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 师

湖南武冈市展辉学校 钟紫奕

当火焰从四周蹿起，铁锅在手中翻动，他眯着眼，把葱花撒在锅里。菜在白烟中散发出香味。最后，他手腕微偏，菜就飘飘然进了盘子。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四个多小时。夜晚的灯光闪烁不定，外面的嘈杂声也渐渐消失了。

厨师并不是他的老本行。

妻子在第一次与他相遇时给他煎了两个鸡蛋——煎糊了，黑黑的，他依旧硬着头皮吃下去。他也并不甘愿呆在一个井底之蛙的世界，做一个生满手茧的厨师。于是，他踏上远方的征程。妻子也希望他出去，希望像他许诺过的一样，过上充实富裕的日子。这是他年轻时的模样。

然而，好景不长。他在工地上干活时接到了妻子的电话，腹中的孩子又没了。他的手机掉落在地上，里面传来妻子的哭声。他蹲在地上把头埋进胳膊里，眼泪不住地淌下来，蓬乱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了。可现实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依旧夺走了这个孩子来到世界的权利……

接连的噩耗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动摇了他出去的信心。在第三胎到来时，妻子已是高龄产妇。他一边感恩上天的垂怜，一边祈祷上天多点眷顾，遂了他们当父母的心愿。他在家里小心翼翼地陪着妻子，度过这异常艰辛而充满期待的时光……

距离预产期还有三个多月。那天，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已经凌晨1点多了。妻子还未睡着，她闭着眼,憧憬了许多关于未来的美好。在凌晨3点的时候，妻子开始出现痉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他慌极了。但当时农村交通不发达，城里的救护车一时不能赶到。情急之下，他抱着妻子狂奔起来，当救护车赶到时，他已经狂奔了二十几里路！

妻子在开往医院的路上临盆。妻子声音沙哑地说：“孩子下来了……”他顿了顿，握着妻子的手沉声道：“去医院再说。”一路上，他的心里如同压了块大石头，他喘不过气来。护士在帮妻子做了一系列处理后，把小猫般蜷着的孩子放进了垃圾桶。妻子倏地从床上弹起，三步并作两步从垃圾桶里抱起了孩子。她双眼通红，望着门外的他和护士。护士对他说:“没希望了，放弃吧。”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向妻子。只见她双眼通红，紧紧地抱住了孩子。他恳求说：“再试试吧，再试试吧，也许会有奇迹……”

现在看来,当时他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多年后，他对孩子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奇迹啊。你的生日也是你妈的生日呢，因为你的到来结束了你妈妈的苦难，让她获得了最大的幸福。”

记得每年我的生日，这个男人就钻在厨房里，一样一样地做出各色菜肴，为我们母女庆祝。

这个孩子命途多舛。在九年的磕磕绊绊下，孩子总算长大了。但在一次体检中，孩子被查出先天性髋关节脱位，不治就是残疾。可这一治，就是两年……

手术在上午7点开始。他一夜没睡,望着病床上的孩子。他又想到了以前。原来上天从没停止过对他的考验。医院里充斥着阿司匹林和消毒水的味道。寂静的走廊上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的回声，他感到不安和紧张。

女儿很兴奋，她穿着小码的蓝白相间的格子病号服，在病房里蹦跶。他看着女儿瘦小的身影，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心里一阵翻腾。但他还是把泪水逼了回去。他知道，作为家里的主心骨，他不能哭。护士推门进来，手术要开始了。女孩不肯坐在车上，车上太凉了，真的凉……于是,她拉着爸爸妈妈的手,和护士走进了电梯……

他和妻子一路叮嘱她许多话,给她加油,让她不要怕。孩子在手术室门前停了下来，她望望身后，父亲和母亲的眼眶通红。母亲竖起大拇指对她说，要听话，不要怕啊！然后，懂事的孩子的泪水就要掉了，她立马转身，拉着护士，进了手术室，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她明白，她一旦哭，父母就会更伤心，所以，她不能哭。这是她为父母减轻痛苦唯一能做的了……

手术历经7小时,很成功……

他看见车子被推出来,孩子在麻醉中迷迷糊糊喊了句“爸爸,不要哭”，他的眼泪就跑出来了。他拉着妻子站在走廊尽头，他不住地流眼泪，像个孩子，止都止不住……

母亲说,那是他头一次在她面前哭。

很长时间里，我都天真地以为母亲是和我同一天生日；很长时间里，我不知道父亲也是有生日的，直到有一次大家赶来庆祝他的40岁生日。那天他在厨房忙碌，我帮忙洗菜，妈妈负责招待客人。那次他在宴席上动情地说 ：“此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有妻有女若此。”

今年我13岁，我父亲43岁。他老了，不再是以前那样。他满头华发，那沟壑布满的脸能容下一碗沙子。他的手掌已然长满生硬的老茧。然而，他还是他，他依旧会告诉我：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微笑。他依旧喜欢做各种各样的菜肴给我们吃，喜欢穿白格子的衬衫，黑色皮鞋。他还是老本行，甘愿在井底之蛙的世界，做一个生满手茧的厨师……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做了面，还和妈妈一起煎了两个金黄的鸡蛋给他吃。他的眼角漾着笑,里面有他年轻时的模样，有他青春的味道……他说：“哈哈，还是你们做的好吃！”

我问：“爸，听说妈妈给你煎过两个黑糊糊的鸡蛋？”

爸爸说：“生活啊，就像是煎鸡蛋，你不会永远都煎糊鸡蛋，对吗？”

对啊，爸。今天是你的生日，女儿祝你生日快乐!

（指导老师：陈艳辉）

编 辑 絮 语

这是一篇相当精彩的小说。首先，开头一段的描写，颇具画面感。就像一部电影的开始，一个炒菜的“生活镜头”展现在我们眼前。同时，也引出了本文主角——厨师父亲。可是第二段，紫奕同学笔锋一转——厨师并不是他的老本行——等把读者的阅读兴趣“吊足”之后，她开始娓娓道来。由此可见，作者擅长“谋划”篇章。其次，作者的文字十分老练。无论是场景描述，还是人物刻画，都相当生动、准确。小细节描写得十分到位。最后，文章情感真挚，把亲情这个老套的主题呈现出了别致、清新的味道，很感人，也显示了作者良好的写作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