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四季拉面馆

2018-08-13七戒

百花园 2018年5期
关键词:东子干妈秘方

七戒

1998年,我还是货运列车的司机,每周风雨无阻,从大连到苏家屯跑两个往返。

到苏家屯后,一般要停留十几个小时甚至一天。火车司机的工作很辛苦,要休息、洗澡、吃饭。苏家屯有个铁路公寓,主要是用来接待铁路职工的,我们就在那里住宿。公寓有食堂,虽然饭菜不贵,但质量令人蹙眉,而且严禁饮酒。故而很多司机都不在公寓食堂就餐,而是到外面吃。

出公寓大门左转走300米再左转,就有一家拉面馆,名字叫“四季拉面馆”,司机们都爱去,一年四季都爱去。这家馆子的门脸很寒酸,也不挂牌匾。“四季拉面馆”五个大字直接用红油漆刷在墙上。一排低矮的小房子,至少有六七间的样子,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老式瓦房,几乎没有地基,门户很小,木结构门窗,蓝色的油漆斑驳得不成样子。

推门进去,看得见正对门有一铺火炕,屋里木头家具都很老旧,四壁贴着旧报纸,报纸上贴着年画。看不见所谓的吧台、酒柜啥的,一点儿饭店的感觉都没有。饭店的主人是个接近七十岁的老太太,矮胖,圆脸,大眼睛,穿青色老式大襟外衣,头发在脑后盘一个发髻,用簪子簪住。她常坐在木椅上抽长杆的旱烟袋,客人进门,她也不起身,要是生客,甚至也不搭话。负责接待客人的是老太太的三女儿,精灵古怪,性格活泼,嘴皮子利索,虽然年过三十了,看起来只有二十岁,还没婚配。老太太管三女儿叫“三儿”,后来食客们也都这么叫,再后来胆子大的就直接叫“小三儿”,当然要冒着被打一笤帚疙瘩的危险。老太太的二女儿叫兰子,长得人高马大,也在店里帮忙,主要是干些脏活儿累活儿,性格比较闷,老是绷着脸。厨师是雇的,手艺不错。火炕上经常躺着一个汉子,躺着看武侠小说,一看半天不挪窝儿,是老太太的小儿子,小名叫东子,快三十了也没个对象。他单位倒闭下岗后,靠老妈养活,整天在家里囚着,也不出去找工作,饭店里的活儿也从来不插手,横草不拾,竖草不拿。老太太娇惯着小儿子,两个姐姐看不惯,也不能说啥。

客人点完菜,三儿就脚下生风,引导客人从进门那间屋子右侧的小门侧身出去,穿过一个有水井和花草的小院子,再钻进一个小窄门,就到了吃饭的地儿。几个小单间,饭桌放在火炕上,四壁依旧是旧报纸、年画,柱子上挂着一串红辣椒或者几穂老玉米做装点,地面铺着红砖。这一切,看着特舒心。火炕是好东西,特别是冬天,酒足饭饱之后,躺一会儿,烙一烙腰眼,舒服死。

四季拉面馆也不仅仅卖拉面,也有几个炒菜和炝拌菜,为数不多,味道正,分量足,足可以下酒。店里最具特色的是秘制酱骨,味道美极了,至今想起来还直流口水。老太太的父亲当年在奉天城开馆子,就是靠秘制酱骨站住脚的。既然是秘制,那当然要有秘方,这秘方只有老太太知道,不传外人。

去四季拉面馆次数多了,我和店里人自然也就混熟了,尤其是和三儿,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随便。要是店里不忙,喊三儿一起喝点儿小酒,三儿就爽快地上桌,喝两杯没问题。三儿知道我是瓦房店人,有时真一半假一半地对我说:“鳖犊子,不能给三姐我搞点儿纯正的阎店地瓜吗?”我说:“那算啥!下一次我给你带一纸壳箱子来。”后来不但有阎店的地瓜,还有北海的虾皮、得利寺的苹果,都给“三姐”带过。三儿比我年龄大,她不让我叫她三儿,让我叫三姐。人家当然也不能白要我的东西,吃饭时就多送一盘酱骨。一次下大雪,我在火车上没人接班,停在苏家屯火车站,车上电炉子赶巧也坏了,饿得不行,就干吃方便面。三儿打来电话,问我怎么还没到,我说了我这边的情况。半小时后,三儿把热腾腾的拉面和酱骨给我送到了车上。三儿说:“车站有个犊子不让我进来,我说给司机送饭才让我进来。妈的,过铁道滑了一跤,还好面汤没洒。”

三儿平生第一次进入火车的驾驶室,感觉特好奇。

“这个圆盘是方向盘吧?”她问。

我说:“不是的,火车有方向,但没有方向盘……”

三儿说:“你们开火车一定很好玩儿吧,一路看看风景,谁也不敢阻拦,威风,工资还高。”

我说:“时间久了,干啥都没意思,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的风光……”

“哎呀,面都快凉透了,快吃吧……”

后来就有关于我和三儿之间的一些闲话传出来,我听到一些,也没在乎。一次,在苏家屯铁路公寓,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老司机私下对我说:“小汤啊,别扯淡,你和三儿不合适。她年龄比你大,也没正经工作,也没文凭,就是性格好……”我说:“师傅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搞对象。”“你认为不是人家以为是。小汤啊,我们关系不错才对你说,破裤子缠腿,缠上你就不好办了,我告诉你……”老司机的话触动了我。当天到了吃饭的时间我也没去四季拉面馆,选择在食堂对付一口,实在吃不下。

以后的日子里,也不能老不去四季拉面馆,那样也太突兀了。偶尔去了,老感觉不自然,酱骨也没以前好吃了。三儿给我发短信说:“你变了。”终于,老太太出马了。一次饭毕,老太太留住我,和我单独谈话,不绕弯子,开门见山。老太太问我:“你觉得俺家三儿怎么样?”没等我回答,老太太接着说:“我人老但是不糊涂,知道你们不合适。我和三儿说了,她也觉得配不上你。你以后不要觉得别扭,该来就来,来了就当家一样。你要不嫌弃,大妈认你当干儿子,你愿意不?”

我没法拒绝,心里的油盐酱醋洒得稀里哗啦,眼睛里也好像飞进了辣椒面儿。

1999年冬,我的工作有了变化,还是干火车司机的工作,但是不去苏家屯了,跑短途。我去四季拉面馆和干妈还有三姐告别。临行前,干妈给了我一包东西,说:“这个是做酱骨的草药包,怎么用,里面有,秘方都写在纸上,以后馋了,不方便来,就自己做。”三姐送我一个手织的白毛线围脖。出门时,她把围脖给我围在脖子上:“记住你有个三姐。”天阴冷,碎雪被北风裹着,或纷扬乱舞,或在地上打圈圈。兰子二姐和东子哥也送我出门。蘭子二姐罕见地笑了。东子对我说:“俺有对象了,结婚时你必须来。”我说:“必须的。”

2001年春天,东子结婚,我去喝喜酒。没见到三姐。干妈说:“你三姐坐月子呢,不能来。”三姐的对象是她嫁在陕北的大姐介绍的。三姐结婚没人告诉我。三姐嫁到陕北后,干妈的四季拉面馆就交给兰子二姐管理了,她老人家宣布退休。二姐接手后,生意惨淡,顾客很少,就连火车司机们也去得很少,只好把店面兑给别人开狗肉馆。东子也不能老躺着看武侠小说吃闲饭了,干出租车谋生。

“三姐没来,三姐夫总该来了吧?”我问。干妈说:“喏,来了。”抬手一指。我顺着手指方向看去,看见邻桌坐着一位背对我的魁梧汉子,白毛巾缠头,穿羊皮坎肩儿。不用再确认,那汉子就是三姐夫无疑。酒过三巡,有人怂恿三姐夫唱几句,三姐夫也不怵,放下酒碗张口就来:“……正月里(那个)说媒,二月里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进了周家……”

干妈给我的草药包和制作酱骨头的秘方,一直没用上,后来不知道放哪儿了,找不到了。干妈早已过世。今年阴历腊月二十四,收拾屋子时,在书柜的一角,发现了一包东西,打开后先是愣怔,然后欢喜。不是别的,正是干妈的草药包和秘方。草药还没有被虫蛀。忙去市场买来猪大梁骨,开始制作酱骨。忙乎小半天,酱骨算是整出来了。吃一口,就吐了,味道古怪。给三姐发信息,问是否少了一味药,酱骨味道不对。三姐回信息说:“是少了一味药。”“啥药?”我问。三姐说:“砒霜。”

猜你喜欢

东子干妈秘方
感恩不计成本
Who stole the recipe?谁偷走了秘方?
夺命的专长
跪喊娘亲
干妈
大桥之缘
不计成本
步步紧逼
干妈
“减肥秘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