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量奇好”中隐藏的问题

□杨 柳

现在任何一家书店中，拿着本儿童读物的小孩随处可见，由此观之，现在的小孩对儿童读物的需求是极大的。开卷公司发布的《2017年中国图书零售市场报告》显示：2017年，少儿图书占到图书零售市场的码洋比重高达24.64%，依然是最大的细分类。2017年图书零售市场的增长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来自于少儿类图书。这份报告证明了儿童出版物的巨大的市场潜力和我国儿童文学创作的繁荣。可见，当前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呈现出令人乐观和欣喜的态势。但是在这样的大数据下，儿童读物畅销的背后，依旧潜伏着令人焦虑的隐忧。早在2011年，方方就在一篇采访中敏锐提出儿童文学现存的一个奇怪现象：“现在的儿童读物水准很低，但销量奇好”，这一现象，值得进一步思考。

儿童文学创作存在的问题

在当下，少儿图书市场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局面，儿童文学的创作便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但是剧增的原创儿童读物的数量，也让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原创的儿童文学的质量。

原创儿童文学作家有一支庞大的队伍，大家熟悉的有曹文轩、郑渊洁、金波、梅子涵、秦文君、任溶溶、葛冰、高洪波、薛涛、陈丹燕、沈石溪、董宏猷等，他们塑造了众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儿童形象，奉献了许多经典的儿童读物。也有一群年轻作家正在加入儿童文学的创作之中，为儿童文学领域提供新鲜的气息。例如“花衣裳”系列便是由年轻的女作家饶雪漫、伍美珍、郁雨君所联手打造的儿童读物。新生力量的崛起，是儿童文学发展新的方向。但是时代的发展、市场经营的影响以及多元文化的冲击，儿童文学的创作正在陷入几个怪圈。

“商业化写作”使得作家放弃了对于文学创作的坚守和强烈的自我意识表达，为了寻求表面上的畅销和读者效应，仅仅是为了写作而创作，大量的信息重叠、情节组合，创造出一批风格雷同、思想浅薄、语言贫瘠的“畅销读物”。作家轻视儿童的内心需求，认为儿童文学是简单、快乐的存在，以通俗化、娱乐化的形式进行内容的堆砌；缺乏对儿童心灵的挖掘，一心顺应市场潮流，缺乏深厚的文学素养，刻意模仿名著风格，缺乏对人性的关注和深切思考，流于表面的喜怒哀乐。“快乐”这一主题成为儿童文学目前的主要倾向。很多人认为“儿童文学”是写给小朋友看的，是“小儿科”的，是轻松幽默的，不需要进行深度挖掘。所以现在书店里，供小朋友阅读和选择的，是大量的“快乐文学”和童年小说，孩子们似乎也很享受这种简单轻松的读物。不难发现，这些作品其实严重脱离生活实际，缺乏对孩子的精神引领和对儿童的期待和希望。前几年畅销的杨红樱的“淘气包马小跳”系列，描述了在青春的校园生活中一群小孩鸡飞狗跳的青春故事。在这样的畅销作品影响下，许多作家开始为儿童创作出大量的校园故事，故事中有儿童喜闻乐见的娱乐文化，游戏、段子、网络等成为作家笔下所谓的“快乐童年”。但是直面现实、关注儿童成长、联系实际生活与表达童年疑惑的真正的童年故事，往往是被忽略的。“快乐的儿童文学”是可读的，但是仅仅让人十分开心，却无法真正地打动人心。同时，儿童文学“成人化”成为当下儿童创作中的另一个新的问题。在尼尔·波兹曼的著作《童年的消逝》一书中，他谈到由于时代的变化，电视等新媒体的出现，成人与儿童的之间的距离不再被文字束缚，儿童通过其他的途径认识社会和成人世界，于是产生了“儿童成人化”与“童年的消逝”。在某种程度上，儿童文学的创作越来越接近成人文学，童年也不再纯粹。现代生活的竞争与压力、成人世界的烦恼与话题，正在疯狂地挤压儿童文学的空间，例如暴力、政治斗争、恋爱、同性恋、吸毒等一些传统儿童文学题材中不存在的题材开始进入文学创作之中。蒋方舟在十二岁所创作的《正在发育》涉及的大量“性话语”便是很好的体现。少年作家们以一种成人化的视角认知世界，打破了传统儿童文学教育为主的观念，以成人的眼光进行故事的建构。在这种意义上，儿童文学的意义是被消解了的。

儿童文学出版市场存在的问题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消费水平的提高，以及人们对孩子阅读的重视，出版界开始渐渐意识到儿童文学的重要性，并重视对儿童读物“畅销书”的打造与宣传。与此同时，出版制度也随之改革。由“体制”走向“市场”的出版社，面对当下数字阅读的发展和纸质出版的压力，开始将眼光转向广阔的儿童出版市场。

面对如此巨大的市场诱惑，出版界开始大量推出儿童文学作品。市场的魅力，推动着儿童文学的丰富化和多元化，儿童文学创作因此充满活力。但是“出版业界比的是数字，高居不下的童书出版码洋，不意味着创作质量的同步提升，甚至反而是降低了写作的门槛，是对图书市场的跟风搭车、惟利润指标为上的姑息”。可以看出繁荣的儿童文学出版存在双重矛盾：一方面，它的确为儿童文学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新作家开始随儿童文学进发，创作出大量的文艺作品，甚至很多老作家也转入儿童文学创作；另一方面，出于市场运行和商业利益的考量，出版界一再缩短作家的创作时间，作家为满足儿童读者的娱乐需求开始通俗化创作。儿童文学数量的多与质量的精，已经开始成为极其矛盾的两项指标。“这不仅是中国儿童文学的问题，也是目前全球化商业出版背景下，整个世界儿童文学共同面临的问题。上述的意见近年来在儿童文学界已逐渐成为共识，大家越来越意识到，儿童文学创作不仅要追求速度，更要追求质量和持久性。”

现在是一个电子媒介时代，新媒体出版发展迅速，数字出版与数字阅读成为当今时代的潮流。电子媒体的迅速发展，电视、电影、动画、纪录片等多种形式，更直观直接地闯入孩童的世界。由于现代手机、电脑、电视以及类似阅读平台的普及，少年儿童“想象世界”的方式，不再仅限于简单的文字。现在的儿童文学读物无法单纯地遨游于诗意的文学世界，为了重新博取被游戏、动画、综艺、电视剧等娱乐产物吸引注意力的少年们的欢心，也不得不逐渐陷入追随时代潮流的困境，迈向娱乐化通俗化的道路。在新媒体的包装下，这种复制粘贴、流水线生产、消费性的儿童读物，反而成为当今时代的“优质读物”。

文化也成为了消费品，儿童读物开始呈现快餐化、消费化、娱乐化的形式，导致大量质量不高的作品流入市场。特别是近几年，儿童出版的热潮，使得大量的商业化写作进入儿童文学。所以，儿童文学的现状是：原创出版量虽日益增加，但风格相似、内容雷同、缺乏文学素养、粗制滥造的作品比比皆是。在这样的文学氛围下，儿童无法接触到真正应该接触的儿童读物，只能随时代大流，将通俗娱乐的儿童读物作为启蒙工具。但是这样的儿童文学作品，仍然有十分强大的销售市场，这应该与中国现有国情和教育观念有关。

儿童文学读物选择存在的问题

中国作为一个儿童大国，儿童对书籍的阅读需求是巨大的。在新世纪的今天，复杂的社会环境、多元的生活观念以及变化的社会心理，对儿童文学的创造、发展以及接受造成了极大影响。复杂的社会形势导致社会竞争压力增加，动荡的市场经济使就业压力剧增，绝大多数父母开始重视起教育。现在的父母大多十分年轻，有较好的教育背景，对孩子的教育有一定的想法，也不限制孩子读课外作品，甚至很多家长都开始强调课外书籍的重要性。儿童文学是成年人写的，也是成年人选择的。少年儿童作为儿童文学的接受者，他们大多并不是主动接受，而是被动地由家长选择去读什么。家长们要求自己的孩子多阅读儿童文学作品，给孩子购买大量的书籍，渴望孩子从小就能培养阅读兴趣，希望对孩子提高成绩有所帮助。家长为孩子购买儿童读物，也是基于“有用”的前提。“实用性”是家长为孩子选择儿童读物的首要目的，而不是以儿童自身的审美需求和阅读乐趣为基准。阅读着插图版的《红楼梦》、手捧着各种成语故事和名人典故的孩子，屡见不鲜，因为一切为了“教育”嘛！中国目前正大力实行教育改革，倡导“素质教育”，为孩子“减负”。但同时也增加许多课外课程，占据孩子的课余时间。他们无法为自己的阅读负责，代之以在各大兴趣班奔波，埋头于所谓的“推荐课外读物”。

儿童阅读也呈现出一种变相的“成人化”倾向。很多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父母剥夺了大量的自由娱乐时间，无法随着自己的心意选择阅读。成人将自己在社会中所遇到的生存压力，转嫁到孩子的身上，通过功利性的阅读和强制孩子学习的方式，使孩子过早承受童年不该有的压力。其实，现在很多家长对儿童文学作品和作家感到陌生，也不了解孩子的阅读兴趣，只能购买目前市面上可以看到的儿童作品。而且，许多家长所接触的好的“儿童文学”，只是市场中的畅销读物，而这种迎合市场消费、过度营销的作品，其实无法真正让孩子获得心灵慰藉和人生洗礼。儿童文学甚至开始成为现代教育中教材的一部分，成为另一种教辅材料。老师为孩子推荐儿童读物的现象非常普遍。中小学老师对儿童文学认知不够，无法给孩子正确的阅读指导。他们的知识系统中，缺乏对儿童文学的清晰理解，不知道如何选择合适的儿童读物，更无法做出合适的推荐。

儿童文学的本质不同于成人文学，它是一代人与另一代人进行精神传递的对话，其中寄托着创作主体——成人，对于接受主体——孩子的美好祈愿。但现在，大量儿童文学作品抛弃了“为儿童创作”的初衷，背离了“儿童本位”的观念，将成人世界的观念与想法充斥于作品之中。

中国儿童文学的未来，关系着儿童的心灵成长和精神世界的建构，关系着中国社会未来的想象。儿童文学满足了孩子们精神上的审美需求，满足了他们对于生活的热情幻想，有利于引导孩子从故事中体验生活中的快乐，让孩子爱上阅读这个行为。优秀的文学作品是少年儿童们成长路上的陪伴者，尤其少年儿童是一群心智等待开发、视野等待扩充、兴趣等待培养、知识等待普及的认知世界关键期的群体。但是针对当前的一些现状，我们应当对当代儿童文学保持审慎的态度并有所反思。面对信息传媒文化的冲击、市场经济的介入，儿童文学应保持自身对于审美价值的要求，着眼于当代儿童的心理与审美趣味，适应多元文化的背景，走出一条顺应当下儿童生活状态、不断与时俱进的的道路。针对儿童读物的泛滥化、快餐消费的现象，经典的儿童文学应该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将儿童文学中优秀的作品发掘出来。从经典化的阅读培养其优质的阅读，从诗意的书籍世界里感受文学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