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魔法的借条

李维明

为避免不必要的误解，我还是先声明一下吧。这个故事是完全写实的，与魔法没有一毛钱关系。我知道你们一定要问，既然是写实，那为什么要用魔法这个词呢？

别急，且听我慢慢说来。

是去年暑假的事。

我们学校几个打球的哥儿们与外地某中学约了场篮球赛。

临去之前，大家在一起开会商量。

策划、预算都是大个子胡元元做的。他说人均要1200元，除了交通住宿，顺带着也得把那里的景点“扫荡”一下。

打球兼去游山玩水，这是好事呀，当然赞成，但想到钱我沉默了。

老爸老妈都是给人打工的，工资低到我都不好意思与别人说。找家里要钱？想着他们每天辛苦抠着每一块钱过日子的窘况，我开不了口。

见我沉默，大个子关切地问：“大维，你有什么问题？”

我点头，说：“我就不陪哥儿们玩了，你们换别人吧。”

大个子断然地说：“别人不去可以，你不去不行，就指望你得分呢。”

这话我爱听。

他说的是实情，我个子不算高，但弹跳力好，反应快，在球场上神出鬼没，投球命中率超出一般人许多。不是吹牛，在球场上，李大维还真是顾盼自雄，不像现实中这么窝囊。

大个子说：“大家帮着凑一凑吧！我出一百。”

“我一百。”有一个人响应了。

顾晓明举起手，说：“我也出一百吧！”

大个子拍了顾晓明一巴掌，说：“嘁，你这富二代，学校里数一数二的土豪就出一百，你不觉得臊得慌？”

顾晓明脸红了，说：“谁说我数一数二啦？”

“这还要说吗？网上有我们市里的富豪排行榜，顺达公司老板顾顺达可是首富噢！你该不会不承认顾顺达是你爸吧？”又有人站出来说话了。

顾晓明未置可否，说：“那这样吧，我借给李大维。”

“你们如果要资助，我就不去了。坚决不去！借钱给我，这行，我能接受。”我吵架一样吼了起来，其实谁也没有得罪我。

资助让我不舒服。嗟来之食，李大维不吃。

但顾晓明式的借，还是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

人啊人，真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那场球赛我们赢了。

比赛的经过就不多说了。

因为场上的出色表现，我那天出尽了风头。虽然事后我受到了不少调侃，但还是蛮得意的。总而言之，过瘾。

那个城市的景点也基本都玩了。真不错，钱花得值。对方球队一个外号叫炮弹的队员全程陪玩，热情得不得了。

回来时在火车上有段小插曲，我得说一下。

快到我们这座城市了，有人提醒大家该整理收拾一下，千万别丢了什么。这时顾晓明突然走到我跟前说：“李大维，你得给我写张借条呢！”

“借条？”我感到很意外，但立刻就回过味来了，“行，回去就给你写。”

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你顾晓明也太小瞧人了。我李大维会赖你的账，至于吗？

“现在就写吧！”他竟把准备好的纸和笔放在了我面前。

大家立刻哄闹了起来。

大个子说：“顾晓明，你也太抠门了吧！大维难道会不还钱？这点信任都没有，还能作朋友吗？”

有人说：“越有钱越抠。”

还有人骂：“顾扒皮。”

扒皮，这是冤枉了。顾晓明除了“抠”，剥削别人的事真的没有。不管怎么的，咱们得客观一点。

我抬頭看了看顾晓明。

他倒是不动声色，说：“写吧！”

我脸发着烧，拿起笔“唰唰”地在纸上写了。

他看了看，说：“你得把还款日期写上，还有，嗯，利率就算了。”

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扔了，从随身带的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页纸，然后气得颤抖着手把借条重新写了一遍。

“提醒你，以后借条的草稿千万不要随便扔了。这是保护自己，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当然，我是不会讹你的。”顾晓明把我扔的那个纸团捡起来给我，“顺便说一下，我在家里向父亲要钱，也是一样要打借条的，所以你不要误会。真的，不骗你们。还有，我父亲当初……”

大个子挥手打断他，说：“别炫耀你爸爸了。我们早知道了，他是我们市里的首富。了不得，不得了！可他的儿子连一顿饭都请不起。借给人家1200块钱，还逼着人打借条。嘁！”

请客说的是前天的事。

球赛打完，我们大比分赢了，哥儿们都兴奋得不行。有人说要犒劳一下自己，提议让顾晓明请客，想不到这家伙竟然一口拒绝了。

最后实行的是AA制。

私下里，大家对这位大款的儿子议论颇多。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借钱。

借条成了沉重的压力。我承诺是年底还钱，虽然还有四个多月时间，但我真的是没有钱呀，即使家里给的早餐费不用，每天5元钱，一个月150元，四个月也只有600元，还差一半呢。况且早餐不吃，我肯定撑不住。一般情况，最后一节课我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

回到家的当晚我就失眠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还债的事儿。

穷则思变。

第二天，我去找工作了。

我为一家超市发了三天小广告，去餐厅洗了一个星期碗，还在一家二手网上注了册，顺利地把家里的一台旧电脑卖掉了。

说实话，虽然能挣到钱，但这些事都不是我喜欢做的。记不清是在什么杂志上见过，说如果能把工作与兴趣结合起来，是最美好的事情，而且还会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

我有什么兴趣吗？

打篮球，当然是一项，但我一时无法将这项运动与挣钱结合起来。后来，我想到了写作。是的，我喜欢读书。写作一直是我藏在心底秘而未宣的爱好，而且也有过实践呢。

我曾经计划写一部长篇童话。写了一半，我就搁置在电脑里了。因为遇到了一个“坎”，写不下去了，另外我以为即使完稿可能也是做无用功。

这部童话变成铅字，在我当时看来是不可能的。

我从电脑里把尘封已久的文件调出来，认真阅读了一遍。我一边看，一边为自己叫好，李大维你还真有些才情呢，尤其是那个构思至今也觉得非常好。这篇童话如果能完成，一点也不比书上的那些故事差呀！

我把邻居家几位小朋友喊来，把这故事读给他们听，他们竟然也一致说好，并叽叽喳喳吵着让我接着再讲。

我告诉他们要等些时候，因为这个故事还没有写完呢！

深思熟虑了好几天，我开始动笔，“坎”居然轻松地过了。顺便说一句无数人说过的老话，做事有时真的是需要坚持一下。当时认为无法逾越，现在做起来并不难呀！

接下来的写作很顺。我给自己定了计划，每天写4000字。半个月之后完稿，加上原来的部分，总字数约为10万字。

我把那些小朋友又叫到我家来。

我绘声绘色地读完了故事的后半部分，请他们再提意见。

“大维哥哥真厉害！”“好玩！”“太有意思啦！”小家伙们首先是肯定这个童话很好，然后也七嘴八舌地说了他们认为的不足。

我把这些意见记了下来。

趁热打铁，我对书稿进行了修改，并吸收了孩子们的一些意见。当然，不会全盘吸收，有些意见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

把书稿又搁置了几天，我又修改了一遍。

然后自己当读者，细细看了。

热泪盈眶，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认为这书稿拿得出去了。

下一步怎么办？我心里没有底。

好在有网络。

我在微博上结识了一位作家，挺热情的一个人。在他肯定了我的书稿之后，我按照他的指导，为这部童话写了简介，并客观地归纳了写作的特点，标明了目标读者，还预测了市场行情。我承认，很盲目，是瞎掰的。

接着我便在网上与几家出版社的编辑联系（我加了好几个儿童文学创作QQ群），同时把书稿简介和一些样章分别传给了他们。

忐忑着等待。

几天后，就有一位编辑在QQ上与我联系了。她说很喜欢我的故事，这个选题她已经上报了，要求我不要另投别家，静候佳音。

她想与我沟通一下，看看我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我激动得要命，哪里還有什么具体的要求，我说了急着要1200块钱还债的事，至于其他，她怎么定都行。

她从QQ上传了个笑脸过来，说：“我会请示主编的，尽量满足你的要求，至于其他方面的事，你放心好了，我保证会维护你的权益。还有，你是不错的潜力股，我很想与你继续合作呢。”

下了线，我腾身跳到床上来了个后滚翻。后来我就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没有出息，窝囊，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没出息，窝囊？不！不！！我不认账。现在我对自己可是信心满满。李大维以后会有一番作为的！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如果不信，那就等着瞧吧！

我是在开学前几天与出版社正式签合同的，并破例收到了30%的预付款。谢谢那位编辑，是她极力为我争取的。

数目具体是多少，我就不在这里讲了，反正对我来说，是一笔“巨款”。

我想给爸爸妈妈各买一份礼物。

买什么呢？不能贸然去买，先得旁敲侧击，弄清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总之，我得好好计划一下，钱要花在刀刃上。

先去还钱吧！

我骑车去了顾晓明的家。

呀，他家真是豪华得一塌糊涂！

我把一沓钞票恭恭敬敬递给了这位同学，道谢之余，也为自己当初的无礼向他道了歉。

在顾晓明的逼问下，我讲述了自己挣钱的经历。他连声称赞，说：“李大维，你太厉害了！了不起，了不起，想不到你竟然成了作家。”

我说：“如果不是借条，如果没有这压力，我真的没有写的动力。当然，也不会知道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潜力。所以我真的要谢谢你！”

“这借条其实是会魔法的。我可不是事后诸葛亮哟！对了，你还记得吗？那天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的。”

我记起了在火车上的事。

原来二十年前，住在山村的顾晓明父亲因生活窘迫，决心去城市创业。他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四处筹款也未借到，谁也不相信他有还款的能力。后来总算在一家远房亲戚那里借到了。他主动写了借条，并写明借款的利息，还明确了还款期限。

那天，顾晓明的父亲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努力奋斗，一定要靠自己的智慧和辛劳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

他成功了。他认为成功的动力有相当一部分源自于借条的激发。

除了出资在村里建了一所学校，他还用无息借款的方式资助了村里所有愿意读书却没有钱的学生。这点受到了非议，村里有人认为他有钱了，应该是无偿捐助，而不是小气巴巴地借钱给人家。听了这些话，他置之一笑，但仍然坚持着他自己的作法：借款人必须写上一纸借条，还款的期限可以自己去定，利息则是全免。

“他对我这个儿子也不例外，我一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他亲生的呢！不过，照照镜子，怀疑不攻自破，我得承认他基因的强大。”顾晓明这家伙哈哈笑了，“哦，对了。我们村里有不少学生考上了大学，有三个人还读了研究生，最厉害的一位，现在正在著名的哈佛大学读博士后呢。现在我说这借条是有魔法的，你信吗？”

我连声说：“相信，相信！”

我当然相信。我的第一本书不正是借条施的魔法变出来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