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
2018-08-09陈华
我居住的這个地方,现在叫西安,在古代,称为长安。
这里曾经是中国13个朝代的首都,周、秦、汉、唐,中国历史上几个重要时代,都在这里建都,文明不断建立,又不断被摧毁。这块土地下面,重叠着许多层废墟。城池,曾被无数帝王反复征服,风景,曾被无数诗人反复歌咏。然而,这个辉煌的城市在千年之后,不可避免地衰落了,所有历史的存在都被埋在了土里,数千年的战乱、饥荒,它彻底地告别了过去的辉煌。
这个地方由两部分组成:古典与现在。两千年前帝王宫殿、陵墓的废墟与现在的城市和村庄并列着,这里的过去与现实似乎完全不同,充满了裂缝,但在某时某刻又会神奇地重逢。每次出门,每一条大路、小路,东西南北,每一处,每一个方向,都通向一处遗址或废墟。
摄影只能拍摄此刻与当下,但是我想捕捉到千年前的过去。透过现实的景观,冲破种种重围,寻觅到过去的诗意,复活历史的存在。创造一种基于现实生活的影像考古学。现在的此地与过去的那里重叠在一个空间场域之中,我尝试着以历史学、考古学、地理学与诗歌的方法去行走,寻找现实与历史记忆的交错汇合,同一空间里并存的两种叙述方法,多重时间,属于现在,也属于过去,在长安是历史与现实的对撞,是各种矛盾、各种时空的汇合之所。
评委点评:
陈华的《在长安》是一本摄影手工书,阅读这样的作品,最有趣就是仔细玩味照片和手写的说明文字之间的“化学反应”。《高速公路,唐灞桥遗址》的照片画面一分为三,下部是棕褐色的枯槁芦苇荡,中部是几道横贯的高架公路桥,上部是两盏路灯插入灰白的天空中;这里竟然就是李白哀叹:“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刘禹锡吟唱:“征徒出灞,回首伤如何”,秦观写道:“灞桥雪,茫茫万径人踪灭”的“灞桥风雪图”的所在地,古往今来多少骚人墨客在此折柳伤离别,而今却是一地鸡毛的芦苇荡和高架桥。《古战场,五丈原遗址》中,哥特式教堂前,沐浴在侧逆光夕照中,抱花的红衣女子的背影;三国时,诸葛亮就是在这片黄土台塬之上屯兵与司马懿隔渭河对峙,而后“出师未捷身先死”病逝于此,一千多年后这女子手中的鲜花,可是祭献给孔明丞相的?
陈华想用摄影“捕捉到千年前的过去。创造一种基于现实生活的影像考古学”。有趣的是,摄影本身并不能捕捉到千年前的时空,它呈现的仅仅是现时的场景,但是一旦这个现时的图像与说明文字一道并置呈现时,却被瞬间激活了,一个静止的画面竟然流淌涌动着无尽时间的洪流。
这种基于文本想象的摄影,确实有某种考古学的功效,但这种考古学并非学科意义上的,而是一种诗性的,哲学性的。近年来类似的更为出色的摄影作品是塔可的《诗山河考》和《碑录—黄易计划》,在严谨而细致的文本考据和地理考察的基础上,拍摄出面对当下的极具个人风格化的影像。相较而言,陈华的《在长安》虽然在视觉构成和作品呈现上做得足够优秀,但是在处理影像与文本关系上还稍显简单,除了让观者感受到直接的“化学反应”之外,作品的整体结构和深度是否也可以向真正的历史学、地理学和诗学靠拢。长安这片生养千年的土地是蕴含极为丰厚的创作富矿,它足以承载无穷无尽的影像挖掘。
—曾 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