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男孩的天空都是净土
2018-08-10吴霏霏
吴霏霏
小我十岁的“对手”
我外甥齐思远出生以来的十二年,给我们家带来了无数荣光。我姐姐姐夫自不必提,就连我爸妈也跟着“与有荣焉”,整天拿着他的各种获奖证书显摆,在邻居真心或假意的恭维中,得到深深的满足感。
齐思远对基因的选择性继承堪称完美。他成功地避开了父母的“系统漏洞”,将两人外貌与智商上的优势搭配重组,呈现出来的结果嘛,在整个家族中怕是只有我能与之抗衡——虽然我爸妈对这一观点始终嗤之以鼻。
我近距离地考察过齐思远的德智体美劳。我见过他们班的“万年老二”在成绩大榜前流下滚烫的热泪时,齐思远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见过他在进球得分后,友好地扶起对方的守门员,还帮人家掸去身上的尘土;他会在散步的时候捡起我姐夫丢掉的烟盒放进垃圾箱,让他老爹汗颜;他帮我姐做力所能及的家事,有想要的东西会采取和谈的方式解决……他有爱心,有原则,有责任感,似乎根本没有大多数男孩儿必经的叛逆期。
我跟我姐相差十岁,齐思远十二岁这一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可我非但无法以长辈自居,还不能自控地把他当成了对手。至于为什么,呵,大概就是因为我羽毛球打不过他,下象棋赢不了他,写书法没他像样,我好不容易学会画哆啦A梦的时候,他已经铺好宣纸,拿起毛笔,动作潇洒地画出了一只写意又生动的猫。
于是,我开始像个神经质的侦探,一心想要找到齐思远的软肋所在。
齐思远的败绩
那个漫长而燥热的午后,我叼着一根菠萝味的冰棒,晃悠悠地敲响我姐家的门。却不想她门开得飞快,一把将我拉进屋内,同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吓了一跳,最后一截冰棒顺势滑进肠胃。
我姐夫悄悄指了指齐思远紧闭的房门,我瞬间明白了,轻手轻脚地凑近我姐问:“难不成我亲爱的外甥失恋了?”我姐翻了个白眼,说:“这孩子最近在闹感冒,期末考试发挥得不好,头一次跌到了班级第三。”
一瞬间,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挤进前十名时的欢呼雀跃,齐思远在败绩之中仍不忘给我一记暴击。我姐叹了口气,说:“赶得不巧,我和你姐夫都要出差,这孩子还病着,也不知道能托付给谁?”
我姐一边说,一边和我姐夫一道,把幽幽的目光落到我身上。我咽了下口水,说:“那个,要不我先照顾他……”我嘴里还有两个字“几天”没说出来,他们夫妻俩就已经提行李箱出门了。
静悄悄的房子里只剩下我跟齐思远两人,我清了清嗓子,说:“咳,我刚订了海陆双拼大比萨、炸明虾、巧克力球冰淇淋,一个人也吃不完啊……”我支起耳朵,齐思远却连咽口水的声音都不曾发出。我想了想,索性换成苦肉计:“唉,你妈把你托付给了我,要是照顾不好你,我也没脸见她了。你要不吃不喝,我就也陪你饿着好了。”
房间里窸窸窣窣地有了点响动,可齐思远仍旧没有开门。我索性坐在他房间门口,使出了最后一招激将法,扯开了嗓子说:“齐思远,这么点小事儿你就连门都不敢出了,我看搞不好你以前的那些‘第一也是蒙来的!”“你胡说!”齐思远“嚯”一下拉开了门,我本想好好嘲笑他一番,以报过往的万箭之仇,却被他那愤怒又颓败的样子吓了一跳。
我忽然意识到,齐思远太优秀了,正因为他赢惯了,竟承受不起一点点的输。如果将来的某一天,当他在广阔世界里遇上无论如何努力也战胜不了的人和事,又当如何面对?也许齐思远最需要的,是心服口服地输上一场。我在思虑中,不经意瞥见了桌子上他和一个女生的合影,一时间竟觉得照片里的姑娘如此眼熟。片刻之后,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以毒攻毒,百战不殆
办法很简单,就是用另一个让我头疼的男生来对付,哦不,是帮助齐思远。那男孩名叫李泽林,跟齐思远同龄,上不同的学校。从我搬进这个小区开始,每个周六的早晨,都会有漂亮的小姑娘站在楼下高喊:“李泽林,一起去上书法课吧!”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姑娘,喊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从跆拳道到钢琴班,这孩子上的兴趣班个数怕是能和我吃饭的频率相提并论了。
齐思远住在我家后不久就注意到了李泽林,确切地说,是注意到了来找他的女同学。那姑娘比和齐思远合照的时候高了一些,不穿校服显得更加亭亭玉立。与此同时,我的计划也悄然开始了。周六一早,我挎上一篮子小蛋糕,敲响了李泽林家的门。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胖女士开了门,我忙不迭地展开攻势,说道:“您是李泽林的母亲吧,看着可真健康,不像现在一些女人,减肥减得像只螳螂……”
我发挥自己“巧舌如簧”的本领,对李泽林极尽赞美之能事,终于讨得了李泽林妈妈的欢心,得知李泽林即将参加市里举办的一场作文大赛。
回到家,我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齐思远泄了口风。他当即就拉我陪同去报了名。回到小区门口,正见李泽林和那姑娘并肩走过来。姑娘脆脆地叫了声“齐思远”,然后惊喜地奔了过来,拉着齐思远问:“真是你啊!我换了学校你也不说来看看我,你怎么会在这啊?”
齐思远笑笑,说:“我来小姨家过暑假,刚去报了名,准备参加月底的作文大赛。”小姑娘睁大了眼睛,说:“这么巧呀,那个比赛李泽林也报名了,你们两个一个是我以前的同桌,一个是我现在的同桌,我都不知道要帮谁加油好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似乎在两个少年的眼睛里看见了奔涌而出的战斗火花。我满意地颔首微笑,有了这姑娘的助攻,我的大计何愁不成啊。
输,是最好的礼物
李泽林果然不負我望,在比赛中成功碾压了齐思远。颁奖礼结束后,齐思远一路无话,我刚想开口,就被后面匆匆追上来的李泽林打断了思路。
两个男生面对面站着,李泽林想了想,开口问齐思远:“你的作文,有人帮你修改么?”
齐思远摇了摇头。李泽林忽然把自己的奖杯塞到齐思远手里,说:“我妈是报社编辑,我的作文她帮我改过,这个奖杯给你,咱们下次再比。”齐思远愣了愣,然后把奖杯塞还给了李泽林,说:“那你能不能把你没改过的作文给我看看。”
那天晚上,齐思远在台灯下反复看了几遍李泽林的作文,第二天一早就拉着我去了他家。齐思远像个大人一样跟李泽林说:“我仔细看过了,觉得你没改过的作文也比我的好,我输得服气,但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一刻两个男孩之间似乎散发出那么一点英雄气。让我不得不感慨,人在年少的时候能遇上可敬的对手是多么幸运,他们会在势均力敌的较量中让彼此明白,有时候心服口服地输一场,比无数次的赢,来得更有意义。
翌日,齐思远欢天喜地在门口换鞋,楼下的姑娘已经叫了他和李泽林三次。我嗑着瓜子倚在窗边问他:“你跟李泽林和好了?”他笑笑说:“我们从来也没不好过啊。”我又忍不住问:“唉?作文比赛你真不想赢么,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改改呀?”
齐思远换好了鞋,望着我有些迟疑地说:“小姨,其实我觉得每个人都该……正视自己的优劣势。”我歪着头想了半天才终于明白过来,这小子是想说我根本没有写作的才华却不自知!我看着他们三个跑远的背影,觉得自己对齐思远的“恨”可能还是比爱多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