茂混日子的地方。很多时候，陈茂是不买彩票的，不是他不想买，而是压根儿没钱买。不过，他会察言观色，看彩票店老板当天心情好，就会赊账买彩票。陆陆续续买了一些彩票，无非就中个5元10元，连上百元的奖他也没中过。

直至傍晚，陈茂才会离开彩票店，给女儿买菜做晚饭。买菜的钱，他一般都会准备好，自己吃方便面或不吃，只给女儿买些有营养的。当然，陈茂也不是一直有买菜钱，大多数的日子，他都穷得口袋叮当响，但还是不愿向妻子开口要钱。陈茂为此做出了惊人的举动——偷菜。一天，他发现一片开放式公园内，不少居民种着蔬菜，便顺手摘了两把。此后，他来这里偷菜便成了家常便饭。

偷菜贼成了抢劫犯，无辜女子惨死“大男人”手中

2016年11月底，陈茂向妹妹借了1万多元，向姐姐借了2万多元，用来应对银行的催款。但这点钱对于陈茂来说，根本不够用。

12月4日晚，陈茂照顾女儿吃好饭，想到妻子明天还不能回来，实在没钱给女儿买菜了，于是，他又出门偷菜。但这次，他多了一个想法，除了偷菜，看看是否有机会弄点现金。当晚7点多，陈茂骑着电动自行车来到小区附近的开放式公园，把车停在绿化带里，然后取出一根绿色塑料绳，打结做了个活套。

在一条林荫路上，借着昏暗的灯光，陈茂看到对面有一个年轻女子边走边看着手机，身边没其他人。与女子擦身而过时，陈茂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美女”。对方没抬头，只是嘴里说了句“臭流氓”。陈茂转身，戴上事先准备好的手套，拿起绳子，从女子身后将其套住。

女子喊叫着，挣扎着，用手机砸陈茂的头。陈茂用一只脚使劲蹬住女子的后背，借力拉紧绳套。没过几分钟，女子瘫倒在地，没了声音。陈茂顺手把女子的手机扔进旁边的河里，刚想搜其身上的钱财，突然听到附近有人说话，他赶紧把女子拖进路边树丛。

等行人走了，陈茂搜女子身上，没有现金，手上的戒指等首饰，他怕不容易处理便没拿。接下来，怕事情败露，陈茂竟然将女子扔进了河里。

为了进一步掩盖自己的罪行，陈茂将手套、帽子和外套，也全都扔进河里，之后失魂落魄地躲进树林里。树枝扎伤了他的脸和身体，他感觉不到疼痛，心中唯一惦念的是女儿：“欢欢，爸爸没弄到钱，明天你吃什么？”

黑夜无尽漫长，陈茂在树丛里浑浑噩噩地待了一整晚。凌晨4点多，环卫工人清扫马路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从树丛中钻出来，找到电动自行车，卖给附近的车行，然后回家去接女儿上学。

再说那名被残忍杀害的女子，名叫叶艳红，案发时她31岁，和丈夫郭晨在常州市区的小商品市场租摊位做百货生意，儿子上小学。2016年12月4日晚9点多，郭晨带儿子去外面的洗浴中心洗完澡回家，见妻子不在家，手机也关机。郭晨等了一晚上，妻子没回来。12月6日一大早，他去报案，亲戚朋友都赶了过来。郭晨想到妻子平时喜欢晚饭后散步，便按照她散步的路径寻找。12月10日中午11點，郭晨和堂哥在案发现场的河边，沿着河岸搜寻，突然发现水下有一只脚，套着黑色皮鞋。他们赶紧叫来其他亲戚，将尸体捞上来，果然就是叶艳红。很快，警方赶到，展开侦破工作。

公安机关通过沿途监控、现场勘查、调查走访等侦查手段，发现了案发现场的一辆可疑电动车。2017年2月，根据这一线索，警方找到陈茂，将其抓获归案。陈茂承认自己杀死了叶艳红。21日，陈茂被刑事拘留。

案发后，陈茂的兄弟姐妹凑了30万元，赔偿给叶艳红的亲属。张舒把房子卖了，还银行贷款及丈夫的一些欠债，母女俩在女儿的学校附近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安身。

2018年春节，女儿欢欢接到了父亲从监狱寄来的信：“这个新年，爸爸不能陪伴你了，爸爸再没机会接送你了。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听老师的话。爸爸希望你好好学习，健康成长。爸爸让你失望了，相信你不会让所有人失望的。”欢欢看到信的落款是“坏爸爸”，泪如雨下……

点评：

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陈茂铤而走险。尽管种种原因令人唏嘘，但这些都无法成为他举起屠刀的理由。有一首歌这么唱道：“男人哭吧哭吧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微笑背后若只剩心碎，做人何必撑得那么狼狈……”但这个叫陈茂的男人，并不这么想，他心中只有“大男人”的目标。

江苏省常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许锦杰表示，陈茂拼命地想成为所谓的“大男人”，拼命地要在岳父母面前当一个有头有脸的女婿，成为一个可以让妻子和女儿可以依靠的人，但因为能力问题，他不仅无法如愿，还把自己“压垮”了，最终走上不归路。

很明显，陈茂的心理状态是有问题的，他不愿与人沟通，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是同床共枕的妻子，他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他的内心还充满各种莫名的固执，他固执地认为“婚姻必须女主内男主外”，固执地认为“自己能胜任销售这种八面玲珑的活”，最终却一败涂地。

其实，社会上的“陈茂”并不少见，说是性格内敛，其实内心波涛汹涌，充满各种不切实际的“执念”。只有打开心扉，正视自己，承认自己的“弱点”，并找到适合自己的发展之路，才能走上正确的人生路。

（文中除办案警察与嫌疑人，其余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