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恢恢
2018-08-06罗伯特·德雷珀
罗伯特?·德雷珀
一个高分辨率摄像头沿着伊斯灵顿(大伦敦地区的一个行政区)的街道追踪一名受聘示范者在各处的身影。Toby Smith with Islington CCTV control room
周六上午大约十点半,在伦敦北部的伊斯灵顿区,两名男子骑着机动自行车冲进商铺林立的上街。头盔、手套、夹克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不怎么像真人,倒像疯狂赛车类电子游戏中的角色。他们以自杀攻击般的高速蛇行穿入车流,绕着双层巴士打转,令附近的司机忙不迭地躲避。在熙攘的街道上,他們时而单轮前冲,时而急绕八字,并且除了飙车作乐外似乎还打着别的主意。
三四分钟后,他们猛然拐出上街,骑进一条宁静的街坊林荫道,纵车跳上路缘,熄了引擎。他们下了车,不摘头盔,在人行道上没完没了地说起话来。对话内容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但有件事很可能是他们不知道的:不到两公里之外,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另外两名男子正看着他们。
“他们在移动了,”萨尔对埃里克说。
伊斯灵顿的闭路电视监控室内,两人间隔3米而坐,面前是一长溜电子控制台。墙漆和地毯都是灰色,没有任何装饰品。萨尔是中年人,埃里克却是毛头小子,都穿一身比较随便的白领装,没有半句闲聊。两名车手行动时,萨尔在手边键盘上敲击几下,把10号摄像头的画面调到自己屏幕上。于是车手们又出现了,正沿着上街疾驰。他们刚从萨尔的视野中消失,埃里克马上通过163号摄像头找回来,并使用操纵杆拉近画面,直到后面那一辆的车牌清晰可辨。
萨尔用对讲机通知警局:“有两辆可疑的机动自行车在上街耍单轮。”
两人面前是16块屏幕组成的超大显示墙,传达伊斯灵顿区180个闭路电视摄像头拍到的实时图像。眼见为实,这个周六上午还算是相对平静的。这周前几天,一名年轻人在某公寓里被刀刺身亡,阿奇韦路上的立交桥——向来有令人生畏的“自杀桥”之名——又有个男子踊身赴死。而今天晚些时候,芬斯伯里公园的多个摄像头会在几小时里扫过3.5万名参加节庆活动的游人,搜寻扒手、斗殴的醉汉和其他各种惹麻烦分子。
天眼窥视 伦敦
伦敦政府部门是闭路电视监控的早期采用者,从1990年代初成为恐怖分子汽车炸弹的袭击目标后就开始推行。从2012年到2015年,该市的摄像头数量增加了72%,占到全英国总用量的三分之一。今天,伦敦人是世界上受到最严密监控的市民群体之一;以伦敦中心区北面相邻的伊斯灵顿区为例,监控摄像头就有180个。
电子眼的遥视能力
为了展示伊斯灵顿闭路电视系统的监控性能,政府人员同意以美国《国家地理》记者雇来的一名男子进行示范,追踪他在高斯威尔路上的行踪。这两种视野分别是一个高分辨率摄像头先把画面推远取得最广阔的全境视角,再把远处的画面拉近放大,两者的距离差超过三个足球场加起来的长度。
Toby Smith with ISLINGTON CCTV CONTROL ROOM
但在此刻的伊斯灵顿,两名机动自行车手是唯一的不安分因素。萨尔和埃里克切换着摄像头追逐目标,尽管他们的操作利索而单调——两人做这个行当的资历分别是15年和4年——我还是几乎能看出他们血流加速。他们相信,屏幕上两个家伙是一年多来祸害伊斯灵顿的那个黑帮的成员。该团伙顺手牵羊地抢走行人的智能手机,到黑市出售,在居民不到23.3万人的伊斯灵顿区,每周约有50起这样的案件。
然而对我这个门外汉来说,此后是否能抓到两名车手的犯罪现行几乎显得无关紧要。最吸引我的反而是眼前这简单直接的奇观:两人看来对于自己举手投足全被人看在眼里的现状毫无知觉。他们也许是罪犯,也许拥有反社会人格,但从监视中并不能对此得出定论。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我们看得到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我们。就像猎枪瞄准镜中的鹿,车手对自己的不利处境显得懵然无知。他们以这种方式深深地暴露着。
那天晚上我又去了伦敦西南市区的另一个地方,跟沃克斯霍尔地铁站在同一条街,是可以用拖车转运的移动监控室。坐在我旁边的是个和气的年轻人,大家叫他哈兹。几块闭路电视屏幕排列在我们面前,播放设置在附近两家夜店的10个摄像头传来的画面。
哈兹每月来这里干两三个周末。夜店希望避免被交易毒品的顾客拖累而惹上官司,于是聘请了移动闭路电视操作员来盯着人群的。偶尔有客人发现了摄像头会对它竖中指,但除此之外,数以千计进出夜店的年轻男女对隔空观望的哈兹无知无觉,而他对此乐在其中。
天眼窥视 行凶枪手
美国马萨诸塞州波士顿的“枪手探测系统”公司发明了一套壁挂装置(上)能找到建筑物内开枪者的位置。这套系统用声学软件来识别枪响,用红外线火舌探测器来确认有枪击发生,然后自动向保安人员提供标有精确位置的地图。
Robert Clark
“这是我到现在为止得到的最好最有意思的工作,”哈兹说,“总有意料之外的热闹。眼瞅着一切太平,突然就有人干起架来。”
哈兹在房车里一坐就是十个小时,眼睛不离屏幕上的客流,如果发现毒品交易或斗殴的迹象,就用对讲机通知夜店的驻场保安。他有时会惊叹于毒贩的不知遮掩——“货”就鼓鼓囊囊塞在袜子里,在保安眼皮底下动作夸张地传递。“我们问:‘你们能傻到什么地步啊?”他笑道,“然后他们就起劲儿地傻给我们看。”
今晚没发生毒品买卖,没发生斗殴,只有喝大了的年轻人随机犯傻的场面。他们勾肩搭背在马路中间蹒跚,互相动手动脚,或在人行道上作呕。有人在突然袭来的孤独中哭出声来。哈兹声称他“在工作中获得了价值无限的技能”,然而他通过磨炼这些技能所形成的身份,实际上是一个在人们消闲时间悄声窥视的隐身人类学家。
“在闭路电视上能看到一些东西,”他入迷地说道,“会让你心想:‘这不是成年人的行为啊。他们在这儿容易忘记自己是谁。”
但他们真是容易忘记自己是谁吗?抑或只是容易忘记可能有人正盯着他们呢?
在1949年,极权主义的阴影笼罩欧洲时,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发表了反乌托邦名著《1984》,以阴森的名言“老大哥在看着你”警示世人。就当时而言,这种设想虽令人生畏,但实际上能被“看着”的事物意外地有限。就在那一年,某家美国公司发布了商业市场上第一套闭路电视系统。两年后的1951年,柯达公司推出了万众瞩目的“布朗尼”牌便携摄像机。
天眼窥视 犯罪
彼得 ·戈尔德回到了新奥尔良市这条街上——他曾在此地因为对一名被暴徒持枪绑架的女子伸出援手而中弹。当时25岁的戈尔德正在医学院学习,他出手阻止的那个罪犯后来被查出叫尤里克 ·凯恩。这起发生于2015年的案件被一个摄像头记录下来,视频中显示凯恩试图把那位女性拽进车里,其后开枪射中戈尔德腹部,在后者蜷缩倒在人行道上时又两次尝试射他的头,幸而手枪两次都卡壳了。摄像头是街上一位店主安装的,如今许多城市的政府和市民都利用街头监控装置来打击犯罪。
Max Aguilera-Helweg (below); New Orleans Police Department
天眼窺视 面孔
面部扫描技术正在快速进化,并越来也多地被安保级别高的设施采用,如机场和政府办公室。如今甚至有些商店用它来识别回头客或小偷。
1发现一张脸
电脑系统从一幅画面中提取面容模式,再与一种面部模型对比。当所提取的模式开始与模型近似时,系统就发信号表示认出了一张脸。
2生成面容模板
用算法可以进行更有信息量、更精确的数码表现,称作面容模板。用到的数据类型包括温度、几何等,可以单独或结合使用。
3认出一张脸
面容模板一旦生成,便可与数据库(例如警方的嫌犯头像目录)进行比对,来确定一个人的身份或认出监控视频中的某人。
时至今日,每年在互联网上分享或储存的图片超过2.5万亿张——人们自己手中保留私用的照片和视频更不止此数。据一家电信公司估算,到2020年,世上将有61亿人持有带拍照功能的手机。同时,市场上一年售出的全新监控摄像头估计有1.06亿个;逾300万台银行自动柜员机有镜头对着前面的顾客;数以万计的车牌号自动识别装置悬挂在道路上方,除了捕捉超速驾驶的司机或违规停车者,还可追踪来往的嫌疑犯——英国就是这样用的。还有数量未经统计的随身摄像头佩戴者,现在已不限于警察,还包括医院员工等非执法人员。各种个人监控设备也在扩增——行车记录仪、自行车头盔摄像头、对付偷包裹贼的门铃镜头正快速成为城市居民日常使用的自保武器。更难以量化且影响复杂得多的是,不疑有他的民众早已被面部识别技术拍下了数十亿张照片并存储在执法部门、私营机构数据库里,却对它们毫无掌控权。
以上只是我们有目共睹的监看形式。如今的天空中还有成群的遥控飞行器——2016年美国业余爱好者和企业的购买量是250万架。这个数字并未包括美国政府使用的无人机战队,它们不仅被用来轰炸也门恐怖分子,还负责阻挡墨西哥的非法移民、监测得克萨斯的飓风洪水、捉拿北达科他的偷牛贼;也未包括由其他国家采用的空中侦查设备,例如俄罗斯、伊朗和朝鲜。
连太空中也有眼睛看着我们。超过1700颗人造卫星盯紧地球,从大约500公里的距离外,有的卫星能辨别出地面上的一群野牛或森林野火的不同阶段。远在外太空的快门一闪,你我所在街区的精细地图就能被拍下来,落到完全陌生的人手里。
同一时间,同一个街区里,我们每天很可能还要被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以令人不安的近距离拍摄几十次,也许从来看不见镜头在哪儿,也不知道我们的照片被存储在何种用途的数据库中。我们的智能手机、网上搜索内容、社交媒体账号都在泄露我们的秘密。非政府组织“隐私国际”的执行董事古斯·侯赛因指出:“如果19世纪的警察想撬出你脑袋里的情报,得给你上刑。现在他们只要搜查你的电子设备就行了。”
借用另一位应该未来主义者的著作题目来说,这就是我们的“美丽新世界”。然而即便知道这样的时代早在前人的预料之中,我们也不会因此感到多少安慰,因为正如卡耐基·梅隆大学信息技术教授亚力山德罗·阿奎斯蒂所说,“在保卫隐私的猫鼠游戏中,数据主体永远是弱势的一方。”听之任之地屈从于这个游戏固然令我们不甘,但主动捍卫个人隐私的战斗可能会让人更加气馁。得克萨斯大学美国研究教授兰道夫·刘易斯在他的新书《监控之下:在现代美国被盯视》中说:“监控对于那些能真正感受到这股暗流的人来说常会构成巨大的心理负担:它那一刻不停地纠缠,无处不在的神秘,以及不绝延伸的转移、购买、潜在用途的列表,足以压垮人的精神。”
阿奎斯蒂说,对隐私的欲求“是人类的一个普遍特征,遍及各种文化和历史时期,在古罗马、古希腊、《圣经》、《古兰经》中都能找到证据。让人忧心的是,如果我们大家都在个人层面上感受到隐私丧失的痛苦,那么等社会整体意识到隐私的价值时,我们可能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它”。
难道奥威尔式的阴森囚笼已是既成事实了吗?抑或还有另一种比较光明的前景——监控之下的世界可能在许多方面处境改善呢?想想肯尼亚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的园警在夜间设置、用来揪出盗猎者的热成像装置。或者由加州大学圣迭戈分校研发、追踪科特斯海濒临灭绝的鼠海豚的声音触发式水下拍摄系统。或者协助保护萎缩中的斯里兰卡林地的“森林守望者”摄像头阵列。
天眼窥视 地球
美国旧金山“行星”公司的迪诺 ·贝尔托利诺是一名精于太空飞行器设计的资深技师,手中托起一架装配着相机的小型人造卫星——该公司把这种型号的产品称作“鸽子”。行星公司拥有超过150架这种鞋盒大小的卫星,它们在地球轨道中运作,每半秒拍一张照片。有了这支卫星战队,该公司在条件理想的时候只需一天就能拍遍整个地球的陆地。
CRAIG CUTLER
天眼窥视 地球
以上是美国行星公司的卫星照片选辑,来自2017年9月20日在轨道上运作的鸽式卫星。
天眼窥视 地球
中国从头造起的第一艘航空母舰在黄海港口大连启动。这些照片由美国行星公司的鸽式卫星拍摄,显示了航母在泊位(左)、下水(中)、停靠(右)的三个步骤。行星公司能以相似方式展现世界上任何地点每一天的情况发展。
“如果你要設想一幅未来的图景,”奥威尔在他的名著里阴暗地警示道,“就想象一只脚踩在一张人脸上好了——永远如此。”这种图景遮蔽了另一种可能性:政府可以用此类工具使街面变得更安全。安保摄像头拍下的画面破解了2005年伦敦地铁、2013年波士顿马拉松两起恐怖爆炸案2015年美国人尤里克·凯恩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试图绑架一名女性,被医学院学生彼得·戈尔德阻止后开枪,被摄像头拍到了铁证。(戈尔德活了下来,凯恩则因强奸、持械抢劫、谋杀未遂等连串重罪被判刑54年。)
在波士顿港,美国国土安全部试用了由两位麻省理工学院物理学家发明的货物可视化方法。利用核共振荧光探测技术(通过激发原子核来识别元素)的排查设备不必打开集装箱就能辨别其中货物的“元素指纹”。寻常X射线透视只能显示物品的形状和密度,而这种设备能够辨别重重包装之内的普通汽水和健怡汽水,天然钻石和人造钻石,一般塑胶和高能炸药,以及核原料和其他材料。
有人会怀疑过去150年里的世界假如有更严密的监视技术,就可以变得更安全一些吗?在这种假设之下,我们有机会弄清“开膛手杰克”的真面目,刺杀肯尼迪总统的李·哈维·奥斯瓦尔德是否还有同伙,或者辛普森的杀妻罪名到底成不成立。诚然,奥威尔之前和之后的时代都曾把公共安全当作实行监视的托词,但在今日世界,监控技术可在更为广阔的用途中发挥救人于危难的效果。多得卫星照片指引,救助组织找到了在伊拉克北部沙漠中扎营的难民。靠着为数众多的太空探测器,科学家们有了全球气候正在剧变的证据。
奥威尔的伟大想象已经破灭了吗?莫非“老大哥”是人类的拯救者,而非奴役者?还是说会兼两者于一身呢?
“英国对监控的嗜好我从没在世上其他地方见过,”全球唯一为人所知的监控摄像管理专员托尼·波特说道。我和他坐在伦敦一座政府办公楼的食堂里,闭路电视摄像头从各个角落盯着我们。波特以前当过警察和反恐专家,于四年前被负责国家安全的内政部聘用,职责是对英国不断升级的监控罗网施行一种徒具形式的监管。依靠每年才二十几万英镑的荒谬预算,波特带着三名干事在工作日坚持不懈地敦促使用监控摄像头的政府及商业机构(这起到了一定作用)遵守相关法规和准则。但除了递交国会的报告中将违规者点名之外,波特的部门并无实权。
然而,他对英国的评价——它是世上对监控科技接受度最高的国家——却不失公允。伦敦的监控摄像网络最初构想于上世纪90年代初、该市金融区连遭爱尔兰共和军两次爆炸袭击之后。接着就发生了监控技术的狂热推广。苏格兰斯特灵大学公共政策教授、监控专家威廉·韦伯斯特回想道:“当时有关公共安全的流行辞令是‘如果你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那就不用怕监控。追根溯源,这个口号源自纳粹德国。但它居然风行一时,并且打垮了所有针对闭路电视监控的抵触情绪。”
在这种背景下,伦敦先是建立了名为“钢环”的安保基础设施,后来又扩大、加强,在主干道上增设车牌自动识别相机。如今全英国上下有9000架这样的相机,每天拍摄、存储三四千万张图片,不放过任一个经过的车牌——并不只是属于超速者和已知罪犯的那些。前苏格兰警方反恐协调人员艾伦·伯内特说:“今时今日再想开车穿越苏格兰而不被车牌识别相机拍到可是非常困难的。”
“我敢说如果按人均数量算的话,我们这儿现在的闭路电视监控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城市都多,”前英国副首相尼克·克莱格坐在他的伦敦办公室里对我说。窗外街对面的一个摄像头正对着他的后背。“而且,这种普及基本没经过什么有分量的公众辩论或政治辩论就发生了。部分原因在于我们历史上没出过法西斯主义政权,而出过这些问题的国家都被灌输了对当政者的深刻怀疑。在我国,监控给人的感觉是良善的。而我们从历史得到的教训是:恶政在露出真面目前也是良善的。”
恐惧和浪漫元素也为英国的监控事业推波助澜。说到底,这是一个被谍报活动拯救过的国家:伦敦西北方70公里外的布莱切利公园内,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立下传奇功勋的密码破译员的博物馆如今客源兴旺——设在伦敦电影博物馆内的风流特工詹姆斯·邦德永久展区也一样。“007”是英国作家、前海军情报官员伊恩·弗莱明创造的形象,与该国的战后自我评价密不可分;还有一个重要背景是:英国是最早沦为需要面对无时不在的恐怖袭击阴影的国家之一。在事关保护人民的决策上,英国政府可能比其他自由国家的政府更能获得民众的欣赏。即使在爱德华·斯诺登(前美国国家安全局员工)爆料英美两国情报机构长期攫取大宗公民数据、导致美国两大政党都呼吁改革的情况下,英国国会反而能把那些行为化为堂而皇之的公权力,于2016年末通过《调查权力法案》,公众只有稀稀落落的反对呼声。
政府通信总部(被斯诺登曝光搜集国民数据的英国情报机构之一)前主管戴维·奥曼德曾向我解说道:“总体来说我们认为本国有个高效良善的政府。它提供国家医疗服务体系、公立教育和社会保障。而且感谢上帝,我们没经历过穿皮大衣的秘密警察凌晨四點上你家敲门的极权时代,所以当我们谈论政府监控的时候,引起的共鸣是与别国不同的。”
天眼窥视 卫星
1960年代,美国陆军工程兵团在亚利桑那州沙漠中建成了超过270个像这样的混凝土十字,宽度为18米。这些拥有准确规格的装置帮助世界上第一批侦测卫 星校准了仪器。为了制作这张图片,两位美工先拍下混凝土十字的照片,查出上空全部卫星的轨道,然后画出它们在天空中的巡行轨迹。
julie Anand and Damon Sauer
天眼窥视 全球阵容
超过1700颗人造卫星在上空绕地球飞行,有的距地面远达15万公里。它们收集照片和其他数据,播放信息,追踪我们的位置,甚至窃听我们的谈话。美国公共机构和企业操纵着大多数卫星,而商业领域的卫星发射数量已远超政府。
这绝不是说如果换作一个像美国这样对“大政府”较为顾忌的国家,就能完全避免无孔不入的监控入侵。美国大多数警察部门目前已在使用或考虑使用身体摄像头——这一趋势至少迄今为止是获得民权团体喝彩的,被视为钳制执法人员滥用职权的手段。车牌自动识别相机作为交通执法工具在许多美国大城市普及。9·11恐怖袭击发生后,纽约市升级了闭路电视监控网,如今仅曼哈顿就有约2万个官方操纵的摄像头。芝加哥也投入了大笔金钱打造其3.2万套设备组成的闭路电视网络,以辅助打击内部城区猖獗的谋杀案件。
但其他没有恐袭历史或暴力犯罪率相对较低的美国城市也表现出对监控技术的欢迎。我调查了已在得克萨斯州休斯敦市商业区无声铺展开的闭路电视网络,近至2005年,该市的此类摄像头数量还是零。但此后市长办公室的公共安全与国土保障主任丹尼斯·斯托雷姆斯基开始去别的城市考察。“基本上,我是因为在伦敦的见闻而对这种科技产生兴趣的,”他回忆道。今天,休斯敦依靠联邦拨款安设了900个闭路电视摄像头,另外400个的供货也已谈妥。和伦敦一样,政府人员并不盯着所有摄像头每一分钟的图像——照此而论,斯托雷姆斯基说,“这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监视。我们不希望市民觉得自己的举动会一直有人看着。可能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休斯敦市的闭路电视监控网很快将覆盖到远远超出商业区的地方——在以不信任政府著称的得州居然没掀起任何波澜。
类似的,英国人对于摄像头扩增的默许也令我感叹。闭路电视和车牌识别装置的摄像头——以及公示其位置所在的标牌(当然绝不是所有摄像头都有标示),都不起眼地混同于这座城市的其他基础设施。在伦敦停留的三周期间,我曾去奥威尔和赫胥黎住过的宁静街区漫步。奥威尔的房子在伊斯灵顿区的坎农伯里广场,不仅处于几个监控摄像头的取景范围内,而且距该区监控室只有四分钟的步行路程。几公里外赫胥黎的住处更是厉害,由一间钢板加固、坚不可摧的监控室进行无间断看守。
在南约克郡城市地区之外,我走访了巴恩斯利医院,那里有些保安人员配备了身体摄像头,以使病人或访客对自身的粗暴言行有所顾忌。我在逗留期间还听说,学校的教师也在试用类似摄像头。考虑到配有此类装备的英国警员估计已达15万名,大概也可毫无难度地设想对其他有执行权的人物,比如教育者和护士,进行同样配备吧?但在那之后,下一个又是谁呢?空乘人员?邮递员?心理咨询师?人力资源主管?
“有些当地政府部门在试图敦促出租车司机使用监控设备,”独一无二的监控摄像管理专员波特告诉我,“想到这个,再加上身体摄像头在医院和学校中的推广,我要提出一个问题:我们想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里?只是为了防备可能发生的侵害,就让大家举手投足都能合法地互相拍摄,这是可以接受的吗?”
最后几天在伦敦洁净的街道上溜达时,我心里就想着上面这个问题——此时我的视线已惯于捕捉那些隐在角落和路灯杆上瞪视的“独眼龙”。我的行程中自然少不了泰晤士河上著名的威斯敏斯特桥,在那里,来自各国的游客队伍把我吞没了,每个人都在举着智能手机自拍,期望描绘出这次伦敦之行的点睛之笔。我不停地低头、转身、道歉,避开他们的取景,后来才意识到是徒劳的。这些还只不过是对着我脸的相机。我所有的举动是不是都被别人的手机无意中记录下来了?既然所有人已在互相窥视,那老大哥是否在看着你还有区别吗?
天眼窥视 太空
西班牙“戴莫斯巡天项目”的三架望远镜警戒着接近的小行星和有可能破坏卫星的人造太空碎片。天空中可见一架飞机划过的轨迹。航天工程师诺莉娅·桑切斯·奥尔蒂斯和此观测站的站长、天文学家海梅·诺门在监察设备运行。
Luca Locatelli
天眼窥视 偷猎者
在一片漆黑中,来自热感应成像相机的照片(上)显示肯尼亚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的园警在追捕一名偷猎者——那人不久后就落网了。此监控设备由世界自然基金会提供给保护区,使园警们(右上)能够把对野生动物的保护延续到夜间。白天,他们救回了一只与象群走散、因而容易成为偷猎受害者的雄性小象(右下)。它后来被空运到一处野生动物避难所。
clockwise from top right: Pete Muller (two); WWF/Mara Conservancy
天眼窺视 货运
海港要处理占全球容量80%的商贸货物,并在边境安保中扮演着关键角色。在波士顿港一个试点项目中,科学家和工程师设计了一种能识别物质分子构成的先进扫描仪,检查结果的具体性与以前相比大大提高——例如可以迅速将盐和可卡因区分出来。
功能机理
1创建3D模型
扫描仪用高能X射线轰击一辆卡车及货物。感应器测量反向散射(见下方“X射线成像”栏)从而创建3D模型。卡车及车内货物根据平均原子序数(质子的数量)被识别为四类物质(右)。
2搜查违禁品
以算法分析这个3D模型,查找可能代表着禁运物品(如炸药和毒品)的原子序数及密度。可疑材料再由检测器进一步扫描,根据其释放能量的多少测定具体元素组成。
3定位核原料
3D模型生成的同时,检测器扫描货物,查找X射线与核原料发生反应时放出的中子。这项数据再与3D模型结合,操作人员便可锁定任何涉核违禁品的位置。
我跟两位睿智的观察者反复探讨过当今社会“有图为证否则就当没事发生”的执迷。一位是曾当过教师的克洛伊·孔比,她的第一本著作《Z世代:他们的声音,他们的生活》是对英国青少年数百小时采访的结晶。这些孩子面对几乎遍及一切场合的拍照或摄像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淡然。“看他们的手机相册就像看一部包含了全部个人生活的纪录片,”孔比告诉我,“我们生活在一个越来越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的世界。到最后,隐私可能会变成一种需要花大价钱来买的商品,并因此成为真正财富与权力阶层的标志之一。而对其他所有人来说,整个世界将真的变作一个舞台,每个人都在上面刻意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孔比描绘的这番未来主义奇观——其中每个人都同时担当偷窥狂和曝露狂,而且永无休止——在我听来就像某种人人平等版本的《1984》和《美丽新世界》,其反乌托邦性却丝毫不减。我们已经达到堪萨斯大学社会学家威廉·斯特普尔斯所说的“永久可见状态”的终点了吗,尽管不是靠政府力量的推动而是靠我们的默许?我们星河般浩瀚的视觉存在中饱含可爱的娃娃、猫咪和大象——却也有“伊斯兰国”的砍头场面、明星的艳照、言行两面三刀的政客。与此同时,我们受到过于逼近私域的审视,被机场的安检设施扫描,被根据我们相貌选择播放广告的“智能”公告板骚扰,被无人不识的好事者在一个我们满心以为是享受独处的日子里抓拍到相机上。
这一切累加的结果会导致社会更加开化还是刺激过度,抑或两者兼有,这就很难说了。我请教了身兼神经科学家、痴迷社交媒体现象的著名批评者、英国国会上议院成员的苏珊·格林菲尔德。议员夫人对现状的评价并不比孔比的未来主义版本光明。“隐私的概念本就意味着‘把某些东西排除在外,”她说,“我们需要使自己脱离。眼下似乎每个人都认为一刻不停地处于连接、暴露的状态是好事。但当一切事物都变得毫无余味、一目了然会怎样?我们在无法从Google图片中找到答案的情况下怎样解释像‘仁义这样的概念?抽象的领域会变得不可解释。生活的微妙差别会消失。”
所以我后来和托尼·波特在高大气派且受到严密监控的内政部食堂谈话时,忍不住又重复了几个月前和他提过一次的问题:时至今日还爆发这种“老大哥恐惧”是不是太脱离现实了?
“我现在演讲时都会用这个词,”监控摄像管理专员乐呵呵地告诉我。接着他严肃起来。波特前一阵刚造访了阿联酋,这个君主国联合体对监控技术大有兴趣。这让波特产生了不祥的感觉。“我理解你发问的逻辑,”他说,“但由国家机器进行的监控是侵入性的,而且波及范围超出人们最夸张的想象。这跟自拍之类不可同日而语。”
“告诉你吧,如果我们向着‘整合监控发展,那才是真正的威胁,而大型零售商已经在斥资数百万英镑研究其每一个构思环节。比方说,我是个中年胖子,我刚走进一家超市,旁边的对讲机里马上就有个声音向我推销牛角面包。如果再邪恶一点,他们通过我的Facebook介绍盯上我女儿、打探她的购物动向,那怎么办?谁来监管这种行为?还是说它不需要监管呢?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吗?这能说是‘脱离现实吗?”
监控技术似乎每一分钟都在进步,这在某些自由主义者看来就像一辆失控的子弹列车。剑桥大学安保工程学教授罗斯·安德森警示道:“我们需要对20年后的情况心中有数,因为到时增强现实技术就会成熟,至少达到每厘米3000像素,你坐在讲堂最后都能通过设备看清讲师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同时,遍布讲堂中的上百个摄像头也看得到你在自己手机上输入的密码。”
即便是在传世名著中描绘过2540年超工业化的险恶伦敦的赫胥黎,也不曾想到会有一个可视化程度如此之高的世界,连我们最严守的秘密有时也藏不住。
那我们的处境是怎样呢?曾连续六年担任英国政府的反恐立法独立评审者的伦敦出庭律师戴维·安德森说,一方面很难想象人们会有强硬意愿打压此类工具,“要么认为政府应当善用这种源自科技的强大力量,但要有力度相当的措施来预防滥用;要么认为这种技术太过危险,我们应当假装它不存在。我是坚定支持第一种立场的——理由并非是我能担保政府可以信任,而是在这样一个成熟的民主制度中,我们有能力建立足够好的预防措施,使得此类技术的应用利大于弊。”
另一方面,容许这类科技进展流入很大程度上无人监管的市场领域,似乎同样有些草率。哥伦比亚大学奈特第一修正案研究所的创始主任贾米勒·贾法尔说:“我确实感到如今的生活被记录、被追踪的程度越来越高。而且我认为这种境况对我们的诸般困扰只是刚刚开始,所以在采用新科技产品或者允许新的监控形式在社会中扎根之前,我们应该先考虑那些监控技术可能会有什么样的长期影响。”
怎样才能理性细心地做出这些判断呢?如果再遇上令我们观察世界的层次发生爆发式提升的技术突破,想理性判断就更难。事实上已经有如此量级的突破发生了:这项明星技术使我们每一天都能将全球大陆的境况尽收眼底。它是美国“行星”公司的作品。公司的创立者是两位曾任职于美国宇航局的理想主义科学家,威尔·马歇尔和罗比·申格勒。
他们的总部设在旧金山南市街一座其貌不扬的大仓库中,里面的景象是教科书式的硅谷风格:开放工作区内有两百多号员工,以衣着嚣张随性的年轻技术人员为主,一声不吭地埋头于键盘;此外就是几间会议室,各以大家推崇的英雄为门号,有伽利略、甘地、戈尔等等。我在其中一间会议室坐下,俯瞰着陈设讲究的员工食堂——午餐后还有一小时的“欢饮时光”,供应纳帕谷出产的葡萄酒和加州精酿啤酒。
马歇尔、申德勒进来了,前者是个戴着线框眼镜的瘦长英国人,后者是加利福尼亚本州人,壮实而随和,都是39岁,似乎都已从前一天晚上庆祝他们全职经营行星公司五周年的宴饮宿醉中恢复精神。当年在美国宇航局工作时,他们为在太空拍摄的照片而着迷,尤其是地球照片——而且这种兴趣更多是出于人道主义原因而非科研目的。
“整合式监控才是真正的威胁。比方说我是个中年胖子,刚走进一家超市,对讲机里马上有个声音向我推销牛角面包。”托尼 ·波特英国监控摄像管理专员
他们的初期实验是用火箭把普通智能手机送入地球轨道,确认相对廉价的相机也能在外太空運作。“我们心想,这些照片能做什么用呢?”申德勒说,“它们有什么能惠及人类的用途?列举世界面对的大问题:贫困、住房、营养不良、森林破坏。如果能更及时地获取关于地球的信息,所有这些问题的解决难度都会降低。举个例子:原本你要过上几年才如梦方醒地发现亚马孙雨林的版图破了个洞。如果我们能把这个动态更迅速地通知巴西政府岂不是好?”
就像太多创业故事里的情节一样,马歇尔和申德勒在硅谷的一座车库里开发出了他们的首款模型。其创意是:设计一种造价相对低廉、只有鞋盒大小的卫星,以将太空探测领域动辄达到军事级别的预算减到最小——马歇尔告诉我,下一步就是“发射人类历史上最大型的人造卫星集群”。通过动用大量此类设备,他们就能观察到地球总体每一天发生的变化。
2013年,他们发射了公司的第一批卫星,收到了第一批照片。与此前的全球测绘图像相比,它们提供了远为活泼的地球各处生命图景。马歇尔说:“最令人意外的是,几乎每张传回来的照片都使我们看到地球正在发生的变化。田地变换了形状。河流改了道。树木被砍倒。建筑在拔高。看到这一切,完全改变了我们以为地球宏观面貌一成不变的观念。而且反映一个国家森林破坏程度的不再是枯燥的数据,而是能促使人们行动的、直观显示破坏进程的照片。”
今天,行星公司在地球轨道上拥有两百多颗卫星,其中约150颗被称作“鸽子”,在天气条件良好时每天都能把大地的图像拍个遍。远至冰岛和南极洲的地方都有该公司的地面卫星站,客户也非常多样化。它与亚马孙雨林保护协会合作,追查秘鲁的森林破坏行为。它向有关组织提供卫星图片,记录缅甸治安部队对罗兴亚人村庄的打击。在明德大学防扩散研究中心,比较不同时期反复拍摄的全球图像有助于该智囊机构提防伊朗突然出现的导弹测试场。如果《今日美国》或其他期刊想要一张叙利亚的谢拉特空军基地在去年4月被美军轰炸(作为针对一次化学武器袭击的报复行动)前后的航拍照片对比图,这些新闻机构就知道该向谁家订购。
上述客户可以免费得到行星公司的公益性服务。付费客户的例子则有“轨道洞察”,硅谷的一家地球-太空分析公司,专门解读来自卫星图像的数据。有了这些资料,“轨道洞察”便能追踪南美洲道路或建筑物的工程进展、非洲非法棕榈油种植园的扩张和亚洲的谷物收成。在该公司的会议室里,首席执行官詹姆斯·克劳福德打开手提电脑,给我看中国油罐的航拍图——浮动顶盖的位置表明它们的容量装满了四分之三。“对冲基金、银行、石油公司知道自家罐子里有多少油,”他笑道,“但不知道别人家的,所以时间分辨率极为重要。”“轨道洞察”也利用行星公司的天眼力量做一些慈善事业,比如为世界银行搞贫困人口调查,以建筑高度和车辆密度为参数判断一个地区的经济状况。
天眼窥视 野火
在这张长时曝光照片(右)中,一架美国森林管理局的飞机在加州伊沙贝拉湖附近的野火上空盘旋,用热感应红外扫描相机制作红杉国家森林的火情图片(下)。将所得数据加载到地图上(最下)便可提供精确的火灾参数,供消防队策划行动、预测火势和辨认险情。
Clockwise from right: STUART PALLEY; USDA Forest Service, National Infrared Operations (two)
与此同时,行星公司的营销团队天天盯着卫星照片,想象有哪些潜在顾客会感兴趣:想追踪美国中西部地区住宅受洪水损害状况的保险公司;寻找冰川侵蚀证据的挪威研究者;但会不会有意欲把游击武装一网打尽的独裁者呢?
这种情况下就要用到行星公司自己的伦理准则了。它不仅会拒绝带有恶意动机的客户,还不允许其他顾客对所买的图片独占知识产权。另一项重要约束是技术性的。行星公司对大地的探测分辨率为3米,足够在图片上分辨出一辆卡车的颗粒状轮廓,却不足以看出人影。就分辨率而言,目前达到顶尖的30厘米精度的是另一家卫星制图公司“数码地球”,但能够每天提供全球陆地总体图像的只有调遣卫星大军的行星公司。“这就好像著名的4分钟跑完1英里挑战”马歇尔说,“知道人类做得到跟你实际做到是两码事。”
尽管如此,行星公司已经照亮了道路,其他人有朝一日也会跟上来的。到时他们会如何利用每天都能遍览全球的权力呢?他们的目的会像行星公司一样良善吗?他们会尝试完善卫星拍摄技术,使之在分辨率以及由此产生的侵入性上面进一步提升吗?马歇尔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要想从500公里外识别一个人,你需要一架像公共汽车那么大的相机。”他又补充说,有意追求此等技术力量的美国公司必然会遭遇联邦法规的强力阻拦。
当然,法规是可以变更的。我们的技术局限也可以。就在一两年前,运作于地球轨道的卫星群中最大的东家还是美国政府——大约拥有170颗。如今,行星公司的“天军”数量已经超过了世上最强大的国家。
下一个接任的带头老大哥会是谁呢?
在一个冷冽的秋日傍晚,我回到旧金山行星公司,再次通过它无所不见的太空镜头端详世界。有十几个客户也会在那儿各自展露卫星图像的用途——那本质上是一个亲眼见证世界变化的过程。
我拐来拐去地穿过以半圆形队伍簇拥在各台显示器前的全神贯注的技术人员。视线所及之处,世界历历在目。我看见,在巴西的帕拉州,墨绿色的亚马孙林区闪现红色,自动向土地所有者发送警报邮件:“注意,有人正在你的辖地内毁坏森林!”我看见货船熙攘的新加坡港。我看见加拿大艾伯塔省南部健康状况正在下降的农田。我看见叙利亚战火撕裂的阿勒颇地区,看见一整片新建的路网,同时也看见一条路上的新增阻碍——可能是某次爆炸袭击的弹坑。我看见西伯利亚的油田区块——数量比去年多了17%,其令人意外的增产迹象可能会促使全球油气市场手忙脚乱地重估形势。
一个名叫约翰·古尔加西安的高个子年轻人想给我看看他在弗吉尼亚州初创不满一年的公司,名叫“地球火花分析学”,业务是比对犯罪数据与卫星图像。他点击几下鼠标,我们看到了尼日利亚被恐怖组织“博科圣地”占领的街区。再点几下,呈现出一片新月形海岸线,原来是我九年前造访过的地方——索马里的摩加迪沙,此时又增添了近一周来被“青年党”用炸弹袭击的新创痕。再点几下,画面更熟悉了,是我在首都华盛顿居住的社区,具体来说跟我家隔了几条街,那里刚刚上报了一起盗窃案。
行星公司的东道主们停下展示会,进行简短致辞。营收总监安迪·怀尔德用略带抖动的嗓音说起公司业务的新前沿。他说,“每天能目睹整个大地奏响乐章”这样的辉煌成就已取得了,现在需要“把它变成商业成果”。运营总监汤姆·巴顿说:“我希望一年以后,我们能站在这里说,‘哇塞,我们真的改变了世界!”
天眼窥视 街头
有85万多志愿者——配发官方红马甲或袖标的退休人员作为北京耳目守护着自己的街道。志愿者在节日期间上街执勤,帮忙指挥交通、接待问路游人、照顾病弱。但他们最出名的职能是留意街面上的可疑行为。
Mark Leong
我正思考著这番图景对未来的可能影响,一位年轻女士来给我看她手提电脑上的东西。她名叫安妮·内莱,曾在空军服役,现在行星公司主管“客户解决方案工程”。找内莱征求方案的顾客中,有一个是得克萨斯州某保险公司。该公司怀疑有些客户在为保单续期时故意隐瞒家中增设了游泳池的事——这样每单保费会便宜40%,成了公司的损失。所以它向行星公司求购得州普兰诺市这些住宅的卫星图片。
内莱把她查找的结果给我看。在一片有1500栋房产的居住区中,我们能清清楚楚看见闪着微光的520个小型水体的轮廓——比例远远高出这家保险公司的顾客们自报的数据。内莱耸耸肩,苦笑着说:“人们难免撒谎,你懂的。”
现在她的客户找到真相了。但保险公司要怎样利用这个信息呢?向普兰诺那些昏昏欲睡的院落发动一次突袭检查?保费使劲涨价?订购能显示建筑队在安装新的按摩浴池和瓷砖天花板的图片证据?未来已至,在这样的现实里,真相不再只是一个和善的教育者。它是一件武器——固然可用来抗击毁林盗伐者、窃贼、恐怖炸弹狂人和天灾,但也可以对准我们人性中的小过失。人们难免撒谎,你懂的。但透明化的时代已迎向我们。
我步行回酒店的时候,又想到了伦敦伊斯灵顿区那两个机动自行车手。我在见过那段录像后的几个月里常想起他们。我想知道他们后来是否被捕。想知道他们是否真有过什么犯法行为——除了在那个原本乏味的上午出风头引人侧目这条“罪”。我想知道他们自始至终是否意识到,有看不见的陌生人正盯着他们,正如此刻可能就有个陌生人盯着我——在某个地方眯着眼睛看闭路电视屏幕的某人,讶异于一个不穿大衣的孤独身影寒夜里在空荡荡的街上疾走,如同在逃离什么。