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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猎手

2018-08-06弗吉尼亚·莫雷尔

华夏地理 2018年7期
关键词:德林美洲寺庙

弗吉尼亚·莫雷尔

它们倒挂在一座古老的玛雅寺庙冰冷的石质天花板下,就像一串毛茸茸的灰色水果,从头顶上盯着我们,眼睛在我们头灯的红光照射下闪着金光。蝙蝠龇着獠牙、饥肠辘辘,长耳朵近乎透明,

皱巴巴的脸像狼一般,鼻叶形似长矛,它们就靠它来进行回声定位。

这些神秘的蝙蝠就栖息在尤卡坦半岛卡拉克穆生态保护区外,“它们总是结成这样的小群体,互相保护,”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教授罗德里戈·梅德林说,他是研究墨西哥飞行哺乳动物的顶级专家。

梅德林挥动捕虫网,捉住了六只蝙蝠中的一只。他戴上皮手套,抓住这只蝙蝠,这样我们就可以观察它毛茸茸的厚皮毛了,它这个样子还挺可爱;而凸起的口鼻部和尖利的牙齿,又让它有了另外一副样貌。这只蝙蝠为雌性,冲我们龇牙咧嘴地“抗议”着。梅德林轻轻地展开它的一只翅膀,指着它的大拇指。大拇指蜷曲着,从翅膀边缘探出,尖端长着利爪。

“它们就用这利爪扼住猎物,”他说。根据爪子的大小就能知道,这些夜晚的猎手追捕的是啮齿动物、鸣禽,甚至其他蝙蝠。

食肉蝙蝠被统称为“假吸血蝠”,因为它们不像真正的吸血蝙蝠那样吸食动物的血,它们广泛分布于热带地区,数量却很少:只有不到1%的蝙蝠吃其他脊椎动物。

从墨西哥南部到玻利维亚和巴西,共发现了两种食肉蝙蝠,其中一种的分布区域甚至向南延伸至巴拉圭和阿根廷的部分地区:绒假吸血蝠(即玛雅寺庙里的那种)和美洲假吸血蝠,也称为林奈伪魑蝠。后者是新世界蝙蝠中体型最大的一种,有的翼展可达一米。热带雨林栖息地遭到破坏,给墨西哥的蝙蝠帶来了威胁,也使得了解其生活方式的需求变得愈加急迫。

人们对绒假吸血蝠几乎一无所知,因此梅德林把六只全都捉住,装进柔软的白色棉质袋子里,带到寺庙外,给它们称重、测量。四只为雄性,两只为雌性,其中一只雌性怀有身孕。为了解有关蝙蝠之间关系的更多情况,研究人员从每只蝙蝠的一只翅膀上取下一小块皮肤样本,送到实验室进行基因分析。又在三只蝙蝠(包括那只怀孕的雌蝙蝠)背上安装了小型的GPS跟踪设备,以获取其捕猎习惯的信息。

一只美洲假吸血蝠(又称林奈伪魑蝠)啃咬着研究人员的手套。这些蝙蝠重约170克,薄薄的翅膀展开可达1米,它们用拇指上尖利如钩的爪子抓住猎物。

“看,”梅德林说,他从袋子里拿出一只雄蝙蝠,让它仰面朝天地躺着,“雄蝙蝠的睾丸很小,这与其单配性有关。”在动物世界里,单配性十分罕见。“可能其中两只雄性与那两只雌性是配偶关系,而另外两只雄性则是它们去年产下的后代,”他解释道。一只雌性正在哺育一只四个月大的小蝙蝠,而怀孕的那只隆起的腹部说明它很快就要分娩了。

在绒假吸血蝠栖居的寺庙地板上,散落着一只吃剩的棘刚毛囊鼠残骸。“看这个——一顿新鲜的大餐,可能是那晚捕获的最后一只猎物,”梅德林说,“我们认为,它们会在外面吃掉一部分猎物,饱餐之后,会把最后捕到的那只带回来。”带回来的猎物往往是送给那些无法捕猎的蝙蝠,例如正在养育后代的雌蝙蝠。“我们想知道它们何时离开巢穴、去哪儿了、谁喂养谁、和谁一起进进出出,”他说。

从寺庙里的残羹和粪便中可以收集到关于蝙蝠食物的线索。“看,”梅德林又叫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正在腐烂的幼鼠残骸,“我很惊讶,它们没有把它吃光,因为它们通常会把食物吃得一干二净——有时连骨头、趾甲和尾巴都不放过。”它们还吃掉了一只黄色的蝴蝶,把翅膀丢弃了;一只蝉;一只鸟,根据一撮黄褐色的羽毛判断,可能是一只雀。“我们通常会发现其他蝙蝠的翅膀。”它们爱吃一种稀有蝙蝠。现在,梅德林正在研究绒假吸血蝠何以格外偏爱这种蝙蝠,又是怎样找到它们的。

梅德林认为,绒假吸血蝠和美洲假吸血蝠“很可能是古老的玛雅神话‘波波尔乌中描述的蝙蝠”。故事中,一对双胞胎玛雅英雄被丢进了一座“蝙蝠屋”中,那是一个充斥着死蝙蝠的洞,玛雅人称之为坎马卓兹。为了逃生,双胞胎爬进了自己的吹矢枪中。天将破晓,双胞胎中的一个说,他要看看是否可以安全地离开了。他把头探出吹矢枪——一只坎马卓兹立即割掉了他的头。

“这些蝙蝠也是这样的,”梅德林说,“它们会悄悄地跟踪猎物,落在猎物身上,用拇指的爪子扣住它们,然后给它们的后背或头顶致命的一咬。坎马卓兹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同狼、狮子、大部分鸟类及一些鲸类、昆虫和灵长类(包括我们人类)一样,绒假吸血蝠和美洲假吸血蝠也会分享食物,不过仅和巢中的配偶分享。科学家们认为,分享食物是利他主义的表现,但这种行为多出现在彼此关系紧密的动物中,而且更可能是一种由基因决定的亲密关系,而不是因为心地善良。人类经常会把食物送给与自己没有基因关系的物种,但这种现象在其他物种中很少见,这也是梅德林和他的学生们想要厘清绒假吸血蝠间的基因关系的另一个原因。他们知道,这些蝙蝠会把猎物带回栖身的寺庙(“这是它们天性中柔软的一面。”梅德林说),但他们尚无法确定是哪些蝙蝠分享食物,哪些接受食物。梅德林的博士后研究员伊瓦尔·维略特在寺庙里安装了摄像机。

维略特用笔记本电脑给我播放了几个蝙蝠分享食物的片段。“你可以看到,蝙蝠妈妈和小蝙蝠挂在这里,现在另一只蝙蝠带着一只老鼠回来了,”他说。这只蝙蝠很可能是雄性的,它飞进来,落在雌蝙蝠身边,用脚抓住头顶上的横梁。雌蝙蝠倒挂着,朝著雄蝙蝠抖了抖毛茸茸的前臂,就像雏鸟向亲鸟乞食一样。它把猎物从雄蝙蝠那里叼了过来;这只老鼠的头已经不见了,可能是被雄蝙蝠吃掉了。雌蝙蝠抓着老鼠的脖子,贪婪地吃着,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尾巴掉落在地上。雄蝙蝠安静地挂在它身边,舔着翅膀。“这是惯常的行为,”维略特说,“它们回来时往往是一副吃饱之后心满意足的样子,因此我们认为它们已经捕猎了一阵子,然后把最后捕到的猎物带回来分享。”

科学家们尚未看到过蝙蝠在野外捕猎的情景,但他们很了解蝙蝠的捕猎技巧,因为梅德林在他的酒店房间里养了两只两周前捉到的雄性绒假吸血蝠,并让它们去捕捉他放出去的老鼠。他撒了些树叶,老鼠钻进去时弄出了沙沙声,蝙蝠的大耳朵就像卫星天线一样旋转着定位猎物,很快就探测到了这种声音。“蝙蝠飞进笼子里,”梅德林说,“一声不响地待着。可一听到老鼠发出的哪怕最轻微的响动,它们就会立刻出击。”蝙蝠很好训练,它们很快就能明白自己探测到的某种声音意味着有猎物来了。梅德林怀疑,野外的绒假吸血蝠在捕猎时会挂在树枝上,捕捉啮齿动物或爬行动物急促的脚步声,或其他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当我看到这只巨大的蝙蝠撕咬着我们的网想要逃出来时,我完全不知所措。我惊呆了,还有点害怕,因为它太大了。”

伊瓦尔·维略特,蝙蝠研究者

一天,我们徒步穿越雨林,希望能够找到美洲假吸血蝠。维略特第一次发现美洲假吸血蝠是在2009年。“它们十分罕见,我对其一无所知。”此时我们正沿一条小路走着。他曾在研究蝙蝠期间用网捉到一只美洲假吸血蝠。“我还没看见它就先闻到了它的气味——我以为有什么东西死在了我们的网里。当我看到这只巨大的家伙撕咬着我们的网想要逃出来时,我完全不知所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惊呆了,还有点害怕,因为它太大了。”把蝙蝠从网里取出来后,维略特戴上了两副皮手套来摆弄它。

维略特阅读了他能找到的关于这种蝙蝠的所有资料,他发现,还没有人研究过它们的生态。他联系了梅德林,两人一起开始了研究。“目前我们正在努力确认一片区域内能够生活多少只这种蝙蝠,”维略特说,“谁发现了它们的巢穴并告知我们,我们会给予奖励。”

他们就是用这种方法找到了几个蝙蝠巢穴。他们捉住了一只美洲假吸血蝠并在它的背上安装了一个发射器。我们一行跟随信号来到了一棵中空的树下,梅德林和维略特希望能在这观察到美洲假吸血蝠在巢穴中的样子。他俩将一部GoPro摄像机连在电缆上。维略特准备了一捆绳子,背着摄像机爬到树顶,那里是树洞的开口。他小心翼翼地将摄像机放了进去。

地上的电脑黑屏了几分钟,然后:“我们看到它们了!它们就在那儿!快看,快看!在那里!”我们看到了一只成年雌蝙蝠带着一只小蝙蝠,还有一只成年雄蝙蝠。家里闯入了一个奇怪的入侵者,它们吓了一跳,开始反抗。我们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但它们的脸扭曲着,牙齿疯狂地开合,长耳朵在颤动。

“它们发出‘呼呼声的同时还会做出这样的动作,这是在警告你后退,”梅德林盯着屏幕说。“那下面是什么?”他看着蝙蝠身后的树洞地面说。“是一只蝙蝠的翅膀!”他的一个学生答道。那可能是最近一顿美餐的残渣,就像是被丢弃的万圣节服装上的什么东西。蝙蝠还在盯着摄像机龇牙咧嘴,最后,一只成年蝙蝠转过身,张开翅膀搂住了小蝙蝠,这显然表明它在拼力保护小蝙蝠。

“哦——”我们异口同声地说。然后:“把相机拿出来,把它拿出来!”维略特拉起电缆,蝙蝠从显示屏上消失了。随后,我们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话题围绕着科学家们该如何在不惊动蝙蝠的情况下,将一部不起眼的相机放入树洞中,拍摄蝙蝠生活的图像。

毫无疑问,这些食肉蝙蝠在玛雅人看来是可怕的,与今天它们在其猎物眼中的样子无二。但当它们蜷缩在巢中或被科学家摆弄的时候,又展现出了柔情、脆弱的一面。它们相貌怪异,就像是长着翅膀的老鼠和狼的混合体,却也像其他哺乳动物一样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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