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失去了你

沐长风

我曾以为自己和陈诺扬阔别已久，两人心间都或多或少会对彼此有些轻微的想念，可那仿佛只是我的一场独角戏。

嘉琳推薦：没有执著，何来洒脱？甜蜜的果实，都是痛苦开出的花朵。在云雾弥漫的重庆“我”一定会完成自己的那段执念，然后洒脱地与过去说声再见。

[1]

我承认，听闻陈诺扬抵达重庆的那一刻，我的心间也曾涌起过止不住的欢喜。

那是十一月的山城，微风拂面，细雨绵绵。我站在嘉陵江边，看着六号线轻轨从千厮门大桥下轰轰驶过，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陈诺扬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时，曾语气赤诚地问我：“想不想一起去重庆读大学啊？”

可是江畔的风有些大，一不小心就吹散了记忆中少年温柔的声音。我捋了捋在空中猎猎飞舞的头发，长抒一口气，终于定神在茫茫人海里寻找陈诺扬的身影。

大概深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脑海里会自动给他镀上一层独一无二的滤镜。所以我的眼神只是在人群里略加搜索，便看见了那个身形挺拔的少年。

他正面朝着滔滔江水凭栏而立，而我只需远远朝他望去，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就会再次溢满四肢百骸。

“陈诺扬。”我站在他身后轻轻喊他。

“你来了。”陈诺扬转过身来冲我笑，恍惚间，我看见洪崖洞的点点灯火映照在了他的瞳孔里，像是藏了一整片繁星。

陈诺扬的脸上有种疲倦的神情，见我不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开口：“她和我闹别扭，一个人跑来重庆了，我来找她，顺便看看你。”

“哦，那你知道她在哪里吗？”我强装镇定，仰着脸问他，一颗心却陡然沉了下去。

而陈诺扬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柔和的神情，他又一笑，语气里是我不太熟悉的宠溺：“当然知道了，她不过是耍耍小脾气罢了。”

我点头，强忍住鼻腔里的那股酸涩，也学他那样把双臂搭在栏杆上。

桥下有位民谣歌手，他正抱着一把吉他，安安静静地在路旁唱着：“我知道/那些夏天就像你一样回不来/我已不会再对谁/满怀期待……”

风依旧不急不缓地吹着，我偏过头去看身侧的少年，他的下颌骨仿佛更加分明了一些，侧脸的线条依旧流畅耀眼。

过去的那些年里，我总想着自己与陈诺扬来日方长，纵使一路兜兜转转，可我们终归会在某个春暖花开的午后殊途同归。

而如今，我终于明白，来日依旧方长，可惜啊，他早已不是我的白衣少年。

[2]

陈诺扬是在高一那年转来我们学校的。

我还记得那是个晚霞漫天的傍晚，一轮金色的秋阳悬在天边，落日余晖将走廊的墙壁涂抹成大片的蜜色。他套着松松垮垮的蓝色校服，双手抱臂地倚在教室门口，勾着嘴角冲我笑。

我只是在原地愣了一秒，就惊呼一声朝他跑去。

我和陈诺扬自幼一同长大，直到十二岁那年，陈叔叔决意前往邻省读博深造，他们举家搬迁后，我和他才失去了联络。那时的我们还没有通讯工具，往后的几年里，几乎是靠着彼此父母零星的描述来获取对方的消息。

我一口气冲到陈诺扬的面前，激动地在教室门口活蹦乱跳，毫不生疏地拉着他问东问西。不过是三年而已，那个会和我抢同一包薯片的男孩子已经比我高出了二十多厘米。他的眉眼仿佛长开了一些，脸庞的轮廓更加立体。

“你快弯弯腰，让我好好看看你！”我扯着他的袖子跳来跳去。

陈诺扬扑哧一笑，我仰头去看，果然在他左侧的嘴角望见了那颗熟悉的小梨涡。他听话地俯下身来，似笑非笑地凑到我的面前。我直直地撞上他清亮的眼睛，在他琥珀色的瞳孔里，我倏忽间看见了十五岁的自己，那个满脸通红的女孩，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跌在了他的目光里。

我就那样沉浸在期待已久的重逢里惊喜不已，一直等到上课铃响起，陈诺扬走去自己所在的班级，我还能感受到身体里那股难以言喻的欢喜。

“嘿，你表哥啊？”就在我脑海中的回忆翻涌成海时，同桌抬起胳膊碰了碰我。

“他是我小时候的好朋友啦，”我的心中忽地百味杂陈起来，不服气地回她一句，“你怎么不说是我男朋友呢？”

“得了吧，”她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这样的男生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3]

陈诺扬的班级就在我们班楼下，他刚转来那会儿，每天放学后都会守在楼梯口等我。我们一同去食堂打两份蛋炒饭，他如小时候那样把饭里的火腿肠通通分给我。我们会在晚餐过后去红白相间的跑道上一圈圈地散步，我迫不及待地同他分享这些年的故事，与他一起看天际的云卷云舒。

直到临近文理分科的一个晚上，我攥着刚发下来的试卷和陈诺扬并肩走下楼梯，其实那套试卷里只有压轴题搅得我心烦意乱，可我常常想起陈诺扬曾提起的报考C大的心愿，便生怕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知识点。

但还没等我开口问出那道数学题，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就在楼下拦住了陈诺扬。她们神秘兮兮地把陈诺扬拉到楼下的小花园里，我眼睁睁看见一个女孩子在一片起哄声中被推到了他的面前。那一刻，女孩子特有的第六感让我立马明白了将要发生的一切，我多想冲上去带走陈诺扬，可他只是转过头冲我摆摆手：“你先回寝室吧。”

从那过后，陈诺扬再也没有陪我吃过晚餐，他就在那片哄闹声里牵起了那个女孩子的手，而我不过是他童年的一个玩伴。

“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啊？”我如同喝下了一杯酸涩的柠檬汁。

而陈诺扬只是笑笑：“那晚只是觉得人太多，怕伤了女孩的面子，不过相处下来，倒觉得她确实是个好姑娘。”

他的话句句在理，听起来礼貌有加，我竟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可那一刻我多么想摇一摇他，问问他，如果先给你表白的人是我，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4]

我曾以为自己和陈诺扬阔别已久，两人心间都或多或少会对彼此有些轻微的想念，可那仿佛只是我的一场独角戏，陈诺扬与女朋友两人如影随形，而我只得独自叹气。

意识到自己失恋的那个傍晚，我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独自跑到足球場跑步。那是我和陈诺扬曾一同散步的操场，可如今徒留我一人面对漫天繁星。

我开始爱上了那种跑步的感觉，当黏腻的汗水浸湿我的衣襟时，我便幻想着自己身上的脂肪在一寸寸的燃烧。

有那么些时候，我甚至对自己的恬不知耻有那么些许厌恶。我深谙毕业之时便是分手季，如若陈诺扬与她挥手诀别，那么日渐美好的我该更有底气出现在他的面前。

操场上跑步的人很多，可我却偏偏成为了被足球砸中的那一个。当我跌倒在地，揉着渐渐肿起的额角时，陪女友散步的陈诺扬又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见他簇着眉头将我扶起，紧绷的脸上是铁青的神色。那个将足球踢到我额角的男孩忙不迭地冲我道歉，他极不好意思地跑去买了瓶冰水敷在我的额头上，说出的话却令我啼笑皆非：“不好意思啊，最近踢球的时候经常盯着你看，一不小心把球踢了过来。”

他这话一出，连一旁的陈诺扬都笑出了声，我看着他眼角泛起的细纹出神，可他只是牵起女朋友朝那个男生挤眉弄眼道：“那她就交给你了。”

我的心底忽地比那瓶结冰的水还要冷，我闭了闭眼，他大概是真的对我毫不在意。

[5]

那个踢球撞了我的男孩子名叫徐阳，他确实是个人如其名的男孩子，即便我冲他恶语相向，不留情面地告诉他我早已有了意中人，可他也只是笑眯眯地望着我道：“可我还是想做你的阳光。”

徐阳知道我过得并不开心，他便不再踢球，而是日日陪我将汗水挥洒在跑道上。偶尔地，我们会和散步的陈诺扬二人正面相遇，我总是低着头快速从他们身边跑过，而徐阳会热络地同他们打招呼。

我总是恶狠狠地回头瞪他一眼，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反倒换上语重心长的口气教训我：“你要证明给他看，没有他，你依然会过得很好。”

徐阳是知道的，在不久前，我终于忍不住向陈诺扬表白了。可陈诺扬神色坦然，如同早已窥探到了我的秘密，他叹口气告诉我：“你会遇到更好的。”

是啊，我比他更明白。这人生漫漫长，我还会遇到更加优秀的少年，可我也明白，这世间再也没人能让我那般喜欢。

我赌着气不再同陈诺扬说话，只是铆足了劲儿学习，高中三年便在眨眼间飞逝而过。

高考结束那晚，陈诺扬的父亲请我们一家吃了饭。我坐在喧嚣嘈杂的大排档里，望着身侧清瘦的少年蓦地一阵鼻酸。蒙眬中，我听见他同长辈说自己想去杭州读书，那一刻，我想他早已忘记了要同我读C大的诺言，我也终于真正地失去了他。

[6]

那晚，我第一次喝了一瓶啤酒。我睁着微醺的睡眼，听见陈诺扬俯身在我耳边说：“对不起，徐阳会陪你路过更多的风景。”

我忽然想起了徐阳，那个眼睛亮晶晶的少年。我想他是真心实意地喜欢我，纵使他深知我的心里早已装不下他，可他总是不动声色地陪在我的身边。他从来不向我讨取任何回报，而我却明白，无论何时我暮然回首，他都会默默无声地等在我的身后。

徐阳的感情将我感动得七荤八素，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有着一个爱而不得的少年，我是血肉之躯，才不像陈诺扬，他的心硬得像块石头。

可我还是撒了谎，填报志愿时，我告诉徐阳我想要去北京，他便真的信了，我看见他在表格里填上了几所不错的学府，蓦地松了一口气。

两个月后，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独自来到了重庆，我终于如愿考上了C大，这里有宽阔平静的湖水，有优雅别致的黑天鹅，还有令人食欲大开的美味佳肴，可我明白，我终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心中所爱。

开学不久后，徐阳给我打了一次电话，可我还是强忍住心底的感激，毫不留恋地摁下了关机键。

他如同柔和的旭日，温暖了我与陈诺扬渐行渐远的整个青春。可是徐阳，抱歉啊，你明白的，那种悸动难消的喜欢，那种日复一日怦然心动的欢喜，是感动所无法代替的。

大抵我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那样一个少年，让我愿意不顾一切地朝他跑去。

可我想，我会在云雾弥漫的重庆完成自己的那段执念，然后洒脱地与过去说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