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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坟

2018-08-07郑石萍

湖海·文学版 2018年1期
关键词:鞭炮袋子车子

郑石萍

农历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在县农行工作的秦家兴终于得空去年货市场了。

午饭时,行里的自助工作餐有他喜欢的干炸带鱼,卖相不错,炸得金黄。他看了看,犹豫一下,觉得吃这个太费事,转身走到对面的面盆前,捞了两筷子面条,胡乱放了两勺菜,端到餐桌上风卷残云,几口就吃光了。旁边的小李以为他饿了,笑着说:“秦主任,我帮您打点干炸带鱼,再来碗蛋汤?”“哦,不不不,我吃好了,吃好了,我有点事先走一步,你慢吃。”说着话秦家兴己经走出餐厅,直奔大门。走到门口,突然又折回来。他几乎是小跑着返回办公室,拿了一个印有“中国农业银行”字样和行徽的绿色简易大号购物袋,出了大门。

秦家兴直奔设在县体育馆的年货市场。市场里人群挨挨挤挤,摩肩接踵。年货应有尽有,分门别类,吃的、用的、玩的琳琅满目,令他眼花缭乱。这几年他工作忙,无暇顾及这些,年货都是老婆置办。他穿过一个个摊位,直奔扯出“烟花爆竹专卖”横标的地方。烟花爆竹专柜沿着体育馆的外墙转弯处形成一个大大的弧形,各种鞭炮应有尽有。秦家兴像个小孩一样,目光贪婪地地扫视着这些包装精美、花样百变红彤彤的鞭炮,不时瞅瞅这个摸摸那个,挑来挑去,最后選了10个大个头的爆竹,1万响的一大盘鞭炮。商家帮他装进他带来的绿色购物袋,付了钱。他又走到另一个摊位前,买了正月里上坟用的柱香、金条、金元宝、纸衣服、纸手机、纸轿车、敬神敬鬼的黄白纸、各种面额的冥币各一整沓。他边挑选边想,在这里真如广告所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秦家兴把买好的东西重新归置了一下,把柱香放在最上面,免得压折。刚才乱糟糟的一堆物品,井然有序地摆放好后大号购物袋省出三分之一的空间,正好放置上坟用的供品。秦家兴很满意自己的安排,他再次对行里的这个绿色大号购物袋的实用性予以肯定。他想这些东西还是不怎么规则,若是用来装他们柜台捆扎好的人民币,那可能装近百万呢。

往家走的路上,手里的购物袋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但秦家兴心里高兴,仿佛这购物袋里装的就是人民币,是近百万的人民币。想到这,他步履轻盈,没有一丝的负重感,仿佛手里提的是一袋子棉花。他边走边想:再过几天,到正月初二,回村去上坟,这袋子里的l万响鞭炮拆开,单铺开太长,得转着圆圈绕开,摆成螺旋形,间距尽可能大一些,红彤彤的地上一大片,然后从最外端点燃,噼噼啪啪……噼噼啪啪……点燃的鞭炮顺着铺开时的反方向一个个炸开来,这响声会持续十来分钟!到时候,方圆几十里上坟的人都会听到这响亮的鞭炮声,都会知道只有我秦家兴上坟才燃放这么多鞭炮。对了,他想还是应该先燃放那十个大的爆竹,放在坟地最高处,并排摆开,逐个点燃,这爆竹声音最洪亮,再加上山谷里的回音,效果会更好,更吸引周边人们的注意力,然后再燃放1万响的鞭炮。不对,还是应该先燃放5个大爆竹,再燃放1万响的鞭炮,随后再点燃5个大爆竹,这样效果才更好。这样的效果谁家都没有过,包括刘顺家都不会有。

回到家,门一开洗衣机工作的声音便立刻钻进秦家兴的耳朵里。他径直走进书房,把购物袋放到电脑桌下。

出了客厅,老婆扎煞着两只湿手从卫生间出来问他买了什么东西,那么一大包。他轻描淡写地说初二回村上坟用的。刚才买鞭炮时还精神头十足,神清气爽的,这会儿却觉得很困。连续加了几天班,又没有午休,脑子里似乎嗡嗡作响,这时的秦家兴只想迷糊一会。

他脱了工作服,走进卫生间简单擦了一把脸,漱了漱口,出来躺在客厅沙发上。老婆从书房出来了,大着声音说:“不就上个坟,用的着买那么多鞭炮?穷显摆!”说完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走进卫生间洗衣服去了。秦家兴正烦洗衣机的隆隆声呢,索性起来走进卧室躺在床上,打算好好睡一觉。躺下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拉过被子盖上,睡不着,好像热,掀开被子还是睡不着,刘顺的圆脑袋、笑脸、刘顺的轿车、刘家坟前的柏树……反倒像幻灯片一样在他脑子里越来越清晰了。

刘顺和秦家兴是一个村的,都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两人同岁,从小一起玩大。上学时两人一个班,秦家兴总是正数第一名,刘顺也坐稳了倒数第一名。刘顺打小淘气不喜欢学习,为此没少挨父母和老师的揍。刘顺的母亲为此责怪刘顺的父亲,怨他没文化,不会起名字,人家秦家兴的父亲是民办教师,给儿子起的名字好。刘顺的父亲说当初给儿子起名字不是你的意思吗?你说刘顺就是“六顺”“六六大顺”,你不是还说秦家兴是“假兴”不是“真兴”吗。的确,在当地的口音中“刘”和“六”,“家”和“假”发音声调都是一样的。后来秦家兴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刘顺考不上高中,只好上了职业高中。那时刘顺的父母再次谈论给刘顺改名字的事,可想了好多名字都觉得不合适。刘顺的父亲说就跟着家兴起个“家旺”,旺盛的旺,“旺”比“兴”还好。刘顺的母亲又说“家旺”是“假旺”,真旺不了,这改名字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再后来,秦家兴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顺利考进县里的农业银行,又娶了城里有正式工作的老婆,把家安在县城。那时的秦家兴在村里赚足了面子,给父母脸上贴足了金。秦家兴的父亲每次去上坟都要感谢祖上庇护,祈祷老祖宗继续保佑秦家一代比一代更强。刘顺职高一毕业,上学的路走到了头,只好跟着姐夫去附近一家煤矿打工,后来娶了同在矿上打工的邻村的一个女孩。

秦家兴在农业银行当了十多年的柜员,辛辛苦苦,脚踏实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辛勤工作。都说金融系统肥的流油,可他感觉到的却都是辛劳和付出。不说别的,为了在城里买套住房,父母拿出辛苦了一辈子,从牙缝里省下的全部积蓄付了首付,秦家兴两口子的工资付了房子月供、孩子的学杂费、各种加强班兴趣班的补课费、行里同事社会上朋友们的人情门户,乱七八糟下来所剩无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再教书专心种地的父亲拼命在土地上刨挖,帮衬他们,但他们村人多地少,加上土地贫瘠,农产品换不了几个钱,也就能为秦家兴提供点蔬菜杂粮。都说银行里柜员最辛苦,可柜员工资相对比较高,办一笔业务会有几毛钱的提成,秦家兴业务熟,手疾眼快,脑子好使,每个班上他都比同事多办几十笔业务,来的大都是回头客,大家都冲着他的高效率,好态度,他的柜前总是客户最多,多年下来秦家兴仅凭着柜台业务积攒了一定的人脉,行里多次想调换他去别的部门他都不去,最终告别柜员还是前两年得到了一个升迁的机会,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窗口。

秦家兴就这样忙忙碌碌地上班、还房贷,日复一日波澜不惊地过着城里人的生活。一次去学校接孩子,突然碰上开着车接孩子的刘顺,才知道刘顺也住在了城里,孩子和秦家兴儿子在同一所重点小学上学,据说买的房子远比秦家兴的房子大,而且还是付的全款。刘顺俨然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那次相遇后,两人便又走动往来。

刘顺有私家车,打这以后,春节回家上坟秦家兴都是搭刘顺的车。每次回家,刘顺都把车停在路边最打眼的地方,一看到车,过往上坟的人就知道刘顺回来了。两家的坟地也不远,下了车还要一起走一段路。有时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大伙的眼神和笑脸好像有人指挥似得都集中在刘顺脸上,等和刘顺寒暄完了才回过眼神来轻描淡写地说声家兴也回来了,秦家兴赶紧把自己已经凝固的笑容舒展开,再展开,再张开,近乎讨好地回话,寒暄。有一回,两人走着遇上了也去上坟的刘强和小东,秦家兴主动上前和他们打招呼,刘强却自顾把堆起的笑脸迎着刘顺,仿佛没看见有个秦家兴,也没有听到秦家兴的说话。让秦家兴站在那里十分尴尬。更让秦家兴难堪的是,他们走出很远了,不知是对方故意让自己听还是嗓门大,刘强和小东的对话传进了他的耳朵:“這老秦家辛辛苦苦供出一个大学生,到现在混得还是蹭人家刘顺的车坐。”“你不看看人家刘家祖坟的风水?还有坟前的那两排茂盛的柏树,家道要不兴旺也难!”秦家兴突然明白,自己和刘顺在村民心里的位置早己互换。

行里同事们在炒股,他不敢问津。更多的同事加入了炒股,且都赚了不少。秦家兴坐不住了,起初他不是不会,是不敢,他赔不起。工作之余他都光顾股市,好多赚了的同事都是他指点买的股票,有胆子大的投入多一点,竟然赚得买了车子。

秦家兴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想法,投进一笔钱,赚一辆车子,这个想法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个想法在产生的瞬间就被秦家兴自己扼杀了。不行,万一赔了咋办?岂不是倾家荡产吗?还是算了吧,眼前的日子虽不富裕,但也安安稳稳,实实在在,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呢。此时的秦家兴已经还完了房贷,日子轻松多了,渐渐地他还小有积蓄。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炒股的同事依旧兴致勃勃,买进,卖出。秦家兴依旧工作之余趴在电脑前光顾股市,大伙依旧不时咨询他,他也乐此不疲,别人赚了,似乎他自己赚了,他跟着高兴。

那天下午刚上班,刘顺打电话说他过来拿钱。之前刘顺说他一个亲戚的孩子要结婚,让他帮忙兑换一些各种面额的新币。这事儿不大却很繁琐,现在他不在柜台,要兑换还得专门去柜台办理,好在他早已经换好了。刘顺还说,你不忙的话就给我拿到你们大门口,我也懒得上去,进你们楼里怪麻烦的,又是打电话又是签字的,有那功夫折腾事儿早办完了,再说我写的那狗爬爬字也不用在那里给你丢人现眼了。秦家兴说那你门口等着,我立马就到。挂了电话,秦家兴撂下手头的工作,打开柜子拿出印有农业银行字样和行徽的绿色小袋子,里边装着兑换好的新币,匆匆下了楼。

秦家兴走到院子里,看见几位同事正在一辆崭新的帕萨特旁品头论足。这是同事小刘刚接回来的新车,在院子里停放的众多轿车中档次不算高,但是新东西抢眼,黑色的车身亮油油的。小刘炒股赚了钱早就嚷嚷说要换车,此时的小刘满面春风,手舞足蹈,正给大伙炫耀他的车内装潢。见秦家兴走出来,同事老王便冲他招手:“秦主任,快过来看看小刘新换的车,倍儿棒!”“就来,就来,我去大门口递个东西。”秦家兴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绿色袋子,加快步子向大门口走去。他对这车也很感兴趣,急着把刘顺的东西送出去回来看新车。

刘顺的车就停在大门外边上,他懒得出来,从车窗上接过钱说还有事就走了。秦家兴目送刘顺的车渐渐走远,这是一辆黑色的老款帕萨特,秦家兴坐过N次,羡慕过N的无数平方次,今天突然觉得刘顺的车那么老旧。同样是黑色,和院子里小刘那辆新车的黑看起来截然不同!原来这车子和人一样,一上年纪便老气横秋。秦家兴突然有点扫兴,旧车子也是人家刘顺的,自己旧车都没有!转身回到院子里,小刘正在讲解这款车的性能,这辆车着实引起了秦家兴的兴趣,他仔仔细细,前前后后,里里外外,认认真真的把车看了个遍。一旁的老王笑着说:“秦主任也买一辆吧,这车真不错,要不你那驾驶证也快发霉了吧。”小刘接过话茬说:“就是嘛,前几天我还劝秦主任买一辆呢。秦主任要想买,我带你去我朋友介绍的那里,保证和我的一样,最低价,送全进口车膜、地胶、脚垫、发动机护板、车身封釉、后仓垫……”小刘热心的、很专业的给秦家兴介绍着,他此时看起来更像是一个4s店搞销售的。秦家兴笑着说买,并索性坐进驾驶室,零距离感受了一下这辆车带给他的兴奋。

打那天起,秦家兴不仅仅是和往常一样关注股票,而是开始投入。同样是每天盯着股市,可是看自己买进的股票变化和自己指点别人买股完全是两个概念。每天开市后只要工作不忙他便雷打不动地盯着电脑,之前给别人看股票是用两只眼睛看,现在给自己看他是用四只眼睛看,总觉得在鼻梁上架了十几年的近视眼镜不够亮,不够清晰,不时拿下来把镜片对准嘴唇呵口气,迅速拿眼镜布擦擦,再马上架在鼻梁上,生怕速度慢了耽搁了看他的股票,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去。

那段时间他的心情随着股市上下跌宕,秦家兴的脸活生生一副股市涨跌图,同事们开玩笑说欲知今日股市如何,请看秦主任的脸。楼道里碰到秦家兴便知今天股市,准得很。

秦家兴赌了一把,把自家的身家性命都投到了股市。

秦家兴目标明确,他想有一辆车,一辆超过刘顺那辆老车的新车。他太需要一辆车子了,自己在城里混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混到一辆车子,每次回家上坟都要搭刘顺的车,太没有面子了!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母亲搬到城里姐姐家帮忙看外孙,村里的老房子便空了,正月回去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上完坟还得去刘顺父母家吃午饭。但是他很明白,如果不靠投机,不走捷径,只靠挣着工资从牙缝里省,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如愿,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如愿呢。他不贪婪,他告诉自己,只要赚到一辆车子马上收手,他赔不起。他甚至在心里暗暗祈祷,为自己祈祷,为自己的股票祈祷。他认为上苍是眷顾好人的,他自己从小到大没有做过一件坏事,算得上一个好人,他的股票一定不会跌。

秦家兴运气好,或者说是他股票玩得好,也不知道累死了多少脑细胞,心脏承受了多少超负荷的悸动,终于,他如愿以偿,他赚到了一辆车子。是真的吗?是真的啊!这天上掉下的馅饼总让他觉得似乎不太真实,好一段时间他走路都感觉是踩在棉花团上,一点也不踏实。

车子到手了,他几乎每天都要构思一幅正月里回村上坟图,回村的路上遇到所有的同乡,儿时的伙伴,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他会停下车来和他们唠唠,他们会围在他的车旁,眼睛放光。还有,秦家坟前的鞭炮声要响得最久最响亮。明年清明节,他会开着车回去给老坟上栽种几株大大的柏树,一定比刘顺家坟前的柏树又大又多……

正月初二早饭后,秦家兴和老婆用事先准备好的打包盒一样一样把上坟用的供品装好,饺子、花馍、鸡鱼肉、凉菜、饮料、还有各类水果、干果,矿泉水瓶里兑了些酒。最后都放进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外边又套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系好,放进电脑桌下装鞭炮的绿色大袋子里,刚好满满当当一袋子。

往年初二,秦家兴早早吃过早饭,第一件事便是给刘顺打电话,约定回村的具体时间,回村上坟后他会和刘顺一起去刘顺父母家看看两位老人,顺便吃午饭。今年自己有车了,他也就没再联系刘顺。刘顺也见过秦家兴的新车,但是没有秦家兴预想的那样惊讶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这车不错啊!这让秦家兴心里着实不痛快了几天。

上初中的儿子准备随他回去,老婆照例初二回娘家不跟他们去,嘴上只顾唠叨着带着孩子路上注意安全,车开得要慢一些,完事早点回家,不要在村里多逗留,天黑得早。秦家兴看了一眼又长高了的儿子,满心欢喜,摸了摸他的头说外边冷,我先去预热一下车,过会你提着袋子下来,说罢出了门。边走心里还想着,小子就比姑娘强啊,能帮自己拎包了。

过了不到十分钟,儿子便提着袋子下来了,他早等不及出发了。秦家兴接过儿子手里的袋子放进后备箱,后备箱里还放着两瓶好酒,那是他帮一个朋友办理了一项贷款业务,作为感谢,朋友赠他的,他留着正月里开着新车回村上坟,提着这两瓶好酒和刘顺痛痛快快喝几盅……他直接把酒放车里,没敢带回家,老婆知道了是不让他拿的。

秦家兴开着崭新的车,载着儿子,父子俩上路了。

两个小时的路程他们却走了近三个小时。村子里各家的坟地都在垣上,沿途上坟的人们三三两两或提篮,或提包,有徒步的,有骑摩托车的,间或也有开车的。遇到熟人,秦家兴就会主动停一下,摇下车窗,探出头去打个招呼,而后在人们羡慕的注目中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人影缓缓前行。车到了垣上视野很开阔,车窗外远处熟悉的山梁一道道掠过,路旁的玉米地里玉米茬子笔直地竖着,接受检阅似得一行行整齐列队走过。这样熟悉的场景年年都会见到,只是今年天气较冷,玉米茬子似乎更坚硬、更笔直、更整齐,看起来似乎很威武,有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或许原本就是因为开着自己的车看,心情不同风景也不同吧。

终于到了车路的尽头,秦家兴很是开心,路边没有刘顺的车,刘顺还没来,他就是要赶在刘顺的前边。坟地在马路左侧山坳里,车子只能停在路边,路不是很宽,车子必须压住地楞停放,这样才不会影响过往车辆。秦家兴把车停在往年刘顺停车的位置,他和儿子下了车,他站在车旁往路面看了看,很是满意,路上上坟过往的行人都能看见他的车,车身亮油油得煞是气派。他从后备箱拿出绿色的大袋子,锁上车。山上很冷,风呼呼的,他让儿子把衣服上的帽子戴上。穿过一块栽种着核桃树的玉米地,要跳下一个地楞,进入另一块坡地,儿子早己蹦蹦跳跳跑在了前头,秦家兴也轻松地跳下地楞。对面山上有人喊:“家兴,回来上坟啊。”是同村的润泉,小时候的玩伴,他是从对面山上抄小路步行来上坟的。秦家兴扯着嗓子大声愉悦地答应着,顺势头往来的方向、停车的那边扬了扬,突然发现在这里看不见车子,刚好有个土包挡住了,秦家兴想到自己看不见,润泉更看不见,对面山上走小路上来上墳的人都看不见。想到这里,他突然把手里的袋子扔到地楞边上,也不顾对面山上的问候,一跃爬上地楞向停车的地方跑去。儿子在身后喊,问他干什么去,他说没事很快就回来。他想这车子再往边上挪挪,对面上来的人就能看到了。地方那么大,刚才咋就没想到呢。早早出发赶在刘顺前边上山,不就是让刘顺,还有更多的人看到车吗。他飞快地跑着,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对准车子开了锁,跑到车子前,开门,上车,打火发动,挂R档,倒车,再换D档,打转向,前进。没承想前面路边有个凹槽,前轮陷进去了,好在凹槽不太深,进进退退几个回合下来,总算把车挪到了理想的位置。下了车,扔下扬起的黄土,飞快地跑向儿子那边,不时回头看看能否看见车子。

坡越来越陡,坡地上的玉米杆子泛着褐色在寒风中蔫头耷脑地立着,穿过玉米地,拐一个弯,向阳的山坡上便是秦家兴家的坟地。刘顺家的坟地在斜对过的坡上,两家互相可以望见。记得有一次回来上坟,刘顺还和自己开玩笑说咱俩生前是邻居,死了还是邻居。秦家兴又看见了刘顺家坟前的柏树,刘顺家坟前还没有人。

秦家兴和儿子走进坟头,他想着时辰不早了,等他把供品都摆上了,刘顺也就该到了,祭拜过后他就放鞭炮,1万响的鞭炮声很长,10个大炮仗会响彻山谷……秦家兴跪在坟头前,儿子也跪在坟头前。秦家兴打开绿色的购物袋,拿出上边黑色的塑料袋打开,父子俩小心翼翼地把贡品一样一样摆好,把香插进土里固定好,酒瓶放到边上。金条、金元宝、纸衣服、纸手机、纸轿车、敬神敬鬼的黄白纸、各种面额的冥币都摆放好了。秦家兴点着了香,点燃了黄白纸,纸金条纸衣服等化为灰烬后,秦家兴把一瓶水酒泼洒在坟前,父子俩虔诚地磕了三个头,完成了祭奠仪式。

父子俩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土,秦家兴下意识地抬起头往刘顺家坟前望了望,不见人影。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万响的大盘鞭炮,撕开了红彤彤的包装纸,和儿子一起认认真真按螺旋形一圈圈绕着铺开在坟前。又把10个大爆竹五个一组并排摆放在坟前的一个土塄上。

这一切准备就绪,儿子兴冲冲地问可以点燃鞭炮了吗?秦家兴又往刘顺家坟前望了望,摇了摇头,他有点疑惑了,这个时辰刘顺应该来了啊。

儿子不解地看着他。

不一会斜对面刘顺家坟前有几个人从山那边小路上步行上来了,秦家兴细看,认出是刘顺的本家哥哥、侄儿几个人,秦家兴边往前走边急切地大声喊:

“富贵哥,刘顺咋还没回来啊?”

“刘顺去欧洲旅游了,家兴你回来了啊。”对方慢悠悠地回答,声音很大。

“俺叔去法瑞意旅游了。”刘顺的侄子声音更大。

秦家兴方才还精气神十足,此时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他没心思和对面的人搭讪,转身蔫头耷脑地往自家坟头走。初春的山上还是很冷,一阵冷风吹过,他不由打了个寒战。他想起停在路边的崭新的车,车后备箱里放着的两瓶好酒,他卯足了劲想要和刘顺一争高下,怎料这厮竟然去了欧洲……

儿子问他可以点燃鞭炮了吗?

鞭炮,1万响的鞭炮铺在坟前,红红的一大片。秦家兴走近掏出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他颓废地一屁股坐在冰冷坚硬尚未解冻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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