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光阴
2018-08-14包利民
包利民
光阴散碎得和雪花一般,在身后纷纷扑落,堆积成一片回望时的洁白。
一年有半年的雪,寒冷是它的故乡,冬天是它的家园。年年还乡,岁岁回家,然后用一种温暖的姿态离去。许是见得多了,见得久了,我没有刻意的喜欢,也没有不息的眷恋,来来去去之间,它们就铺满了世界,不管心情怎样,它们就在那里。
秋天的雪是常和落叶一起飞舞的。那样的雪只能静静地欣赏,不能挽留。初雪是最神奇的花,生在云中,开在风里,谢在地上,绽放与凋零同时。
秋雪是世间一幅淡淡的影,也是心底一抹浅浅的痕。
春天的雪是芬芳的,温暖的,柔软的,依赖在每一朵初开的花上,借一缕香魂,氤氲一份对冬天的怀念。它们不再寒冷,不再清凛,缠缠绵绵,往往复复,含着无尽的热泪。由丰盈到消瘦,到无形,到追忆,春雪,是一种告别,是一场流连。
我们这里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气温,连梅都躲得远远的,所以,此生还未见过雪中绽放的梅。幸好有春天的花,春天的雪,补足了所欠的一份芬芳。我可以不要那份寒冷中的坚强,有那种缱绻就够了。
确实是没有刻意的喜欢。可是惊喜总是有的。就像儿时的早晨,推门不开,那些雪拥挤着堵住门口,它们进不来,我们也出不去。然后就是力量的角逐,然后雪们就溃散了。我们一拥而出,在厚厚的雪地上留下胜利的脚印,先我们而存在的足痕,是未眠的花狗,早起的鸡鸭鹅,只有猪们还在圈里酣眠。
那时说起谁最不怕冷,最不怕冻,都说是雪人。
其实我没有正经地堆过一个雪人,更多的时候,都是看着伙伴们在忙碌。我记得那个雪人,那个雪孩子,脖子上系一条红围巾,嘴角弯弯上翘,在笑。就有人说,雪孩子不怕冻,那么冷还在笑。我们也不怕,在冰天雪地里奔跑,也在笑。
就那样奔跑,奔跑,追不上童年的那场雪,便把年华都抛在了后面。不知是哪一场雪,落在发上,却再也掸不掉。才发现,岁月的苍凉也是可以把笑容冻结的。一直笑着的,也许只有记忆中的雪孩子。它只有不变的笑,我们却有不息的心跳,或许,这是我们唯一比它多的。
总是想起那个遥远的早晨,一场大雪已在人们的梦外轻轻地来过。太阳已经升起,所有的雪,大地上的,房草上的,树上的,墙头上的,都在晶莹着。时光细细密密闪亮的脚步,走过每一粒雪,走过眉间心上。那个早晨,亲人们都站在院子里,笑着,比雪人笑得生动,雪影在他们柔软的眸子里融化,荡漾,荡漾成许多年许多年以后温暖的海。
雪的尽头是它的故鄉,而思念的源头是我的故乡,故园。雪,年年回来,我,却再也回不去。遥远的雪孩子,依然在那么深远的地方等候。隔着数不清的岁月,那些雪,那些雪事,那个雪孩子,那不变的笑,已淡远成虚无。可是雪孩子围着的那条围巾,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红,就像,流过泪的眼睛。
(摘自《大江晚报》 图/陈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